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活动，实际就是设计师通过对使用者的观察、了解、交流体验等去布的一个局。”
张剑
广州美术学院工业设计学院教授
大家好，我是张剑，来自于广州美术学院。今天和大家分享一些我和我的学生们做的设计作品，这些设计作品主要以设计叙事为主。
设计就是布一个局
我们都知道，产品设计是以使用功能为主的，同时它也会具备一些精神功能。很多朋友可能会好奇，设计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过程，或者说它是一个怎样的思维方式。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揭开这个秘密。
我个人理解的设计活动，实际上是设计师布的一个局，设计师会通过对使用者进行观察、了解、交流体验等去布一个设计的局。我知道这些使用者会按照我设计的使用方式去使用这样的产品，我也会知道使用者会获得怎样的感动。这就是我们做产品叙事的一个基础，也是我们讲的产品的语言。至于什么是产品的语言，也是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内容。
讲到产品叙事，我们要从一个花盆开始说起，这是我在几年前做的一件设计作品。在户外，我们看到一株植物，这株植物非常漂亮，我希望对它给予一些关注，想把它保护起来，怎么办呢？
《关注一株野外的植物》 设计：张剑
于是我就做了一个像花盆一样的卡槽，把卡槽卡在这株植物的外围，这时候这株植物就像被我关注过一样，但是它没有任何的改变，包括它的环境。
这时候很多人又会质疑了：“这个东西是花盆吗？它还是产品吗？”我想要说的是，它当然是产品了，因为大家都能看出它是花盆。但是我又说，它怎么可能是产品呢？因为我在用产品——花盆来讲故事。
如果大家还是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不够理解，我们接下来看下面的例子。
这是我的学生做的一个设计，他想牵着气球在户外散步，于是他给气球做了一个小手，和气球手握着手在户外散步。
《放手的那一刻》设计：吴伟力、卢钟波
当他要回家的时候把手松开，那个气球就缓缓地飘到天上去了。于是他为这个作品取了一个名字，叫《放手那一刻》。
《咻！》设计：黄奕凯
这件作品是我一个学生今年的毕业设计。他观察到鱼缸里面有一条小鱼，这条小鱼在到处乱窜，非常活泼，而且非常忙碌。当他在观察这条小鱼的同时，时间也在不断地流逝，小鱼像极了表盘上的秒针，嗒嗒嗒嗒嗒，不停在跑，不停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于是他把这个鱼缸做成了表盘的造型。小鱼在表盘造型的鱼缸里乱窜的时候，像极了秒针在到处奔忙。
我们可以看到，这些产品已经不是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了，我们可能更多地想利用产品作为我们讲故事的工具。
思想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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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产品的语言？
就像刚才讲的，在分享的过程中，我也会和大家一起讨论，什么是产品的语言，我们怎样用产品的语言进行叙事？
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专业都有自己的语言，平时我们用语言来交流，同时我们也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进行交流。其他的方式包括什么？比如在电影里有电影的语言，包括演员的动作、灯光、镜头、场景，包括蒙太奇等等；在舞蹈里有舞蹈的语言，比如舞者的肢体语言等。
那么，产品的语言是什么？产品的语言是我们使用者和产品在接触过程中所形成的三种认知方式。
第一个是我们的肢体和产品之间的接触，我们把它称之为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第二个是生活经验，也就是我们在使用产品时，日积月累围绕这些产品所产生的经验。
第三个是文化感知。这种文化感知怎么理解？比方说我有一个单反相机已经用很久了，但是它还没有被淘汰。朋友对我说：“这个单反相机还没有过时，你赶紧把它卖了吧。”我却舍不得卖，因为这个单反相机对于我而言，它不单是一个拍照的工具，而是我从购买它到现在所被使用的这七八年间，所有我的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的记录者，还包括一些学生的作品。换句话来讲，这个相机看过了、记载了我许许多多的经历和我们称之为感知的东西。
思想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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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五感知觉讲故事的设计
接下来我们可以看一下，我们用五感做的一些设计。
《独身的戒指》设计：姚媛
这是一个学生的作品，运用了刺激信息。她想做一个独身的戒指，这个戒指我们称之为尾戒，是戴在小指上的。她用铜做了一个非常尖锐的戒面，这表达的是什么？她想通过牵手时所触碰到的那种刺痛感，表达这样一个主题：不要牵我的手，否则你会受到伤害。
《枯草体重计》设计：黄奕凯、陈思婕、张剑
图片左上角是我四五年前写的一首小诗，在这个基础上，我想能不能做成一个产品化的东西。这首诗记录的是在初春那一刻，枯草还是黄黄的，但是有几株刚发的新芽，光着脚丫站在枯草上的时候，新发的芽把你的脚心戳得痒痒的，那种痒痒的、暖暖的感觉，好像春天就到来了一样。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这样一种被刺得暖暖的感觉放在体重计上，于是我带着学生们一起做了这样一个体重计。
在我的课程上，我非常鼓励、也非常希望我的学生们能够去写一些诗。因为我相信，诗写得好的学生，他的设计一定会很好。原因很简单，如果能够按照诗歌的方式把你的思维、你的创意表达出来的话，那么对于产品设计而言，只是一个语言转换的过程。
《开膛——存钱罐》 设计：赵泓川
这个作品引起的争议非常大，这是前几年的毕业作品。这个同学他做了一个存钱罐，用浅色的牛皮缝成一个像人的肚子一样的鼓鼓的存钱罐，中间线的缝合方式就像做了手术一样。钱一点点往里头存，那么钱存满了后，怎么取出来？
于是他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在存钱罐边上放了一把手术刀，在肚皮缝合的地方用手术刀剖开，再把里面的钱扒出来。皮是真实的皮，手术刀也是真实的，当你在使用的时候，使用的方式和真实的手术一模一样，所以这时候视觉传递出来的共情会让你觉得很难受，这就是他要表达的一个主题。
《挤粉刺——遥控器》作者：赵泓川
同样，这个同学还做了一个遥控器，这个遥控器也是用牛皮做的。遥控器的按键是凸起的，当你用手指甲按遥控器的时候，像极了年轻人用手摁脸上粉刺的感觉。
《酒心巧克力蜡烛》设计：方良芳
我们小时候都吃过酒心巧克力，于是这位同学就通过蜡烛的方式把这个记忆呈现出来。当这个蜡烛燃烧到中间的时候，里面的蜡液是汤汤水水的感觉，我们似乎已经闻到了酒的香味。这实际上是一种通感，知觉跨渠道的转移。
夏天的蝉叫得我们很烦，我们的学生在想，有没有可能通过其他的知觉把这种听觉上很烦的感觉体现出来？
《喧嚣》设计：陈思婕
于是她做了好几个不锈钢的知了，并给知了做了许多切面。把它放在户外的阳光下。阳光的照射通过知了反射到你的眼睛里，你会觉得很刺眼很烦躁，那种烦燥就像你听到夏天知了的声音时的烦燥是一样的。这就是她通过视觉和听觉之间的转换来完成的设计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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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活经验讲故事的设计
刚才讲的是通过五感的知觉讲故事，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我们如何用生活经验来讲故事。
《冬》设计：陈思婕
这是一个枯树桩，是今年的毕业设计。这个同学想有没有可能让这个枯树焕发出新生命，于是她用透明的塑料片做了许许多多的小风车，把它固定在这个枯树杆上。在展览馆里，空调的风是一阵一阵的，当空调风吹过来的时候，这个枯树上的小风车就会转动。转动了以后你会觉得好像盛开的鲜花一样，那种生命感非常强。这位同学给她的作品取名为《冬》，而且在设计说明中写了一首诗：哪怕只有片刻的风吹过，都暗示着我不属于这个季节。
《为萤火虫引路》设计：陈思婕
接下来还是这位同学，她做了一个手电筒。当时她在做这个手电筒的时候，发现如果这个手电筒在户外用，夏天会有许多萤火虫跟着自己，很浪漫。于是她说：“索性我不做手电筒了，我就用手电筒讲一个故事。”讲什么故事呢？
她把光导纤维扎成了一大束，因为光导纤维有一个特点：在光导纤维的前端放置一个光源的话，它的尾部会亮起来。于是她将这个手电筒的前端照明位置保留，手柄的位置替换成了这束光导纤维。她主要想叙述：这个手电筒可以照亮前方的路，但是照路的目的是为了后面许许多多光导纤维亮的小点，它们像极了夏天的萤火虫。她为这个作品取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叫《为萤火虫引路》。
《望月》设计：陈思婕
这件作品很好玩，和刚才我讲的舍不得卖相机的例子是一样的。当我们用天文望远镜看月亮的时候，看久了这个月亮是不是好像就已经藏在天文望远镜里了？只要我们把天文望远镜通上电，它就能在墙上照出一个圆圆的、大大的月亮。说得再直白一点，这就是一个像天文望远镜一样的灯，灯打开以后，一束光照在墙上，投射出一个大大的月亮。
《婚戒：对爱情的考验》设计：张剑
这是我的一个设计作品。有时候我们经常会在电影或者电视里看到这样一个桥段：已婚的男女想觅新欢，这时候他/她会偷偷摸摸地把手上的婚戒摘下来。于是我做了这样一个比较决绝的设计，这个戒指的戒面和戒体是分开的，那怎么固定呢？就是靠戴在手指上的时候相互嵌套固定。只要你取下来，戒面很容易就丢掉了。我正想利用这个“很容易丢掉了”，让所有人去解释到底什么东西丢掉了，是戒面吗，还是什么？这就是我所要表达的叙事的主题。
《地球在手中的位置—指南针》设计：喻沐天
这件作品是几年前我的一个学生做的指南针。这个指南针很好玩，他在指南针上画了像地球仪上一样的经线，没有画纬线。我们日常会有一些习惯，当我们用指南针看到南北指向的时候，我们会下意识把经线和这个针对齐，当你对齐的时候，就代表着地球的形状、地球的位置就像你手上的位置一样，地球就在你手上，就是这样一个概念。
《万愿台》设计：纪家智、黄兰栖
接下来是我们一个学生的毕业设计。他在寺庙里捡了很多被烧完的小香柱，要做一个供奉观音的佛台。我说为什么？他说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神佛，正是因为许许多多的信徒、许许多多许愿的人，他们用内心的愿望把这个观音供奉起来。这些烧完的香代表着众生的祈愿，这些祈愿汇集在一起才铸成了供奉佛像的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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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故事中设置情节
接下来我们聊一下在产品叙事中，如何进行情节的设置。电影里面有情节，小说里面有情节，情节是任何叙事的文本，或者说叙事作品中最主要的一个特征。
《愿望的形状》设计：黄奕凯、纪家智、黄兰栖
寺庙里都会有香客烧香。于是，我们同学们做了一个板子。这个板子很大，大概有A0那么大。这个板子上涂了红磷，做成了一块超大号的火柴皮，放在寺庙里，下面放置了许多香和火柴。到寺庙里许愿的人，就会拿起火柴，在红磷板子上划着，点燃这根香。
长年累月后，在这个板子上留下无数上香的香客他们划火柴的痕迹，他们许的愿望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是他们许的愿望，在这个板子上留下了痕迹。换句话讲就是我们通过这么一个板子，能够实实在在呈现出他们愿望的痕迹，这件作品我们也称之为《愿望的痕迹》。
《思念在心中发芽-骨灰盒》设计：陈思婕、王秋玉
这件作品是一个同学设计的骨灰盒，她在这个圆柱型骨灰盒里头，固定了一颗金属的种子。我问她：“为什么要在里面固定一个种子呢？作为一个产品，当骨灰洒进去后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她讲的话让我非常感动，她说：“当亲人的骨灰通过自己把它入殓在骨灰盒里面的时候，我知道里面有这颗种子；它能不能发芽，只有我知道；它在哪儿发芽，也只有我知道。”
我觉得这句话讲得太棒了。作为产品，可能有时候不一定让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到这种感觉。但是当你亲自去体会这些产品的时候，可能会感受到其中的温度。
《朝圣路》设计：黄兰栖、王秋玉、莫振彦
这件作品是一个护手的护板。我们经常能看到，在去西藏布达拉宫的路上，有许多虔诚的教徒，他们会一步步匍匐磕长头，手上都有这么一个护板。不管多少公里，这种虔诚会慢慢地让护板不断地磨，磨得越薄，离布达拉宫就越来越近。于是我们想通过这样的一个现象，来讲述一些事情。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我们做了这样一个分层的护板。首先我们在上面镶了六字真言，在每一层都会镶上一些光芒。磨掉第一层的时候，第一道光芒呈现了；再慢慢磨的时候，第二道光芒呈现了；当他快到布达拉宫的时候，六字真言的光芒就会真真切切地散发出来，我们想表达由自身虔诚带来的一种能看到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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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品设计究竟应该为谁服务？
我一直把产品叙事放在教学当中，但是也出现了许多争议和问题。这种争议无非就是你们做的还是不是产品？这样教学生对不对？还有一种争议是，学生毕业以后会进一些企业或者工厂，这时候工厂和企业要求他们设计的产品是能够大卖的产品、能够成为爆款的产品。他们不需要这些产品去讲述故事，他们更需要的是利润和效益。
所以，这样的设计有没有必要？这样的设计趋势有没有必要在设计领域中有一席之地？
我也在想，什么是产品？或者说作为老师，我应该让我的学生们知道什么是设计，产品设计应该为什么服务？
最后我所要说的是——要为“人”做设计，而不是为“产品”做设计。
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分享，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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