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肖一凉介」的两次对话

2022-06-08 星期三


今年3月21日,我们与传媒垂类公号「肖一凉介」的内容创作者兼运营者“肖一”进行了一次对话,聊了聊他做公号的想法与经验。在这次接触之前,这名新传学生在公共场域里展现出的表达欲和创作热情,让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

 

然而就在同日,东航MU5735航班不幸失事并确认坠毁。

 

3月22日中午,「每日人物」发布了一篇题为《MU5735航班上的人们》的报道,在网上广泛传播。当天晚间,「肖一凉介」发布文章《「人物」报道笔下的侵扰悲痛问题》(后简称《侵扰悲痛》)[1],随后在学界和业界掀起了新闻伦理和新闻实践相关的大量讨论,并且产生了可能超出双方预期的影响。

 

5月18日,相关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在经过肖一同意后,我们与他进行了第二次对话,从他的角度对《侵扰悲痛》文章成稿过程和结果反馈进行了单方面回顾。


本期全媒派(ID:quanmeipai)综合整理两次对话内容,对公众号「肖一凉介」的运作方式和肖一的部分个人观点进行呈现,希望帮助对这个公号或这一事件感兴趣的读者了解更多背后故事或想法。需要强调的是,本文信息来源单一。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讲述 | 肖一

对话&撰文 | 梁颖 何思洁

编辑 | 木柯

 

「肖一凉介」是一个怎样的公号?

 

全媒派:这个公众号的创办初衷是怎样的?目前有哪些栏目?


肖一肖一凉介这个公众号正式开始是在2020年疫情暴发期,最开始大家(对疫情)的接受情况非常不乐观舆论场会涉及到很多纷争的议题


那个时候我考虑做一些意见表达的东西,因为想要形成有效的对话,不能够只在朋友圈里发,我想到自己有一个公众号,之前是做英文科普类的内容但是做了一段时间就荒废了就想要把它做成一个个人传播实践平台。


这个实践平台更多是一种意见表达,从新闻传播学的角度切入去看待一些社会事件。这就是我最开始的栏目“肖一杂谈”,希望做成媒介时评。


慢慢公众号粉丝稍微多了一点,有一些粉丝想来要一些资料或者有一些理论上的问题,刚好我自己也是学新闻传播的就把收集到的信息放到平台里并增加了“凉介干货”这个栏目。


然后就是数据新闻栏目我之前没有系统接触数据新闻了解的契机是2020年普利策奖公布的时候,当时感觉大众对于它的印象有偏差如果用文字去说明很苍白,我想不如对获奖情况做一个分析,用数据说话


我开始看一些数据新闻的作品,过程当中建立了对于数据新闻的认同感那个时候它还没有那么出圈我想数据新闻是一个比较新兴的议题和方向,不如再增加一个自己的栏目也就是“肖一数说”


图片来源:「肖一凉介」公众号截图


“寻真”这个栏目只有一篇文章做那篇文章的契机是(2021年)七八月份网上出现关于蒙牛、伊利这些奶企的一些争议,有篇爆款文章传播很广,但我觉得那篇文章存在很多需要去核查的事实就写了一篇核查爆款文章的要点我觉得我的那篇文章不符合杂谈干货或数说,所以就做了一个叫“寻真”的栏目


我当时想好好做下去,但事实核查有各种各样的核查来源,我只能从一些专业的文献、官方权威的数据里去找,很多时候没有既定的信源,要采访专家、权威人士,或者去调动一些比较核心、机密的文件数据,而且还涉及到其他领域的专业知识我感觉自己达不到这样的要求所以到现在为止这个栏目没有做起来是搁置的状态


另外就是专题策划,我的公众号更多做的是第二落点,做一些考察类的或者时效性没那么强的策划类型。比如像妇女节的这种策划,它可能是偏意见表达的策划,也不能够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新闻报道。


全媒派:这个公众号现在是几个人在做?


肖一:目前为止还是我一个人我的邮箱里边其实经常能收到有合作意向的一些邮件,但我没有想到一个很好的合作方式一般是先加上微信联络着但没有正式邀请合作伙伴。


有时一些作品要求时间比较急,工作量比较大,我一个人不太能够应付的话,可能会就那个作品去寻找一些合作伙伴。


「肖一凉介」的创作与运营情况


全媒派:平时你是怎么寻找和确定一个合适的、可做的选题的?


肖一:主要有几个渠道,首先是社交媒体,像微博、微信,还有知乎豆瓣这样的平台。


微信的话,比如大家有时候可能在朋友圈集中转载某一个新闻事件,而且一段时间基本上全是这个事件。群聊也有一些选题来源,比如我做了一篇《消失的61篇裁判文书》,那个选题就来自于一个可视化交流的群,群里一些老师提到了裁判文书各种各样的问题


外是从学术论文去发现选题以及平时订阅的newsletter。


全媒派:一个人做公众号,一篇稿子的制作周期有多长?


肖一:短的一两天、三天左右吧,急稿三天左右就得出稿。然后正常来说一篇不太有时效性要求的文章可能需要五天到一周。


一些策划的时间线就会比较长,因为涉及到很多东西,就得差不多十天半个月才能够完成。但那个比较少见,更多的还是集中在一周以内的发稿时间。


全媒派:你的可视化内容是一个亮点,能否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可视化学习经历?


肖一:我觉得可视化不只是一个操作层面的东西,它还更多是一种思维观念上的东西。


操作层面很直接的在于现在很多可视化要求有计算机背景,要用到一些程序语言作为文科生,我没有学过相关的课程,很难有系统的理解和认识,很多时候以任务为导向,找朋友把整个运营环境搭建起来以后,想要做什么交互效果就去找相关的教程,不懂的地方再去问,其实挺消耗时间的,这是我在操作上的一个限制。


但是我相对来说有优势的地方在于,对于PS、AI、C4D这类绘图和包装设计软件有一定基础,所以很多时候做可视化的流程主要是:首先想象可视化要做的效果,根据数据类型绘制出草图,然后先考虑能不能够用一些现成的开源网站或者工具完成,比如DatawrapperFlourishRAWGraphs等,或者更深一点考虑UD3或者ECharts这种基于JAVA库的开源的可视化图表库,甚至还可以考虑一些BI工具(商业分析里边会用到很多可视化的东西),比如Tableau或者网易BI,也可以借鉴一下。


因为这是开源可视化网站和工具,大家都能用,用了以后做出来都一样,那有什么特色呢?我想说这个更多时候还是体现在包装设计上,就是可视化的思维方面,考虑视觉表征,比如说形状、色彩、点线面等视觉元素;更深一点的话,可能需要考虑结构关系,比如说和谐、对称、均衡、节奏,因为视觉表征的背后,其实是内容的建构,我们可能很多会把精力放到如何去做出炫酷的设计上,但很多时候忘了内容的表达。所以我觉得可视化的话是操作和思维要共同进阶的一个东西。


全媒派:你平时是如何进行粉丝维护和社群运营的?


肖一:我感觉对于垂类公众号而言,粉丝的粘性会比较重要数量确实不多但也不需要很多。目前共有两个社群,总计700多位群友。


社群是实名制的,因为里边涉及到意见的表达或者是观点的争论我觉得实名交流可以避免一些不理性的探讨,一些比较极化的观点或者说是人身攻击之类的


另外我感觉也是给大家搭建一个圈子,群里(备注)就是姓名加单位前段时间我记得有同学做相关选题,需要了解一些自由职业者的大致情况他就在群里边问,然后就会有人回答。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模式,可以帮助我们迅速定位减少不确定的信息


交流的内容一个是关于新闻传播学相关议题的我自己的推文以及一些专题策划都会第一时间发到那个群里边。


另外一个就是信息共享,有时候有一些公益性质的学术讲座,或者说有些同学他们可能有毕业的、做小研究的需求,有一些相关的问卷发放,也可以在群里边分享。


关于《侵扰悲痛》的写作背景


全媒派:《侵扰悲痛》这篇文章引发了巨大争议,能否描述一下当时你看到那篇媒体报道时的直观心理?


肖一:我当时看到这篇稿子觉得可能存在一些问题,比如一个是拨通了一位女士的电话,对方说情绪很悲痛拒绝采访;另外是联络了(逝者的学弟、老师,大家听了都觉得很难过,但在文中只用一句话来体现。


我对伦理方面可能会有关注,但我之所以写这篇稿子也不是痛下决心的决定,是自然而然有一些感受,想要表达一些意见,出于对于此类操作报道的提醒或建议,我就写了那篇文章。


全媒派:你在写作《侵扰悲痛》时是非常快速成文的,当时有没有察觉到外部的想法可能会和你是不一致的?


肖一:当时环境可能是比较乱,我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判断整个舆论场上的意见气候。我当时尽量不看网络意见去干扰自己的写作想法,在整个写的过程当中,没有太去关注网络上意见的变化。


全媒派:当时写作和发布这篇稿子时是否和身边人聊过这个选题,是否综合了其他人的意见?还是只是自己一个人完成?


肖一:没有,我是一个人完成的在发出此稿子前并没有跟别人交流过。


全媒派:这篇稿子里面提到了大量的传播学理论,你是否参考了一些书籍资料,比如批评灾难报道的写法等?


肖一:其实我觉得我并没有运用传播学理论,至少从我这篇文章里边来说,没有太多关于传播学的知识。文章提到的都不能算作是理论,而只是一些不稳定的普遍共识的概念,更多可能是在现代新闻业界在长期报道实践中总结的一些经验,所以是动态易变的。并不能系统地将其归纳到某一本书、某一次课堂(知识点)上


我觉得概念本身是动态的,是在不断协商和讨论汇总逐渐完善改变的。它并不是一个稳定的“一加一”的常识,或已经被大家所广泛认可接受的东西。


全媒派:当你决定写作《侵扰悲痛》的时候,你的直接目的是你发现了争议点决定说出来吗?


肖一:其实我最开始发出这篇稿子的时候,没有太多的目的性,并没有想要达成一个什么样的效果,更多就是表达我的一个意见。(我的账号)本来也不是一个很大的媒体号,没有想要通过我的力量去促成某种结果这样的预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关于《侵扰悲痛》的争议后续


全媒派:考虑到媒介批评在你的公众号里是特别重要的版块,你在发布后对这篇文章会收到的反馈有没有什么预期?


肖一:只是为了意见表达,但表达的也是一种提醒和建议。无论是书写及回看的过程中,我都觉得自己挺克制的。并不是只去指责媒体,也提及了观众,整篇文章并没有那么大的攻击力


全媒派:从你自己的角度看来,这么大的争议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有人说你是从学界的角度在考虑这个问题,而媒体的报道有更多操作实践层面的因素,你认为这是引起争议的一个原因吗?


肖一:我觉得首先我到现在不是很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认为这是一种学界的观点。可能因为我文章里用到了一些概念,或者是表达的方式之类的(原因)我并不觉得那是一个学界的观点。操作概念性的规范本来就是脱胎于业界的,它并没有上升到一个学理的层面。


我觉得大家对于这件事情的争议的原因在于,目前新闻伦理仿佛成了一种桃花源般的存在,想要去触达新闻伦理,你可能中间还隔着一条很长的夹道。就像《桃花源记》里边说的那个“初极狭,才通人”,对于我们的媒体人或者一些知识分子来说,想要进入到这个“桃花源”里去讨论新闻伦理,你首先得突破狭长的通道。


另外一方面来自于大众的不信任,这个时候尽管文章是中立的,也会被当作一个发泄的出口。


理想的情况是,我的文章可以成为一个讨论的起点,因为本来文章里也没有一个很针锋相对的观点说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全媒派: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你的公众号粉丝会不会有一个自我消化和理解的过程?


肖一:这个事发生了以后,我的公众号社群里也一直在讨论,也会有一些很早就关注我的熟面孔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但他们是觉得这个事做错了,是一种就事论事的状态。对我的指责是有的过激的言论和行为是没有的。


然后我其实比较感谢一些老师朋友,他们给了我一些心理支持


从我的评论区来说,更多可能是刚关注的或者是因为这篇文章来的,老粉脱粉回踩这种情况我觉得好像没有。当时我的公号后台一共收到了500多条留言由于精选(留言条数有限制,所以我就按照时间的顺序精选了100条,有人说我只精选和自己意见相近的,但也有人在评论里说我有勇气把正反的观点都放出来。


我的一个初衷是让大家在我的评论区自由地去发表言论,不管是支持我的,还是不支持我的,只要是有理有节的都可以精选,但一些人身攻击的谩骂的,我就没有精选了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另外一个就是,当时我能做的确实是不要再为这个事情发声了而且我不想再扩大讨论,因为这篇文章发出来以后就造成了这么大的舆论影响,它确实已经挤占了公共资源,前前后后可能有十几家媒体联系我要授权转载,我也都一一婉拒了。


全媒派: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的话,你还会把《侵扰悲痛》这篇文章发出来吗?


肖一:我觉得我的文章从头到尾并没有指责这篇报道不能做,也没有指责记者在吃馒头或者无情冷漠,这都不是我的文章表达的东西,以及我文末的两句发问不能被单拎出来去片面解读。结合上下文它其实更多是一种提醒或者说劝解,就是提醒媒体们不要因为太过匆忙而没能更好地兼顾背后具体的人。


我的文章的本意是希望媒体在对灾难事件以及灾难受害者的遭遇进行报道的时候,要对相关的伦理问题更加敏感,而不是去否认了媒体报道的正当性。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是和媒体的初衷是达成共识的,都是为了更好的呈现背后的人,并不是说我们不要去报道、我们不能去报道之类的。


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从我表达的初心或者说从个人发声的权利上来说我觉得我还是会选择发出,但从我个人的情感上来说的话,我可能不会选择发出。


在我遇到这个争议之前,我的公众号更多承载的是一种认同的声音,虽然没有那么多人知道。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自己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一种打击吧,如果没有发出这篇文章,我可能不会有什么事,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流量,但是可以在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里做我想做的东西,而且我个人也不会经历各种各样的指责、谩骂之类


影响余波与未来打算


全媒派:这件事情对你完全结束了吗?现在会有人给你发私信或者留言有讨论这件事情的吗?


肖一:对于这个事,我感觉一直都没结束,包括看到一些新闻传播的考研机构可能把它当成一个有争议的案例,或者说一个新闻伦理的案例,然后不断提及。我觉得这个事好像已经被嵌刻进了某种记忆录里,也会有一些新的人还在不断认识到它。


而且我有时候会不自主地去检索一下我的名字,看一下有没有人还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及他们的观点是怎样的。所以(这件事)不管是从客观上来说,还是从我个人的情感上来说,它都成为了一种伴随状态。


全媒派:3月22号你发了那篇稿子后,4月1号和14号都发布了内容,但这两篇都没有明显的意见表达。在恢复更文的时候,你自己心里会有忐忑吗?


肖一:其实当时我想的是短时间内不更文,4月1日复更是我很早定好的一个活动的联合传播。当时内心当然很忐忑,我知道很多人在蹲点看我在那篇文章后会不会发声。


以及我自己的读者社群里边有人在喊话,说这个事闹得挺大的,要不要回应一下争议。当然于公于私的话,我都不想再发声了。另外一个我感觉这也是一种回应,我自己的态度就是我不太想要回应这个事儿,这样其实已经表达出来了。


3月底的时候我的微博已经恢复更新,主要还是在做意见表达,但没有做公众号我觉得公众号现在已经类似于一种公共平台的东西,因为它被更多人关注到了,不能再随便地想要发什么就发什么。


现在在我的号上做一些观点表达,我要承担一定的行为压力,我会想在公众号上再去发会不会引发很大的争议,这也带来了另一种程度上的自我审核。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全媒派:这次接受我们关于《侵扰悲痛》的对话,包括后续我们也会把内容放到公众平台上,你有考虑过潜在的影响吗?


肖一:我想要接受这个访谈,是因为首先上一次聊得还挺好的,对成稿本来有一个预期,但是谁也没想到在我们访谈的过程中就发生了坠机那个事件以及后续的一系列事情。


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差不多淡忘了那个访谈,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好像没有回音。我觉得没有必要因为我后续的这些事情搞得好像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而且我的自媒体号并不是停运了,我也会一直做下去。


但只要访谈到我,这个事件已经成为一个绕不开的点。谈到我的公众号一定会提到相关的事情,我不可能谢绝所有的交流,或者在交流中对于这件事情避而不谈。我觉得这个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方式。


我和一个记者朋友聊过,他可能担心的就是(全媒派)这篇稿子到时候发出来,以及稿子下面的评论,我会不断去关注。


[1]《MU5735航班上的人们》一文于2022年3月22日首发于「每日人物」公众号,后由「人物」公众号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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