黑暗之外 一个盲人的自我表达

2022-03-09 星期三

全文6863字,阅读约需20分钟





北京冬奥闭幕两周后的今天,2022年的冬残奥会开幕了。


对于那些参加残奥会的运动员和他们所代表的群体,我们了解得也许并不多。在更多时候,他们是被"遗忘"的人群。在一个健全人的生命里,接触残疾人,也是很不常有的经历。


我们采访了一位年轻的盲人。在将近20年的人生里,他过着许多正常人想象中的“黑暗”生活:被家里人照顾,去盲校上学,学习盲文,毕业之后当按摩师。


也许他的故事可以给大家提供理解这个群体机会:如何生活?怎样观察世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记者|蔡嘉丽 祝晗

责编|陈鹏多

指导老师|徐钱立

终审|张雨雁

图片|受访者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




  “我不知道什么是黑色”  


李智健21岁,广东东莞人。出生时,他因为早产被送进婴儿保温箱,却在里面氧气中毒,导致视网膜脱落双眼全盲。


很多人会觉得,盲人眼中的世界全是黑色,或者全是白色,其实李智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黑白。


他的世界是一片没有灯光的山洞,但又不同于一片漆黑。他无法理解黑与白,一切只能靠自己的记忆和经验来进行分辨。


“就是什么都看不到。全是黑色的吗?我不知道什么是黑色。”盲人没有颜色概念,他用空洞来描述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正常人用手遮住右眼,透过左眼看见这个世界的同时,右眼前是什么也没有的。可这也只是他从网上听来的。


李智健一家和他大姨家住在一起,他有一对姐弟,还有一个他没有触碰过就已经去世的哥哥。“我听说99年的时候,是车祸还是怎么样,我哥死掉了。我妈就入了院,后来被救过来了,00年的时候生了我,然后我又是看不到。”


家里人说,他哥哥离世的时候,家里整个变得死气沉沉。李智健的出生原本可以改变几分,但因为保温箱事故,家里的氛围还是很阴沉。直到他弟弟出生后,家里才有了一份温馨与欢愉。


小的时候,他就住在爷爷奶奶的旧房子里,后面陆陆续续搬了两次家。每次搬家,家里人都会带他到新房子里摸一遍,一两天内,他就能大致记住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但现在他21岁,记忆力已经大不如前,别说搬家,即使去别人家玩,他也很难适应,“要住好多天才能摸熟”。


照顾一个盲人需要知晓他的每个想法,帮助他完成每一个动作,这是常人所想象的。但李智健很早就可以自己完成日常生活行为,洗澡可以自己完成,衣服也可以自己准备与收拾。


他说,论照顾的话,只是家里人会在吃饭的时候,告诉他餐桌上有什么菜,问他要什么然后帮他夹。有部分盲人会用筷子,但他不会,因为这样偶尔会弄得周围很脏。他知道弟弟经常把饭菜搞脏到桌子上,妈妈会生气,所以他只用勺子吃饭,尽量让自己吃饭的动作小一点,以免自己也弄到桌上。


色彩,也是在这些空洞之外的声音里,他慢慢理解的。“我很清楚,在买手机、买电子产品的时候,我会选蓝色、金色或者是银色。”


有人告诉过他各种颜色的意义,比如男孩子就要用蓝色,女孩子就要用粉色。虽然这些概念并不准确,但他还是可以从这些词汇里,来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


▲李智健的Apple TV


和视障孩子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李智健觉得是关注细节。


小时候发烧,弟弟会递热水给他喝。但弟弟并不是把水杯直接放在床头,而是抓着李智健的手,摸到杯子,意思是,让他知道水温与水杯的位置。有的时候弟弟还会直接喂他喝,虽然他自己就可以喝水。“我弟就是很体贴的。”


相较而言,他说爸爸会马虎一点,经常给他盛满满一碗饭,妈妈发现了,就会说这样不行,李智健吃不了。他爸爸疑惑,儿子又不是小女生,怎么会吃不了。爸爸不明白“吃不了”的意思,但是李智健清楚,饭盛得太满,盲人就容易把饭菜搞到桌子上,会很麻烦。



 狭窄世界 


离开细心与马虎,家庭之外的童年,他是在盲校里度过的。


在广州,李智健完成了九年的义务教育,除了需要额外学习盲文,其他课程基本都与普通学校一致。“其实书跟你们普校是一样的,普校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只是盲校的书都是凹凸版的字。”


李智键所在的学校里,基本上全是盲孩子。但让李智健奇怪的是,这里基本不会出现人撞人的情况。“我就很奇怪,为什么不会。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牛,可以避开一些人,但我们学校就是这样子。”


走楼梯的时候,大部分盲校的孩子会扶着旁边的扶栏,也有些孩子不愿意扶,但是他们心里都会判断自己上下楼的速度,来避免摔跤。


读完初中,李智健就去职高学了按摩。他并不想当按摩师,可是盲人的就业方向太窄了,大部分盲人都在学按摩或者音乐,而他并没有音乐天赋。


自1985年召开第一届全国性的盲人按摩工作会议以来,中国的盲人按摩就一直被作为一项就业重点来发展。此后,国家还将盲人按摩作为一项专门业务列入了“八五”计划纲要之后所有的中国残疾人事业五年计划。


▲资料来源:中国残疾人联合会   前瞻产业研究院整理


一次,李智健打开知乎,利用手机的屏幕阅读器将文字转语音,听到了“有一个盲人男朋友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样的问题。一个答主发了很长的回答,细致讲述了她与盲人男友,从初识到计划结婚的浪漫史。李智健注意到,答主在回答中说,她相信:看不见的人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这句富有正能量的话看似无可诟病,却遭到了李智健的反驳,“怎么会精彩呢?看来你根本不了解盲人的痛苦。”李智健敲打着早已熟悉的键盘,写下了回答。他说,答主提到的盲人成功案例都是极少数,大部分盲人只能做按摩,或者只是一天到晚呆在家里。


他说这不是消极,这是他真实的想法,无关态度。答主之所以如此乐观地活着,给这个世界带来生生不息的活力,是因为“你的眼睛看得到”。


网上有人说盲人可以考研究生,可以进入苹果门店。但是这些都是极少数,大部分盲人都是做按摩的。初一班主任跟李智健说,他算好的,起码还有家人养着,其它盲人别说去旅游去玩,有的连生活都不保。


没有心仪的工作,家里人也不要求他出去谋生,职高毕业以后的人生,李智健几乎都住在了家里。家人很少带他出去,基本上也就是在小区里面散步,世界仅仅就在那几百步里徘徊。


“很多人叫我们视障孩子走出去,但我们要去哪里呢?”不能出去,更因为他知道外面无障碍设施的缺陷。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2006年的一份调查中显示,当时一个盲人要出行,就可能需要面对盲道破碎、自行车、机动车停车占用盲道等不规范问题。


空间行为研究与规划学者茅明睿曾在去年的公开演讲中指出,虽然现在盲道设施已相对普及,但在很多路段上,盲人还是会走着走着偏离轨道。他提到,在抛开盲道中途因施工而中断的可能性之外,有时1.6公里的道路上也只有1.2公里的盲道。


“这条1.6公里的道路,一个肢体健全没有视障的人去走的话,只需要拐7个弯,但是平均每一个盲人要拐73个弯,这一条路真正的距离只有1.6公里,但是盲人走下来平均要走2650米。”茅明睿说。


面对这样的世界,李智健说,他是一个胆小的人。



 视域 


走不出去,但李智健也不是无所事事。他是个技术宅,经常喜欢窝在家和电子产品打交道。


自五六岁开始,他就在不停地接触着电子产品,研究各种软件和系统的无障碍功能。从各色苹果产品、安卓手机、诺基亚和各种软件,到各种接口和插头的区别,都研究了个遍。


“常人可能也未必会弄这些东西”,他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些得意。和他聊天时,他会絮絮叨叨地说很多有关电子产品的知识,细节到每一个操作,专业到每一个术语,听上去枯燥无比,他却乐在其中。


“小时候也不算研究,就是早上喜欢听CD,买了好多正版的唱片,后面也会琢磨这个电脑。”学校的老师,或者是家里人,会告诉李智健,键盘上每个按键的位置;盲校电脑里也有系统性操作,教盲人把ABC按键还有符号的位置全部背下来。现在李智健的打字速度与正常人差不多,有网友评价说他打字比自己还快。


他在知乎里敲下了很多关于苹果产品和无障碍功能的回答,而他研究电子产品的初心也是为了探索各个软件的无障碍功能。他很喜欢iOS系统,“它对视障人士是最友好的。”


一天下来,他几乎都泡在互联网上,上Google听新闻,上YouTube听人玩游戏、听视频。互联网就这样编织起了他的世界和三观。


▲李智健的知乎回答


他说,只要他把大脑里面想到的东西在Google里搜索,就会有答案。“我之前想到了皮肤饥渴症这个词,这个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于是我就输入到Google搜索里面,还真的有答案。”李智健的语气很雀跃,如在光海航行的孩子,充满着发现未知世界的新奇。


由于视力障碍,很多游戏机的游戏他只能听人玩,但苹果产品的无障碍依旧能熟练地带他探索任何他想要了解的事情,比如社工,比如儿童临终关怀。


知乎里有人问他,很喜欢小孩子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是有爱心的人,李智健回答。


又有人问,什么样的人算是有爱心的人?


是去做儿童临终关怀的人,他说。


李智健很喜欢小孩子,他们是天真的,是不懂世事的,是可以自由表达情绪的。在一次搜索里,他看到了临终关怀这个词,“那我就把关健词改一下,在临终关怀前面加上儿童,我就发现,原来我们国家已经有人在做了。”


李智健说,如果他看得见的话,他想要从事儿童临终关怀服务,他想要用医学手段给小孩子解除痛苦。


“在最后的阶段,让他们不要有痛苦,平静离世,不要像很久以前的那个时代一样。”在那个时代,经常能看到身患癌症的孩子带着极大痛苦离世的新闻。如果医院发现孩子没救,就会要求他们回家,但是回家之后孩子出现的症状,家长是无法应对的。“因为他出现癌痛,癌痛等级是分0到10级的,这些孩子基本上都是中重度疼痛的,像6、7级这样,有的时候如果没有这些手段,有些家长就想着不如全家一起跳楼吧。”


小时候妈妈和他说过,得癌症是很痛的,有人得了癌症之后,会被疼痛折磨到死。李智健就思考,那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用这么痛苦呢?互联网最终给了李智健临终关怀这个词,他发现,原来确实是有办法可以不用活活痛死的。


“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去想这些问题了。”李智健总是胡思乱想,总是想得很长远,总是很深入地思考问题,“我的眼睛完全看不到,所以我每天都在家,那我就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坐在电脑桌前想东西。”


不用出去工作,他有很多时间去了解网络,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在盲校同学去按摩实习的时候,李智健在YouTube上发现了硬糖视频这个账号。他会翻阅里面的一些视频,还买过一个和性教育有关的课程,“因为反正我不是学生,那段时间我就有了很多时间去通过看视频的方式,看自己想要了解的一些东西。”


他关注新闻时事,会阅读公众号,会玩YouTube,偶尔逛一下知乎。他用互联网打破因为眼睛与世界产生的隔阂。与此同时,他是一个喜欢过滤信息的人,比如林生斌事件、农村里的“暖被窝工程”,比如娱乐圈里的各类负面八卦新闻。“好多东西我都不想关注,不想看”,他主观地屏蔽这个世界的负面新闻,屏蔽这些让他看了不舒服的事。


“我这个人呢,就是很极端地发表一些言论。”李智健说,他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世界上有没有医学手段可以把大脑里的欲望全部弄死,这样他就不会有欲望和情绪,就像个机器人一样。“我想做一个没有欲望没有情绪的机器人,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会有希望自己比家人先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我觉得最好的状态就是,我突然得了绝症,然后我妈送我离开人世。”他觉得自己活到25岁就够了,那样他的妈妈也可以不用操心他结婚成家的事了。


李智健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吃的,有很多好玩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感受世界上的这些东西。他只要把自己想要体验的东西体验完,就觉得活够了。


他不恐惧死亡,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死亡是生命的自然过程,没有人教他,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原来就是生命教育理念的内容而已。他不恐惧死亡,但是会因为热爱的事存有遗憾和难过。“人到了最后阶段肯定是会有不舍的,所以要抓紧时间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在他的世界里,死亡并不是生命中的一个重大节点,而只是自然流通链里的一个环节,是一个结束生命羁绊的方式。


在“盲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的知乎问题下,他说,“我是完全看不到的,我的世界是空白的,是没有颜色的,只有大脑里面的世界,还有声音,还有Google搜索。”


李智健的眼前一片虚无,但他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看见了很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矛盾  


李智健坦言,他是有点儿自卑的。


“很多事情只有眼睛看得到的人可以做到,我就做不到。我觉得大部分盲人心里都会有自卑这种感觉的。”他不敢在街上用盲杖,外面的无障碍设施太烂,而且他很内向,只能依赖家里人带他出去。


他认为自己失去了视觉,一直待在家里,以至于丧失了社交的兴趣,只能被动社交。


▲李智健的知乎回答


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靠着电子产品消磨空闲。


李智健说,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人有任何的交集。他害怕亲密关系,害怕在亲密关系中因为生病、因为羁绊或别的原因而产生麻烦。他在现实生活中不愿意麻烦别人,能自己解决的他就喜欢自己解决,某些软件不会用的话就多摸几次。


这也导致了他对自己的婚恋持悲观态度。他不愿意找对象,也讨厌妈妈和大姨催促他找对象。妈妈跟他说,我帮你算过了,你27岁就会有对象。


“喂,那我现在一直在家就会突然有吗?”他会直接回怼。


在他的认知里,视障人士和其他残疾人找对象很难,残疾人不可能和正常人完全一样。


有时候他的家人说要找一个女人来照顾他,李智健就问,世界上有女生是可以一直照顾我的吗?我不用工作,不用付出,只要女生单方面的付出就可以吗?


他的家人说,肯定会有这种女生的,因为你看不到,女生怎么样都要照顾你的。


于是他就跟他妈妈争吵:你这样不就等于剥削女性吗,难道世界上真的是有一个女的生来就是为了照顾盲人的吗?


除了没办法读懂对方的肢体语言、沟通有障碍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害怕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得了绝症,生命到了末期,已经无法逆转的时候,他会麻烦到对方。并且由于妻儿的羁绊,如果他选择姑息治疗这条路的话,他会因为她们的牵挂而无法使用临终关怀服务,还要接受一些侵入性的治疗,“而且这些治疗对我来说都是徒劳的,只会给我带来痛苦,延长我死亡的过程。”这是一个很天真,也很悲观的理由。


他说他的眼睛完全看不见,所以他没办法像健全人一样陪孩子玩游戏;他认为自己是残疾人,所以没有被别人喜欢的可能。虽然他的妈妈一直鼓励他,说他一定会遇到另一半的,但他不相信会有人愿意一辈子照顾一个盲人。


在一个“你会接受一个盲人做你的男、女朋友吗?”的知乎问题下面,他敲下了自己的真心话:“我的眼睛看不到,如果我可以看到的话我也不会接受。因为眼睛看不到是很麻烦的。”


对李智健来说,这种自卑情绪往往也和他性格里害怕麻烦别人的那一面相勾连。他不会因为不能理解一些东西而自卑,却会因为不会使用一些工具而自卑。


他认识的有些人在用比特币、泰达币等虚拟货币,有一次他上telegram软件遇到了一个香港人,他的香港手机卡要用泰达币购买,他问他怎么用,那位香港人告诉他,“你自己问一下其他人怎么用吧,学会之后再购买。”然而李智健到现在都没有学会,他会怀疑自己,“怎么他们都会就只有我不会。”


然而,在悲观的另一面,他又展现出了乐观和知足。“也算知足的,好多盲人在农村,因为经济条件的原因,连电脑手机都没有。而且我发现能在网络世界活动的盲人真的很少。”


不仅仅是网络世界,由于国内无障碍设施不完善,百分之七十的盲人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活动,这也是很多人觉得现实世界里盲人很少的原因。“我们这些盲人都隐藏了,藏在家里了。”


李智健深知盲人生活的不易,所以他对自己现有的生活感到满足。他的家人会尽可能满足他物质上的需求,带他出去旅游,给他买最新的电子产品。他的快乐往往来得很简单,譬如拆掉新手机的包装盒,譬如他姐姐带他吃到好吃的。


“我跟陌生人沟通,打电话或者视频的时候会害羞,小时候还容易脸发热。”一般别人主动找李智健聊天,李智健才会和他说话。从小的被动社交使他的性格里或多或少带着内向的因子。


从小和电子产品打交道的李智健,很少和人讲话,经常拥有大片独处的时间,他把自己的生活称作蛰居。“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呆在家里不出去。”


经常独处会感到孤独吗?难免的。李智健说,他觉得孤独的时候就抱抱公仔,“说害怕孤独,倒也不会,但是,怎么说,失落吧。”他斟酌了一会儿,给出了这样一个词。“比如自己买了一个Apple TV,自己一个人看,没有人在旁边,就觉得有那种感觉,那应该是失落吧。”


很多事情他都要自己一个人做。买了个移动电源,他想要分享,却找不到对象。拆包装盒的时候,往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因为在他的房间,总是没有别人。


▲盲文书 图源网络


他总是在知乎上回答着五花八门的问题。


有人问“为何有人会自言自语?”,他说“因为要和自己的内心对话”;有人问“为什么生死都看得开却还要有洁癖?”,他说“因为活着就要干净点”。


有人问“为什么人会喜欢光滑的东西?”,他说“因为摸起来好舒服呀”;有人问“如果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你会做什么?”,他说,“我会去抱抱我最好的朋友,然后我会跟他说,我一直都爱你哟”。


他的身上总是流露出一种特别矛盾的气质。有时候很成年人,发表着很通透很成熟的看法,有时候又像个小孩子,蹦出很多属于稚童的天真语句,心思坦荡而直白。


“我的知乎账号里面写了好多回答,没什么人点赞,没什么人评论,很少人会看我的回答,很少人会去关注我。因为我是很悲观的那种。”李智健说。


知乎上有个问题,“发现舍友喜欢男孩子怎么办”。“他喜欢男孩子有碍到你了吗?”李智健回答。


对于同性恋,他从不反感也从不歧视。“我自己都是弱势群体,那我为什么要去歧视他们呢?”


他从小就听过同性恋这个词,他的第一感觉是,同性恋不就是两个男孩子或两个女孩子之间的亲密接触吗,亲密接触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啊,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觉得他们奇怪,觉得他们是异类。


小时候李智健在电视上听到一档节目,有个报道去采访同性恋群体的家长,他听到那些家长说觉得自己天都塌了。他心想,有什么关系欸,同性恋不就是两个男孩子喜欢在一起玩吗?他觉得有病的是那些家长。


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想法发在网上进行交流,却会遭到一些网友的攻击和劝阻。他们建议他删除一些偏于淫秽敏感关键词。他在考虑要不要删除关键字,他也怕被人网暴。“我被网暴没关系,最怕就是我的家人被网暴。我怕人肉搜索,通过我的图片来搜索到我的家人。”


但他仍坚持在网上说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声音。他很乐于收到网友的私信,和他们聊天,隔着网线和电脑屏幕,他的表达欲反而会被激发。他的孤独似乎在这样被排遣掉一点点。


接受采访的下午,李智健看了一个动画,叫“大耳朵超人”。动画里有针对盲人制作的口述影像。


“但是我很难去理解这个动画片,因为我是第一次接触口述影像的东西。基本上口述影像,我都是在国外的网站上流媒体服务接触到的。有些图案我也理解不了。它虽然有口述影像,但是盲人在看视频的时候,有些东西还是跟正常人有点差距。”


现在李智健更多的是在家看新闻看电视,关注外界信息时事,也会在一些社交平台里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结识某些网友,但因为外出行动不方便,他很少与朋友线下社交。


之前有一个在盲校认识的男生约他出来,让他滴滴打车去东莞厚街那边,从李智健家出来大概二十几分钟就到了。“其实理论上可以,只是我家人不放心,他们不同意。”


他的姐姐开了一家甜品店,曾邀请过一些网友来这里吃,“只是,可能因为疫情或者其他原因吧,从来没有网友成功来过。”     


他的声音偏尖偏细,有些稚嫩。采访的时候,他的语速偏快,偶尔结巴一下,还会重复很多语气词。


但从头至尾,这个声音都在努力地表达自我。他在说着最真实的自己,悲观而知足地活着。




原文地址: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