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钱付给卖家后，身在美国的塞西莉亚终于拿到了心动已久的《MÚSECA》街机框体。
这并非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简单交易，而是一项时间、金钱还有运气的综合考验：这台街机框体从东京的某个街机厅出发，先是运到大阪的某个仓库，再通过货轮运到加州的港口，在那等待很长一段时间后又被送到了圣佩德罗的仓库，最后才会抵达塞西莉亚的家。谁也不能保证在这漫长的运输过程中，这个街机框体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目的地。
在美国，还有不少像塞西莉亚一样愿意花大量时间和精力从日本购买正版街机框体，尽管被他们视为宝贝的东西只是日本市场的淘汰货。
最坏的时代和最好的时代
对于很多热爱街机的玩家来说，日本的街机厅就是他们心中的圣地。自大受欢迎的《太空侵略者》席卷全日本后，日本街机文化飞速发展，成千上家街机厅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现在你能在日本的街机厅里看到各种各样的街机框体，有使用集换式卡牌的特殊街机，有《死亡之屋》这样的射击游戏，也有《太鼓达人》《maimai》这样的音乐游戏。踏进街机厅，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不过仅有少部分街机游戏开发商会选择在海外发行，比如《Dance Dance Revolution》，也就是大家熟悉的跳舞机 DDR。更多的开发商倾向于深耕日本市场，除了会在屏幕上显示该街机只能在日本使用，近年来不少街机甚至需要连接到专门的网络服务器才能正常使用。如果你想要享受最棒的街机游戏，只能亲自来日本一趟。
这倒不是对国外玩家有什么偏见，而是出于保险定下的商业政策。
有的朋友可能觉得街机就是一个专门玩某款游戏的电子设备，但复杂的运营模式让街机已经不再是单独的个体。经过多年发展，日本的街机行业已经有了一条成熟的产业链，若是要拓展海外市场，街机的分销、运营系统，还有音乐授权等东西都需要重新折腾。而且现在的机器还得连接到服务器上，这让街机的运营和日常维护变得更加复杂。同时，也有一些公司不愿向海外的公司提供网络和维修方面的服务。
以上种种都让日本街机厂商开辟海外市场变得非常困难，与其进军海外市场不如守着已经成熟的本土市场，仅有少数像 ROUND1 这样的街机连锁店会在海外开设分店。
正是这些只有在日本才能玩到的街机，让日本的街机厅成为了街机玩家心中的圣地。
然而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日本街机厅正处于危机中。
尽管日本并不能进行真正的封锁，但在紧急状态期间很多企业都遵守了防疫要求，提前关店甚至完全关店，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正常的商业活动。其中受影响最大的便是东京，这里正是街机厅最集中的地方。
街机厅也在努力抵挡这场风暴，比如在店内放置充足的洗手液，让工作人员对店内机器进行消毒，为机器间放上塑料屏障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顾客能够走进街机厅进行消费。
不过这些自救措施似乎并不能改变街机市场的颓势。日本街机厅现在正以令人心疼的速度关闭，就连街机市场上最知名的公司之一世嘉，也在今年年初宣布完全退出街机业务。对日本街机玩家来说，这无疑是最坏的时代。
但对于那些想要拥有一台完全属于自己的街机，像塞西莉亚一样有钱又愿意折腾的美国玩家来说，眼下正是最好的时代。
在街机厅倒闭时，店里的街机框体通常有三种命运：第一种是直接被扔到垃圾填埋场；第二种是将有用的零件拆除后，再被扔到垃圾填埋场。还有一小部分，会被送到小型的游戏厅，还有世界各地的海外买家手里。
过去几年里，新冠疫情的出现让市场上出现了更多街机框体，来自日本的正版街机框体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买到，西方对日本街机的需求也出现了爆炸性增长。为了满足这些买家的需求，一个地下市场正在不断发展壮大。
在路上
你很难想象最初那批买家是如何买到街机框体的。在当时，这些先行者得在各种小众论坛里寻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筹齐参与“团购”的人数，再找到能联系上日本街机厂商的中间人，协商购买街机的各项细节。
厂商通常会要求买家一次性买足一个货运集装箱的街机框体，也就是一次性买下 20 到 40 台机器。这几十台机器在海上漂泊几个月后，会被放置在港口附近的某个房子里。这时候买家会从美国各地开着卡车赶来，检查自己的机器是否能正常运作，想办法去掉机器残留的香烟味，再把机器扛上卡车，把这得之不易的宝贝运回家。
到了 2016 年左右，美国的街机进口才变得专业化，或者说去业余化。与日本的分销商建立联系、安排货运集装箱、修复破损的街机框体，这些都需要特殊的人脉和资源，普通玩家无法轻易入局。
塞西莉亚一开始走的就是“前辈们”的老路，去小型街机论坛碰碰运气，她还试着给日本的分销商发电子邮件，可惜事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就在塞西莉亚四处碰壁时，推特上的一位街机收藏家看到了塞西莉亚寻找日本街机的推文，私信告诉她：“去年我见过两台《MÚSECA》框体，其中一台售价 4000 美元。”这位好心的收藏家还把塞西莉亚介绍给了昆和阿灵顿，说这两个人会想办法搞到《MÚSECA》，并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她。
正式接触这个圈子后，塞西莉亚也对街机领域有了一定了解，能为她搞定街机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大卫·罗科维茨，他的主要市场是美国的西海岸，在东海岸也安排了不少人手；另一个是昆，他为全美国的玩家服务，只是评价似乎不那么好。有人说他曾故意发错街机框体，让收错货的玩家自己想办法卖掉那台街机，他则把正确的街机卖给了其他人。
但不管找谁买街机，基本上都得经过阿灵顿之手——他是日本街机的专属司机。不管你身处何处，只要你人在美国，他就一定能把街机送到你身边。
听到这，你可能以为阿灵顿是什么快递好手，其实并不是。他几年前还是个图书管理员，因为喜欢街机，他决定接下在美国各地运输日本街机这个累活。
在阿灵顿的老家，你只有在自助洗衣店或是酒吧见到街机，并且不是《Neo Geo》，就是《NBA Jam》，选择十分有限。
有一次，阿灵顿去圣莫尼卡的街机厅闲逛，他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 DDR。一开始，他对这种用脚来控制的街机感到相当迷惑，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不方便的游戏模式。尝试了几次后，阿灵顿觉得他发现了新大陆，发明 DDR 的人是天才吗，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游戏。
为了玩上 DDR，阿灵顿需要坐 3 个小时的公交车，去离家很远的一个购物中心。玩得最疯的时候，阿灵顿甚至玩到自己肌肉拉伤，一回到家就动弹不得。好在阿灵顿的母亲非常支持儿子的爱好，她见过太多父母亲手埋葬了孩子喜欢的生活方式，她不想成为那样的母亲。
得到了家人的支持，阿灵顿更加坚定了自己对街机的喜爱，他的梦想是拥有一个街机厅，或者说他想拥有一个摆满了街机的家。在那里，他可以随时邀请好朋友来家里打街机，吃披萨。
在美国的游戏与游戏音乐庆典 MAGFest 上，阿灵顿认识了专门从从事街机购买事宜的罗科维茨，后者说服他加入到这个行业来，为美国的街机文化尽一份力。从那以后，阿灵顿就正式成为了日本街机的专属司机。
在 2019 年，罗科维茨每 2 到 3 个月就会从神户、大阪或东京的经销商那里购买一整个集装箱的街机，里面最多能塞下 45 台街机。那时候一个集装箱的机器总价是 4 万美元，运费是 3500 美元。
到了 2020 年，美国玩家对日本街机的需求量直线上升，罗科维茨每个月都得从日本进口 3 到 4 个集装箱量的街机。但就在此时，新冠疫情在全球爆发，严重影响到了货运行业。罗科维茨表示，现在一个从日本运到美国的集装箱，他平均得掏 1.3 万美元的运费。他在日本的一些员工甚至不敢给他看运费的报价单，因为运费有时候会超过 2.5 万美元，怕他看完账单眼前一黑。
人手不够也是让罗科维茨头疼的问题。塞西莉亚的《MÚSECA》街机在去年 9 月就运到美国了，但因为没有足够的人力，直到 10 月份她都没有收到自己的街机。阿灵顿在给塞西莉亚的道歉信里写道：“你的街机运行状况良好，但因为人手问题暂时还不能安排配送。我建议你在等待时间里找几个懂《MÚSECA》的人谈谈。”
塞西莉亚明白阿灵顿说的「找几个懂《MÚSECA》的人谈谈」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她需要找黑客帮她破解《MÚSECA》的系统了。
灰色地带
和 Konami 旗下的很多街机一样，《MÚSECA》需要连接到 Konami 的街机专用在线服务 e-Amusement 上。如果无法连接到服务器，机器就无法启动，你家里就会多了一个几千美元的高级日本门档。
不过 Konami 在18年停产《MÚSECA》的框体时，罕见地给它准备了离线启动套件。只需要插入安装套件的 U 盘，就能在无法连接到 e-Amusement 的情况下启动《MÚSECA》。
“但这个离线启动套件还存在很多问题。大多数歌曲都处于锁定状态，你无法保存任何设置和游戏进度，而且你也没办法得到官方的任何更新。”说这话的是卡米，他是塞西莉亚在 Discord 上为《MÚSECA》寻找的黑客。他给塞西莉亚发送了一个《MÚSECA》的 mod，它取代了游戏的原始代码，添加了丢失的功能，还给游戏加上了英语翻译。
前文也提到，日本的街机游戏产业想让街机只能在日本国内运行，在线认证是其最常用的手段。所以很多时候，这些海外的街机收藏家需要使用加密狗或是找人破解街机的系统，才能让街机正常运行。为了给这些漂洋过海的机器带来生命，或者说保存它们曾经拥有的生命，不少黑客和 modder 选择了合作，通过各种手段让日本的街机能够在海外正常运行。
但对于街机运营方来说，他们的行为毫无疑问是非法的。为了避免自己某天被查水表，大多数涉及这方面的人都选择了匿名。仅有少部分人会以此为荣，这些人多数并非黑客，而是游戏保护主义者。他们认为游戏作为一种电子形式的艺术品，不应该受到公司的禁锢。
在塞西莉亚看来，美国的街机收藏产业仍处于一个灰色地带。一些街机进口商在被问及如何运行街机时通常会装作不知道，比如阿灵顿会提醒塞西莉亚去找一些懂行的人，其他时候街机进口商则与黑客合作紧密。这是必要之恶还是不必要之善，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结语：日本街机衰落的象征
在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后，塞西莉亚终于如愿拿到了《MÚSECA》。她拥有了梦想中的街机框体，但实际上手后又觉得它有些陌生。
在了解这台街机是如何到达的美国后，塞西莉亚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它来到我家之前，它是一台正常为街机厅玩家服务的机器。现在，它的存在就是日本街机衰落的象征。”
《MÚSECA》并没有失去了原本的魔力，塞西莉亚依旧享受着独占一个街机框体带来的满足感。只是她开始觉得这台不停播放着音乐，用五彩灯光刺激玩家的街机，在她家里显得格格不入。它不属于这里，但也没办法回到原来的地方。
资料来源：
The Unique and Thriving Culture of Japanese Arcades
Sega quits Japanese arcade business after 50 years
The Current State of Arcade Gaming in Japan, And How It’s Dealt With COVID-19
The Gritty, Underground Network Bringing Japan’s Arcades to the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