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就是你,middle class broke kid

2021-08-14 星期六


25


滑板滑累了,我和xlc趴在龙腾大道沿线滨江旁的扶手上歇着,看着来来往往散步的老人,婴儿车里的小孩,打扮得如出一辙的男男女女,偶尔路过几个一眼能看出是亚逼的年轻人。江风是免费的,滑滑板也一分钱不花,得到的快乐一点都不比在oc的舞池里和不认识的美国女孩搂成一个圈,一起蹦到东倒西歪的少。

不要钱。真好。


xlc说,这个地方不是很偏吗,怎么人那么多。

我说,什么啊,这里离徐家汇可他妈近了,对面房价要快十万。

xlc沉默。我们扭头看了一眼外墙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公寓楼。我开始幻想能住在滨江旁边。要是可以的话,我肯定每天吃完晚饭都出门散步。

xlc接着说,我好有毒。我在北京,租着一个月3000的房子,每天都在看奢侈品。

我说,我干脆不看奢侈品,反正买不起。

她说,我们去买vintage吧,一个chanel的包只要几千。

我说,操,带上我。虽然我还是买不起。

舍不得就是买不起,拒绝打脸充胖子


我和我的朋友不拜金也不仇富。We just occasionally want materialistically nice things。我可以说我背着高中课上和朋友摸鱼画出来的帆布袋很开心,但我不能说我看到朋友背着goyard完全不想要。

所以我们一直不理解,并有时羡慕,那些可以心无愧疚、大手大脚花着爹妈钱的同龄人。没钱,或者说,不够有钱,就变成了一件很真实很丑陋的事情。

xlc说,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有毒,我去别人家之后,第一个反应是查那个小区房价多少。

没事,这事我也没少做,然后换算一下,把我家的房子卖了,是可以换人家市中心的一个厅一个卧室还是一个厕所。


哈哈,samesame


上周去恋家住的几天,恋教了我一个很好的grounding technique。要是特别焦虑快panic attack的时候,你就双手合十,然后深呼吸,每深呼吸一次就打开一对手指,五次之后你的手就开成了一朵花。最后你对自己说一句很正面的话,比如说,我很棒之类的。

我试了一下,这种玄学东西竟然有点管用。我问她是从哪里学来的。

恋在实习带小孩的时候就在教这些看起来有的没的,但我一个19岁的不合格成年人非常需要的技巧。她说,其实我们小时候也应该学这些心理健康的东西的,但你觉得我们爸妈会出几万块钱,让小学生去这种看起什么都不教的camp吗。

我手上开到一半的花僵住了。那种说不出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不公平。

恋继续说,那么小的小孩,随便带来的东西都是装在miu miu的纸袋里,穿的也是各种奢侈品牌。但ta们一点都没有在炫耀,教养都特别好,大概也不会有什么insecurities。ta们就是这样长大的。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小孩的妈妈,真的就是那种都市丽人,你知道吗,活得特别有魅力,特别tan,一身特别有个性的黑色裙子和衬衫,画着很exotic的妆,踩着高跟鞋。

他妈的,一身全黑还能有个性,那真的是,很有钱。我往嘴里塞了一个葡萄,默问自己,你想成为那些小孩吗。你想三十多岁的时候,成为那个小孩的妈妈那样的女人吗 (as if you will ever learn how to be a woman).

我真的不想。我只想做我自己。

我只想在纽约租得起房吃得起饭

不要和大老鼠抢掉在地上的pizza


当个不上不下的中产留学小孩真的很尴尬。你家里付得起50万一年的学费,10万多一年的生活费,你自己偶尔蹦得起一晚一千的迪,却舍不得买800块一条的iamgia。你支付宝里哪怕有二开头的六位数,你心里也清晰地知道这些钱得撑你花两年而不是两个月,说不定还要挪一点去交学费。你身边有和你一样broke的朋友,能骑车到的地方坚决不打车,更有甚者因为付不起大学学费gap了一年,也有挥金如土的千金和富少,不管是低调的old money还是高调的富二代,花起钱来都是一样的:对你来说的四位数,对ta们来说就像是两位数。

我听过最离谱的话就是某富少朋友L说,在上海一个月给他两千也能活。你妈的,这才是真的对钱没概念。在上海一个月两千,我都活不下去啊。乘个地铁来回就12块钱了,点个麦当劳带上麦旋风都要50。

我和恋两个人吃的,我一个人没那么能吃,谢谢


快晚上十点,滨江的人终于稀疏起来,不至于滑起来就撞死乱跑的小孩或狗。潮人恐惧症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们把架起来的滑板又丢到地上,滑到了西岸的尽头。

xlc忽然说,我们滑去巨鹿路吧。

我说,好啊,走啊。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和我的穷逼朋友都很spontaneous,因为当个疯逼的快乐真的是零成本,而且是我们为数不多的privilege——这些娱乐活动大概率都是,只要你有钱,你就不会去干的事。

两个两年没碰过滑板的人,脑子挺有病,胆子也挺肥。

所以我爱xlc。


去巨鹿路没有为什么。不为了喝酒,也不为了抽水烟。我们想去,所以就去了。

柏油路很粗糙,斑马线的漆一棱一棱凸起来,滑板的小轮子一路在震。我人生中头一次真情实感地体会到了“我麻了。”

xlc说,在自行车道上滑滑板就像driving without a license,就是有什么说不上来不对的地方。

我心想,driving without a license的最差结果是撞死别人,但两个菜逼强行刷街的最差结果是撞死自己。

我们一路滑过不认识但又依稀对路名有印象的地方。小腿麻着麻着,蹬着蹬着,忽然就到日月光的大logo对面了,左转就是肇嘉浜路。

我小心翼翼缩在右边躲着电动车,开心地大喊,操,同样是刷街,滑滑板比骑车酷多了。

xlc回道,同样都是在自行车道上,骑共享单车就是打工人,滑板就可以假装我们是有闲钱有时间的中上产小孩。

他妈的。

对吧,骑车就没这味儿了


滑累了,我们坐在嘉善路的喜士多里休息。我唆着一罐零度可乐,xlc拿了一瓶三得利的桃子水。

我们心知肚明只要再往前滑三十米,就是幸福里,有数不清的酒吧和西餐可以选,但我们只想五块钱以内买个座位坐。把滑板从脚下挪开,我们又被打回原形。我们不配喊穷,因为我们不穷,但出国给家里带来的经济压力和“这些和那些东西我们买不起”的观念是从小就顶在头上的;我们也不配每天都点自己想吃的poke bowl,因为一顿外卖70确实贵了一点,这点钱还不如省下来打车。

xlc说起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女生C。xlc说,C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想通过找男人来实现阶级跨越。但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会幻想嫁给一个很有钱的男人然后过上富太生活,太病态了。所以,我好像就理解C了,也就没那么讨厌她了。

但你自己和这些人会相处得舒服吗,我问她,我做不到,就比如有的时候和L说话。他人很好也很低调,对fashion感兴趣,张口能给你来一段LV的设计理念,也确实有那个钱可以支撑这个爱好。但我给他看我喜欢的学姐的ig照片(打开vpn,给xlc翻到学姐的照片,xlc说好好看),你知道L说什么吗?他说,

如果她要走这个风格,那她可以少穿紧身衣。如果一定要穿,可以看看ysl。

你知道当时我内心受到了多大的震撼吗。他妈的,他不会以为所有人都买得起ysl吧。

我很想看L穿越回法国大革命,感觉会很有意思。

确实


如果你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中产小孩,到现在还在try to pass yourself for富二代,最好回忆一下,你去芮欧百货,是直接去B2吃东西,还是从L1开始往上消费。

如果你只是在纠结,你是中高产穷小孩还是中低产穷逼,最好想一下,你去嘉里中心的Abercrombie & Fitch,是翻着698一条的半身裙一排排兜过去,还是熟门熟路地径直走进那个厕所那么大的sales room。

我早就躺平了。我觉得在一个厕所那么大,有的时候连尺码都和货架上标得不符的sales room里,翻到78一件的xs码的crop top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teeheehee


大概三个月前,还是在幸福里,我和M和zkx在这里吃晚饭,准备去keep it quiet看电影。我和M一人点了一个牛肉派,大概50块钱。

zkx眼巴巴地看着M盘里的派,说,分我一点吧,我真的没钱吃饭了,我马上问我妈要。

四月末上海的雨,时而淅淅沥沥时而啪啪啦啦,我们三个人挤着两把伞,祈祷有经济型司机赶紧接单。zkx给她妈妈打电话,又是理论又是吵,我依稀听到了几句“你又不是没有钱,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呢。”

M出馊主意说,你直接给你妈发你早饭吃方便面的自拍,她不可能不给你钱的。

对啊,在上海包括房租,一个礼拜一千,过个屁。zkx骂道。

折腾了半个小时,她求来了1000块饭钱。

zkx也是个典型的middle class broke kid。她家在北京四环有房子,妈妈是某国企高管,她有个在美国出生的妹妹,自己暑假要去M校上一万刀的夏校。我们买得起好几双1000-2000块不等的doc martens,穿得起打折的urban outfitters,做得起200块钱的美甲,但我们的电子钱包,就是被100块钱的一顿饭,不加价打不到的滴滴,清吧80块钱还不够我们上头的一杯鸡尾酒打败了。

五月末在zkx去新加坡签证前,我在北京见了她一面。坐在后海胡同的路牙子上,我们抽着水果味的烟。她已经丢了五个vape了,最终还是打算戒了,不是因为买不起第六个,只是单纯地不抽了。我和她一起像往常一样骂了一遍天天在朋友圈里flex的高产小孩,最后她还是感叹了一句:

要是我家里再有钱一点点,我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当个富二代,明目张胆地使用我的privilege,爱买什么买什么,不用在乎这些阶级不阶级的事情了。

你看cyn,真的穷到连40块钱都没有了,哈哈


从喜士多爬起来,在一路不可思议的“操我们竟然到陕西南路了”,“我们竟然到淮海中路了”的路痴惊叹中,我和xlc终于累倒在路巨鹿路的路牌下。五公里的柏油马路,真他妈的爱了。

我们把滑板晾在一边,坐在巨鹿路成都南路路口的台阶上观察路人。两个一身pdd货尝试打扮的打工妹朝158的方向走去,两个一身潮牌logo的普信男从158的方向走出来,反正都是些try to dress up to a social class they don’t belong to的人。

一个驼背玩手机的瘦弱的男青年路过。

xlc下定论说,理发师。

一个踩着8厘米细高跟的pretty girl在三个没她高的男伴的陪同下走了过来,脸上的妆和棕色长发打理得很精致,腿又长又直,一股风尘味。

我问xlc,你觉得她有personality吗。

xlc摇了摇头。But she’s highkey pretty.

我说,I’ll call her pretty but I’ll never call her beautiful. 

又有一个女孩走过来了,修了个欧美挑眉,脸上泛着些油光,鹅黄色的tank top配着牛仔短裤人字拖,一头羊毛卷。

xlc问我,你觉得她有personality吗。

我点头。

xlc说,我也觉得。

我和xlc滑过消防栓的影子。

xlc:三过158而不入,大禹治水,我们发疯。


我们饿了,又起身滑去找吃的。在tx淮海旁边的潮汕菜的甜品窗口,我和xlc点了18块钱的水果捞,a下来一个人只要9块钱。

上次我来这家店,是跟着朋友T的屁股后面,白嫖了有个想泡她的富二代开的黑桃卡。蹦完迪,几个花着爹妈钱的25、6岁的男人在这家店不知道点了什么东西,一顿夜宵吃了两三千。

T说,她出去date直接带男的进商场,就看他愿不愿意给她买2000刀的包。你愿意给我买多贵的包,开多贵的卡,就证明了我在你心中的价值。

她看着我一言不发,安慰道,你还小,过几年就明白了。

我不会明白的。我要真明白了,也可以去死了。

我和xlc拎着两块受尽了自己不该受的折磨的滑板坐进店里,两双筷子贪婪地戳进拌着甘草糖浆的西瓜、小番茄、葡萄、菠萝,两双眼睛盯着广告上画的蛋黄大虾,口水直流。

我瞟了一眼那盘金灿灿的大虾旁的明码标价。操,要128。

xlc说,我们可以只点一只吗。

怎么会那么好吃啊


我们还是不想回家,还是饿得很,于是又继续往静安寺滑。淮海中路的人行道被洒水车浇透了,我们差点滑倒,又狼狈地路过adidas门口一群赤膊ollie的滑板高手。滑过他们身边时简直在班门弄斧,不自在得仿佛在某人均500+的地方吃我并不享受的饭。

深夜的上海要贯彻我们的broke原则有点难度,凌晨一点还开着的只有人均200的酒吧,卖着98一盘的炸鸡配蛋黄酱。我们东拐西拐进了瑞金一路,忽然看到了一家还开着的馄饨店。xlc点了一笼小笼包,我点了一碗鱼丸,又加了一碗炸酱面,一共60块不到。两个人低头吃着一碗面,脑门都要碰在一起了,感动得在店里大声呜呜呜:炸酱面离开北京都变得好吃了,怎么会这样!

我还是没想通。我说,我不懂,为什么可以有人这么心安理得,又这么疯狂地花爹妈挣的钱。就,你不感觉这是在花别人的钱吗?你不愧疚吗?

xlc耸了耸肩,给小笼包蘸了蘸醋。

我拿筷子拣起滑溜溜的包心鱼丸。真香。

它真的好吃而且还够便宜


当个middle class broke kid留学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通过一点小聪明和努力,几乎可以和中国最有钱人的小孩共享他们出生就注定拥有的教育资源。你偶尔会被邀请去外滩吃你懒得猜价格的生日宴,偶尔会被请一顿吃了三分之一浪费了三分之二的饭(并且内心对这种行为翻了好几个白眼),偶尔要抖着手a自己没打听好人均的卡。但大部分时间,你和像你一样broke的朋友在平成屋吃十多块钱一串的牛舌,恰巧在taco tuesday约去了taco bell并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喜形于色,一起在人数是卧室数三倍的airbnb里花四十块钱调着够你喝到blackout的伏特加兑橙汁,野格兑红牛。

其实,最好的一点大概是,哪怕你羡慕他们一个月(将近)六位数的零花钱,也希望自己有一天买得起他们见怪不怪的奢侈品,可以住进新天地旁边的公寓,你还是永远坚信,自己就在干着最broke的事情,but still have the most fun。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