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际网红旅游城市人满为患，不少地方制定规则限制游客。（李春华 /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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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过度旅游的担忧，不仅出现在奥地利、威尼斯、巴厘岛等热门城市，还出现在夏威夷和希腊、西班牙、日本等其他地区。蜂拥而至的游客，不仅大大推高了当地的消费水平，还给当地基础设施及城市管理带来巨大压力。
文｜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南方周末实习生 翟桓 张馨怡
“现在紧急刹车，否则我们会被碾过的。”
“为我们的孩子着想。”
两个月前，大约100名奥地利哈尔施塔特的居民，聚集在通往哈尔施塔特的隧道里，打出各种口号抗议“过度旅游”。
奥地利的哈尔施塔特小镇，长期以来一直吸引着游客。绿树成荫的山脉，耸立在村庄的木结构房屋，波光粼粼的高山湖泊，令人流连忘返。然而，每天接待多达1万名游客的小镇，让大约近800名居民中的许多人感到厌倦。
随着全球旅游业的复苏，“过度旅游”一词再次出现。
2023年11月8日，在世界旅游交易会上，主办方与牛津经济研究院联合发布了一份全新的2023年全球休闲旅游业报告，并指出，2023年全球休闲旅游总人次，仅比疫情前的2019年下降了约10%，休闲旅游总人次占到全部旅行总人次的60%。
对过度旅游的担忧，不仅出现在奥地利、威尼斯、巴厘岛等热门城市，还出现在夏威夷和希腊、西班牙、日本等其他地区。
数倍数十倍的游客涌入欧洲原本宁静小镇，困扰着不少当地人 。（姚佳彤 / 图）
当地居民往往不满于蜂拥而至的游客推高了当地的消费水平，还给当地基础设施及城市管理带来巨大压力。此外，一些外国游客的不文明行为，干扰了他们的日常生活。
近几年，不少国际网红旅游城市制定规则对游客进行限制。
例如，威尼斯向一日游游客收取“入城税”；克罗地亚古城用摄像头监控人流，只要超六千人就关门；冰岛限制本地居民出租房产供游客居住；马丘比丘只向外国游客开通3条固定参观线路……
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表示，自新冠疫情放开后到2030年，国际游客预计每年会增长5000万人，而增长主要来自亚洲。
“受够了庞大、吵闹的旅游团”
一年365天，摄影师陈晨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旅游。
当抵达奥地利时，“艺术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对这个城市的好感倍增。走在大街上，歌剧院大显示屏播放的内容，陈晨说总是忍不住驻足。
其中，哈尔施塔特小镇是名副其实的“网红打卡地”，位于奥地利的萨尔茨卡默古特地区。在过去的十年里，因为电影和电视剧的取景，让它的人气疯狂飙升。同时，这里也是世界文化遗产，风景如画，还拥有古盐矿、古墓群等景点。
奥地利哈尔施塔特小镇是世界文化遗产，风景如画，还拥有古盐矿、古墓群等景点。（陈晨 / 图）
但当真正来到哈尔施塔特小镇时，陈晨的感受变得不一样了。
“那个小镇的外国游客超级多。”陈晨的语调不自觉地加重了。“很明显当地人不喜欢那么多的游客。”他观察到，小镇上很多房子门上，都会写着“请勿大声讲话”之类的提示语。
不少报道称，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这个拥有近800名居民的村庄，已经成为世界旅游胜地。每年接待大约100万游客，其中许多是亚洲人，“他们把哈尔斯塔特变成了一个重要的中转站”。
陈晨记得有一次，当他对着一座房子拍照时，突然有一名当地人气冲冲地冲出门外，对着陈晨大喊，让他赶紧走开，不然就要报警。“当地人已经受够了庞大、吵闹、扰乱秩序的旅游团。”
2023年8月27日，居民们走上街头，堵塞通往该镇入口的隧道和主要道路，试图引起人们对过度旅游问题的关注。
奥地利小镇的道路很窄，挤满了人。就连吃饭的餐馆，也都要排很长的队伍。
陈晨感觉，餐馆的上菜速度不仅比较慢，对游客的态度也不是很好。“爱理不理的”。
在哈尔施塔特小镇的后山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盐矿，许多外国游客都奔着这个网红打卡地而来。但要坐小火车上山，陈晨排不上队，“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
想要在山上拍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见缝就钻，排队秩序也不是特别好。”陈晨说，作为一名摄影师，如果有太多的路人入镜头，只能更换视角或者是靠后期制作把图片处理。
“游客太多还带来一些衍生问题，例如随地可见的垃圾等。”陈晨认为，很多外国游客的一些不文明举止，会引起当地人的反感。
在奥地利小镇待了半天后，陈晨就前往隔壁另外一个小镇去，发现对比明显。
“那是个很不出名的小镇，很宁静，游客很少，镇上只有一个餐馆。”陈晨说，当时我去的时候，餐馆内都是当地人在就餐，一对老年夫妇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陈晨可以坐下。
陈晨发现，当地人的生活很悠闲，早上起得晚，每个人都是一副轻松的表情。老年夫妇说，他们不喜欢游客太多的原因，就是太吵闹，所以一直在这个宁静的小镇上居住。
除了奥地利小镇，一名旅行博主也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上传了一些西班牙巴塞罗那的街头涂鸦，街区的巷子里几乎涂满了“游客回自己家”的标语，并配文“八月欧洲旅游季，巴塞罗那人挤人，巷子里都走不动”。
这样的帖子很快引起不少的讨论。评论区有来自西班牙的网友莉宁解释道，巴塞罗那人喷涂的标语主要针对来自北欧的游客。“他们疯狂聚会和酗酒，还随地小便，街道总是脏脏的。”莉宁说，当地的巴塞罗那人不得不因此搬出去。
媒体报道称，哈尔施塔特村居民为了抗议，还在小镇上竖起了一道木制屏障，挡住了阿尔卑斯山的视线。不过，这道屏障后来还是被拆除了。
此前，哈尔施塔特市长曾承诺减少进入该镇的旅游巴士数量，但过度旅游的问题仍然存在。居民们要求限制每天的游客数量，并对旅游巴士实行宵禁，还要求旅游巴士在下午5点后不允许进城。
在网络社交媒体平台上，有不少网友对国际网红旅游反感游客的行为表示理解，认为游客过量的确挤压了当地居民的生活空间，影响本地人的生活环境，也提高了景区周围的物价房价。
“这都是很正常的反应。”深圳万众文旅欧洲部负责人周肇表示，国际旅游对于本地居民来说，是“又爱又恨”。爱是游客能够带动当地经济，恨是游客太多会影响当地人的生活。
“最终是赚游客更多的钱”
福子是一名自由摄影师，2023年9月初开始在巴厘岛旅居。
巴厘岛，距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一千多公里，与爪哇岛之间仅有3.2公里宽海峡相隔，面积约五千多平方公里，是印度尼西亚最著名的旅游休闲区，被许多旅游杂志评选为“世界上最令人陶醉的度假目的地之一”。
“现在巴厘岛住的、吃的都涨价了”，福子说，以前在巴厘岛两三千人民币/月就可以租到带泳池的大套间，装修好、风景好。但疫情放开后，差不多的价钱只能租到单间。
就连大部分餐馆也涨价了。以前人均百元人民币，就可以在环境不错的餐厅里，吃份比较好的西餐，但现在起码要150元人民币起。打摩托车的起步价从三四块钱涨了一倍多。
周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国外热门景点城市，目前一般都要提前两个月左右预定酒店，价钱也比疫情前平均增加了30%左右。
据巴厘省的旅游统计数据显示，自2022年11月到2023年1月，巴厘省迎来了近100万名外国游客。据中国驻印尼登巴萨总领馆公布的数据，巴厘省接待的外国游客约占到访印尼外国游客的四成。
由于工作性质，福子经常要外出拍摄。他买了一辆摩托车，但苍古的路上经常堵车，有时候甚至要堵三四十分钟。
“那条路很窄，中间一辆汽车，两边塞满摩托车。”福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游客、本地人双重叠加，有的塞车路段还引起灰尘，导致空气不好。
短短窄窄的一小段路，有时候甚至要堵三四十分钟。（福子 / 图）
不过，现在外国游客在巴厘岛的租车费也涨了，以前300元人民币可以租到一辆摩托车，现在得500元了。
周肇表示，今年由于大部分国家的能源受到俄乌冲突的影响，如燃油费、煤气费、电费等价格都在上涨，旅游成本增加，所以有些出境游的团费比较贵，也是源于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对福子来说，在巴厘岛待得时间越久，好感度越下降。
巴厘岛的贫富差距大，一些靠旅游业发展起来的人，激发了其他人对金钱的渴望。疫情放开后，家里有房子的，很多都开民宿或者是商店。以前福子觉得巴厘岛的人大部分都很“淳朴”，但现在“商业味”更重了。
今年5月份，一则关于“想去巴厘岛旅游要提前一年预约”的消息，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消息来源是印度尼西亚新闻网站的报道，称旅游胜地巴厘岛计划对外国游客实施限制措施。
随后，巴厘省省长瓦扬对媒体解释，实施限制措施，主要是为了避免一些外国游客度假花光钱后，就持旅游签证逗留在当地，非法做生意或求职。此外，随着疫情后旅游恢复，大规模游客到来，也出现了一些违法、不尊重当地文化的行为，“导致巴厘居民产生不安情绪”。
对于这项计划，福子认为“很难实行”。因为在巴厘岛，“有钱就是王”。他说，巴厘岛不管是政府还是民众，都想要发展经济，所谓的“申请限制”，只要钱到位，都是小问题。
福子表示，就算真的落地实践了，物价也不会回落到常规水平。“因为这些政策本质上是在筛选游客，筛选经济能力更好、更稳定的游客。”福子认为，这样就可以赚游客更多的钱。
不过，次月印尼旅游和创意经济部副部长阿玉·马蒂尼表示，截至目前，巴厘岛旅游无需预约，印尼的签证政策仍没有变化。
按照印度尼西亚政府此前制定的相关计划，印尼力争2023年接待国际游客数量达350万至740万人次，旅游业外汇收入至少达到20.7亿美元。
“关键在于客流管理”
台湾青年陈志韦第一次去威尼斯的时候，除了赞叹城市景观，游客的人数也让他惊讶。
“在当地，随处可见不同国家的面孔。”陈志韦说，威尼斯岛的交通工具，最常见的就是巴士船，每艘船总是搭满了人。“从早到晚都有”。
威尼斯，这座被誉为“水上之城”的美丽城市，位于意大利东北部的亚得里亚海上，一直以来都是世界各地游客的旅游胜地。
“水上之城”威尼斯，是世界各地游客的旅游胜地。图为威尼斯贡多拉游船上的游客。（姚佳彤 / 图）
但冲突时有发生。
有一次，当陈志韦在比萨游玩后，在火车站被告知最后一班火车临时取消。由于现场滞留了几百名本地人和外国游客，火车站便派了一辆返程巴士，但只能容纳40人乘坐。
一开始，工作人员让带有小孩的游客先上车，但很快引起搭不上车的本地人的不满，他们抱怨都是游客过多的原因，导致连巴士都坐不下。
“很多本地人围着巴士，不让司机开走。”陈志韦说，谁上车，谁留下，成了矛盾冲突的导火线。当地人和游客发生了肢体冲突后，出动了很多警察来解决。
最后，包括陈志韦在内的很多游客，只能在火车站过夜，等待隔天一早的火车。
2023年9月13日，威尼斯公布了一项政策，即从2024年春季开始，如果游客不过夜，在高峰期进入这座城市的游客，将需要支付5欧元（大约39元人民币)。
此前，威尼斯政府希望这笔钱能用于改善居民的设施和基础设施。因为他们“不得不处理满溢的垃圾箱”，及游客扔在街上的垃圾。在高峰期，外国游客的数量是当地人的五倍左右。
对于类似“税收”，陈志韦习以为常。他举例，在住酒店时，很多酒店都会收取“城市税”，通常是一天两三欧元，在账单上面会显示出来。
“这些钱收了以后，其实是用来帮助维护城市，处理观光衍生出来的问题。”陈志韦说，外国游客来旅游观光的同时，担负一些维护费用也是合理的。
外界舆论认为，过度的旅游业使许多当地人离开了自己的家乡。而引入“旅游税”等税费，则能抵消如废物资源污染等有害的影响。
不少网友在社交平台上“吐槽”，国际网红旅游景点停车难是个棘手问题。（姚佳彤 / 图）
美国旅游科技公司沃亚古公司的创始人伊万·萨普罗夫表示，可持续性相关收费对于游客来说，并非难以接受。
他们做了一项调查，有近40%的游客表示收费没关系，并对此表示支持，称由此所产生的收入，可用来为游客和当地人创造令人愉悦的设施及服务。
值得关注的是，为限制外国游客、居无定所的游民等在外面过夜的人，威尼斯政府在公共场所的长椅子上下功夫。
陈志韦观察到，一些长椅子中间，有块凸起来的奇怪造型。当地人告诉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预防游客、游民在长椅子上睡觉，减少他们在公共区域逗留。
和威尼斯一样，克罗地亚也为游客引入了“规则”或说明，以防止与饮酒有关的不守规矩的行为。这包括要求在历史悠久的地区穿着适当的服装，禁止饮酒和在禁止饮酒的公共场所聚集等。
克罗地亚国家旅游局北美部主任伊娜·罗丁表示，行为准则是一种告知游客目的地期望的可接受的行为方式。“但通常在遵守方面很有限”。
不少地方设置“规则”或说明，以防止不守规矩的行为。图为意大利小镇入口，一名警察在开罚单。（姚佳彤 / 图）
实际上，作为世界上最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威尼斯目前的核心区人口不足5万。在旅游旺季，有时游客数量会超过常住人口的两倍。多年来，巨大的客流量一直带来严重问题。
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秘书长祖拉布·波洛利卡什维利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解决过度旅游的关键在于对客流的管理。他指出，新技术可提供帮助解决这个问题。
例如德国北部城镇利用自动驾驶汽车上安装的激光雷达传感器，对游客流量进行管理。为了解决拥挤的同时不牺牲旅游收入，一些国家正在吸引游客前往人流较少的地区。
（南方周末实习生包婧玥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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