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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年，随着二次元文化崛起，cos线下委托变得越来越流行。一些爱好者付费邀请coser装扮成理想角色，一起吃饭逛街、打卡拍照、聊天游乐，甚至偶有亲密动作，以完成一场“完美约会”。
爱好者绝大多数是女性，coser也几乎全是女性，虽然她们被要求扮演的往往是男性二次元角色。几年前，人们讨论的更多是“一日租借男友”，“过年租男/女友”回家，但如今，年轻人更愿意让游戏走入现实。对他们来说，现实与二次元的壁垒已经被打破，但同时，两者之间的界限反而更清晰了。
编辑｜王海燕
11月25日，早上7:30，思思起床洗漱，画上立体的男性妆容，挑选了一副紫色美瞳，穿上挺阔的黑色西装，再戴上一顶银色假发，九点左右打扮完毕。她跟另一位女孩约定好，上午十点在商场门口见面。
思思身高194cm，在人群中很亮眼，人来人往中，一个女孩朝她招了招手，小跑过来喊：“查理苏！”思思有些紧张，但还是立马接过对方背着的包，然后拉着女生的手，亲昵地喊了声：“未婚妻！”这个场景看起来有些怪异，但这并不是一场同性约会，而是一次线下cos委托。Cos就是cosplay，一种扮装游戏。所谓cos委托，就是一方委托另一方cos成某个二次元角色，完成互动。思思今年大一，是一位女coser，初中时就加入了动漫社，平时就喜欢跟同学一起去各地逛线下漫展，也会在漫展上cos角色，由于身高的原因，她主要是cos男性角色。最近，受到身边朋友的鼓励，她尝试在社交平台上传了自己的线下委托接单信息，这是她接到的第一单，cos的角色名叫查理苏，是一款乙女游戏的男主角之一。乙女游戏指的是以女性群体为目标受众的恋爱模拟游戏。思思开出的单价是一小时八十元，一天620元，购买服务的女孩一般称“单主”，衣服、假发、道具是单主自备的，早就提前寄给了思思。
图 | 思思的委托接单说明
以前，在coser圈中，出服装道具，付费委托coser装扮成喜爱的二次元角色拍照，或者付费请coser模仿角色语气发消息、打语音的cos委托并不少见。但如今，一些cos委托转到线下，在二次元年轻女孩的圈子里，请女coser扮演喜爱的男性角色，一起逛街、吃饭、拍照，变得越来越流行。萧宜今年30岁，从去年接触到线下委托开始，已经有过好几次cos单主经历。萧宜说，她从小学就开始接触到二次元文化，“从小到大都是‘梦女’（指幻想自己与二次元角色发生互动的女性群体），小学时看柯南动漫，就想跟工藤新一谈恋爱，后来接触到了日本乙女游戏，再后来也开始玩国产乙女游戏，十几年来喜爱的男性角色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因为喜欢纸片人角色，萧宜经常想方设法制造一些跨次元互动，最开始是把游戏场景中的女性角色抠下来，P成自己，也会在线下活动跟角色立牌或者模型合照，还会花将近五位数的资金，购买一个角色的周边。但她还希望梦想的角色，从平面世界走到现实生活，所以又开始购买线下cos委托服务。
为了找到合适的线下委托coser，言茗寻寻觅觅了将近一个月，刷了很多个社交平台，在本地的 coser群以及小红书上面都发布了求委托的信息，才终于相中了一位女coser。她们都在福州，coser线下委托的价格是70元一小时，路费和游玩费用均由单主承担。言茗17岁，还在读高中，从未有过恋爱经历，对这次委托，她既期待又紧张。
圣诞节那天的下午两点半，两人约好在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见面。刚见面时，言茗有些害羞，心跳得很快，甚至有点害怕。她怯生生地跟对方打招呼：“你好！”而对方则按照角色的习惯叫她“笨蛋”，还给言茗带了一束花，言茗感到“她就像一个真正的男朋友，甚至比男朋友做得还要贴心，一见面就牵起我的手，跟我拥抱、隔着口罩亲脸。”之后，言茗和委托的coser一起去了手工小店制作情侣戒指，言茗注意到，对方还在细节上也很照顾她，举的例子是“我们做戒指的时候需要用到锤子和打磨机，有点危险，她时不时会问我需要帮忙吗，有没有伤到自己呀，非常照顾我的感受。”
图 | 言茗跟coser在游乐园的合照和一起制作的情侣戒指陶桃是一个乙女游戏玩家，她不到二十岁，还在上大学，从没谈过恋爱，社交媒体上一些线下cos委托的帖子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也打算尝试购买一次线下委托。她给对方定下标准有两条：首先，要找一个可以把身高垫到180cm的女coser；其次，coser要对角色的性格有所了解，不会让人出戏。陶桃在这里特意提到女coser，她说，根据她的观察“选择女coser是线下cos委托的默认原则，因为跟陌生的男生出去既不安全又不方便，如果产生一些肢体接触，那约会的性质可能就不一样了，女生之间，牵手拥抱都比较自然一些。”没过几天，陶桃在本地社群看到了一个同城的coser，身高和颜值都符合她的要求，于是她约了对方陪玩游乐场。到现在，回忆起那次线下委托时，陶桃还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我们提前约定好了要穿同色系的情侣衣，全程都牵着手，她还时不时地给我拍照。在游乐场玩的时候，甚至有个小姐妹来问我们，是不是在cos夏鸣星，还夸我们很般配很好看，我想让她跟我贴脸拍视频，她居然想着偷亲我！”体贴、温暖、幸福，是很多单主在描述cos委托消费经历时会用到的词。但就像灰姑娘故事中的午夜钟声终会响起，cos委托中的梦幻时刻往往有特定场景和时间区段。陶桃记得，她的那场委托结束时，因为坐车有些反胃，再加上有些舍不得，委托结束时，她去coser家坐了一会儿。刚进家门，陶桃就发现对方正在摘假发，顿时内心复杂，“突然意识到，我喜爱的角色又回到他的世界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有点像失恋了一样。”言茗也有相同的感觉，她将其形容为“心里突然有点空空的”，虽然回家之后翻看起白天的照片和视频，又会忍不住开心起来。梦幻时刻终会结束，并不是这场看起来的“完美约会”中唯一的缺陷，明码标价是另一项美中不足。单主莉莉和朋友们已经约过数十次线下cos委托，莉莉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加上某位coser微信时，对方发来的验证消息是：“嗨！老板！” 她立刻意识到，虽然线下委托是浪漫的，但也是有条件的，“每次被对方照顾时，就会想起，这是我花了钱之后的服务。”价格高低首先取决于coser的自身条件，其次是城市差异。莉莉总结：“cos委托在北方城市相对不那么流行，可能跟二次元文化流行度有关。南方城市中，杭州的价格普遍在一天300到500元左右，coser多，就把价格压下来了，但是上海、广州、深圳的均价往往在一天1000元左右。”虽然知道“明码标价”，但莉莉仍然选择持续消费的原因是“需要陪伴”。莉莉住在成都，刚从高中毕业，正在完成自己的间隔年，也就是一边考语言成绩一边写文书申请国外的大学。莉莉说，自己的高中同学大都上大学了，平常没什么朋友能一起出来玩。同为高中生的付煜欣觉得，是纸片人男友陪伴她走过了一段艰难的异国他乡时光。付煜欣最早对二次元有印象，是小学六年级时，偶然进入了一个咖啡厅里面，咖啡厅里正在举办乙女游戏《恋与制作人》中一个角色的生日会，许多女孩儿们聚在一起，为纸片人庆生，让付煜欣感到新奇而不理解。初中毕业后，付煜欣被家人送到美国读高中，环境带来的孤独让她出于试试看的心理，开始玩起了乙女游戏，甚至爱上了游戏中一个角色。在游戏中，付煜欣发现，“心情不好时，纸片人虽然不能端茶送水，但我不会觉得他没有用，我一般会去回顾我和他在游戏中一起经历过的剧情，看到那些场景和对话，我就知道还有他支持我、理解我。”她突然理解了跨次元的喜爱——游戏里以故事线的形式，用剧情和对话让玩家感受到自己是被疼爱的女主角。已经工作多年的萧宜有同样的感觉：“角色说的话会温暖你，触动你，就像一个网聊对象，你即便知道现在见不了面，但还是乐在其中。”并且，对萧宜来说，纸片人还有一个真人无法匹敌的优点——永恒。她的解释是“搞纸片人不是追星，毕竟明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可能会有黑料、塌房。现实中有男生说，我会永远爱你，你会信吗？你永远不清楚现实中的男人到底怎么想的，因为他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但二次元是不会变的，无论发生了什么，角色都在那里。”父母偶尔会劝萧宜“别太魔怔，少玩点‘纸片儿人’，有合适的男生还是要多接触。”萧宜说，她在现实生活中是谈过恋爱，上一任男友也是二次元爱好者。不过在现实中谈恋爱的同时，她也并没有放弃“二次元纸片男友”，对她来说，二次元爱好已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两者同时进行时，她总觉得乙女游戏中的男友更完美，吵架时，萧宜偶尔会说：我真想让工藤新一骑白马接我走。当时的男友觉得她在幻想别的男生，很抵触她谈“纸片男友”。后来，男友扔掉了萧宜最喜欢的工藤新一钥匙扣，萧宜愈发觉得他人品不行，“要是想让我放弃纸片男友，至少要像ta一样对我好，让我开心，至少不给我添堵吧。什么都做不到，就不要管我喜欢纸片人的事情”，这成了他们分手的导火索之一。虽然父母偶有催促，但萧宜对现实中的恋爱已经不抱什么期望。她解释，“很多人都有个误解，会觉得是因为个人条件差或是受过情伤，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对象，才去搞纸片人。但其实我们这些梦女过得挺好的，问题并不出在我们身上。”同龄的朋友大都已经结婚，萧宜干脆在三十岁生日时，租了一个场地，将生日party的主题定为了“婚礼”，新娘是自己，新郎则是从几十个角色中千挑万选选出的8位男性角色。她给厂家发送了超高清的等身图，定做成人形立牌，还找人画了自己和角色的 Q版婚纱照，“要么是把二次元的角色做成三次元的实体，要么就是把自己画到二次元里”，最后萧宜还邀请了一群朋友见证自己和角色的婚礼。
对萧宜来说，这已经完成了她对完美恋爱的全部期待。她说：“经常会有帖子会说，总有一天你最爱的角色会在现实中出现，会来到你的身边，但我很清醒地知道，我爱的人永远都无法真的陪在我身边，但是这件事并不影响我爱他。而且，我不是还可以花钱让他短暂地出现于三次元吗？”虽然是线下cos委托，但让服务停留在游戏里面，这也是思思作为一名coser，不打算接受普通陪伴服务的原因。发布接单信息不到两个月，coser思思已经接了十余单线下委托，她发现，有些单主对二次元文化的接触时间不长，只是特别喜欢其中的一个角色，跟这些单主聊天时，也会谈论现实生活的一些个人琐事。这种时候，cosplay的那身衣服成了思思的自我保护罩，“如果是常服陪玩，并不要求我cos某一个角色，这个服务的性质就变了，更类似于一日男友。我想要做的其实是呈现他们所喜欢的角色，给单主们留下梦幻的一天，而我只不过是这个角色背后的演员。这就足够了。”对于单主来说，角色是虚拟的，但她们对角色的喜爱是真实的；而对于coser来讲，思思觉得自己在其中付出的情感也是真实的，她在替角色爱人，有时候她觉得这份情感是惺惺相惜，“这项工作需要coser的一种信念感，那就是对二次元世界的相信和呵护。”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