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车,原本计划到常去的河边走走,却不料堵车堵得厉害,我还想,又不是工作日,怎么回事呢?跟着车流往前开,发现路边很多人,往南走的都急匆匆空着手,往北走的手里都提着东西,络绎不绝,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遇上了张村大集。张村在城乡结合部,这个集可比城里的集地道,既然遇到,那就逛逛。
集上的买卖活动高潮已过,现在的高潮是吃饭。专业赶集现场做饭的摊子集中在市场入口处,支起大锅大灶大蓬子,安上桌椅板凳,风机隆隆地转起来,汤沸腾翻滚,蒸气一阵一阵扑到人堆里,空气中羊汤味、猪肉味、烧烤味、蒸锅味、油炸味,和着吆喝声、问价收钱、寻爹觅女的人声,好一派闹腾腾人间烟火气。
集上卖羊汤的两个大棚子,各自能容四五十人。一人多高的电煮锅,怕是一下能煮二百斤肉,盖子打开,一个精瘦汉子,抡起大铁笊篱,一笊篱一笊篱地打捞羊杂。羊肠、羊肚、羊肝、羊血、羊肺什么的,都切成细长条,热腾腾地汁水四溅,“咵”一声搕到大铁盆里,每一下,人群都呼地往后一躲。那汉子直抡了三五十下,把两个精铁大盆装冒尖儿方才住手。灶上的大师傅,也抡起个铁笊篱,抄起羊杂,放到沸腾羊汤里捣腾个十下八下,略一沥水,就左手铁笊篱、右手铁炒勺,一勺一勺地加到摆好的瓷碗里。手法又快又稳,分得匀匀溜溜。分完后,用大铁舀子舀羊汤,每碗加得满满当当。注汤的同时,跑堂的十指翻飞,往碗里加香菜葱花,飞奔分送——盐、胡椒面和味精都已经加在汤里,不用另外调味,每位食客的桌上也有放。羊杂下得飞快,冒尖的两大盆看看空了一盆。捞羊杂的精瘦汉子在旁边珍惜地切一块羊肉,薄薄地片下来,轻轻地摆到一个盆里——羊杂汤十五一碗,羊肉汤二十。
喝羊杂汤没有不就着油饼的,这油饼由紧邻羊汤棚子的饼摊供应。他们做好饼坯冻好,运过来直接上大平底铛烙,平底铛直径得有八十公分,通了电,转得飞快,一次能烙十张饼。饼摊在供应羊汤食客的同时,自己的买卖也相当红火。它的本业是烙大饼。八十公分直径的大饼,“啪”一声拍到铛上去,用刷子刷上一层清油,略待一会,用日本竹刀一样的长而微弯的木片挑起翻个面儿——这么软而大的饼,一次准保翻好,几乎没有褶皱。再刷一层油。再翻面儿。饼上出现均匀的黄斑,黄斑变成微褐,饼就好了。竹刀挑起扔到案子上去,一摞儿原味饼,一摞儿专门有人刷上酱汁、洒上葱花,是调味饼。卖饼的小妹眼睛看着顾客,嘴里报着价,手下不停。顾客手指向那块,刀就剁上去,嘭嘭三刀横断,再乱刀切碎,往纸袋子里一胡噜,上称、报价、听收款提示、交出纸袋一气呵成,真是行云流水,“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米皮摊子热气腾腾、人气腾腾,分工明确。一个汉子做米皮。磨好的白白的米浆一大盆,擓一勺放进铁皮平盘里,缓缓转平,放进一摞抽屉样的蒸笼里,关上小门,然后做下一个。几个做好,最早放进蒸笼里的就好了。拿出来把平盘放在架子上竖起来晾着,同时擓米浆、转平、入蒸笼,回头这个也晾好了,拿下来,刷一层清油,用一个白塑料板起一个边儿,两手往下一撕,撕到一半停顿一下,再一下就全撕下来了。一个妇人拌米皮。她拿走撕好的米皮,大刀横断一下,把两边并好一起唰唰切几刀,碗里放豆芽、黄瓜丝,米皮放进去,按顾客要求放各种调料,一手勺子翻飞,一手抓来抓去,她同时还下馄饨和酸辣粉。
大油锅里漂着油炸糕,大铁盆盛猪头肉,烧烤架上滋滋烤着香肠,铁板上煎饼果子,人群涌动,眼睛都看着吃食,嘴里都嚼着东西,手里举着糖葫芦和烤串。一个人塑料袋打包羊汤,盯着让多加汤,又自己动手从胡椒面罐子里挖了满满一调羹胡椒面扔到汤里,她儿子咝地倒吸了一口气。做本地糖饼的女人,嘴里吆喝着“纯花生油做的啊,假一赔千”,推着小铁车在人群里穿梭。做糖画的生意不好,眼光焦急。
人多,饭才香。吃的是肉么?不不,是万物以息相吹的气氛,是万物嗡然集聚而生的“场”,是温暖杂沓的人间气息,是终结孤独寂寞最好最有效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