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今4.5万年前左右，欧洲大陆的古人类开始把动物牙齿作为装饰品，囊括的动物种类很多：狼、獾、熊、马、猪、牛、鹿……，包含的牙齿类别也很全：门齿、犬齿、前臼齿和臼齿。其中，马鹿的上犬齿是神一般的存在，古人类对它们似乎有着特殊的偏好，拥有它既象征着强大也代表着尊贵……
鹿犬齿装饰品为什么备受青睐？
相对于其他兽牙来讲，在欧洲史前遗址出土的，利用鹿犬齿制作的装饰品数量可真不少！而且，它们出现的时代比较连续，从旧石器时代一直延伸至新石器、铜石并用时代，至今中欧的某些猎人还保留了用鹿犬齿制作装饰品的传统。
它们为什么那么受青睐呢？
首先是外观漂亮。从形态上看，马鹿上犬齿的齿冠圆圆的，当它们磨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据民族学资料记载，它们在欧洲人眼里就像珍珠一样珍贵。
其次它们象征着胜利。民族学资料还记载：欧洲和北美的猎人在猎杀马鹿后都会取马鹿的上犬齿作为自己狩猎成功的标志。一个成年马鹿个体无论雌雄都具有两枚上犬齿，不言而喻，拥有这类牙齿越多，就意味着该猎人更强！难怪1854年左右在北美印第安人生活区，1件缀有300多颗鹿牙装饰品的羊皮衣服，价值25件野牛皮袍！
考古学家发现，古人类对鹿牙装饰品真是爱到了极致，天然产的鹿犬齿数量已经不能满足欲求了，他们竟然用骨头、石头、象牙刻了不少仿制品，也许还用了木头，只是保存不了。
有些学者认为这种极致的爱可能还与生殖崇拜有关：某些遗址出土的仿鹿牙装饰品往往是左、右犬齿并排靠在一起，俨然是女性乳房的形象；欧洲旧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丰产女神雕像就曾被古人类抽象简化成了这样一对乳房。
（A）（B）（C）为捷克Dolni Vestonice旧石器时代遗址出土的丰产女神像及其抽象简化形式；（D）为以色列Mount Carmel 遗址出土的模拟鹿牙装饰品。
（图片来源：图ABC来源donsmaps.coml；图D来源www.museums.cam.ac.uk）
古人对鹿犬齿的爱可能一直在升华。希腊神话里宙斯有个极宠爱的女儿——阿尔忒弥斯，是既管理狩猎又司掌丰产、孕育、接生等的斜杠女神，考古学家在七大奇迹之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中发现了她的百乳雕像。
由于鹿牙犬齿既代表着猎人的英明神武又可能象征着女神的丰腴富饶，考古学家据此对斜杠女神的百乳形象提出了疑问：阿尔忒弥斯是真长了上百个乳房？还是仅通过佩戴上百个（仿）鹿牙装饰品来强调她掌管狩猎、丰产的女神地位呢？
阿尔忒弥斯作为狩猎女神的雕像（左）；阿尔忒弥斯的百乳雕像（右）
（图片来源：左图来源nimg.ws.126.net；右图来源fineartamerica.com）
总之，马鹿的上犬齿既美又欲，在自然界并不稀缺而且还是众人眼里成功人士的必备，所以鹿牙犬齿装饰品水到渠成地从旧石器时代开始就在欧洲大陆流行起来。
旧石器时代制作最精致、刻划最复杂的鹿牙长啥样？
在旧石器时代的中国境内，鹿牙装饰品没有欧洲那么盛行，此前考古学家只在辽宁海城小孤山和鼎鼎有名的北京周口店山顶洞遗址发现过。但是这些遗址出土的鹿牙都仅具有钻孔而无刻划纹等装饰元素。考虑到这些鹿牙的年代较为古老（距今约3万多年），学者们推测它们应该与欧洲奥瑞纳文化的鹿牙装饰品是同期的。
鹿牙装饰品1.0版本在中国境内昙花一现，在沉寂了将近2万年之后，2.0版本才如“孤胆英雄”般在西北大漠重出江湖，它出土于宁夏青铜峡鸽子山遗址第10地点， 距今大约为1.2万年。
最近，中科院古脊椎所发表了一篇新的研究成果，展示了这枚旧石器时代制作最精致、刻划最复杂的鹿牙装饰品，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旧石器时代鹿牙装饰品的用途，以及古人对鹿牙这一类物品的雕刻技艺。
它来源于一只6-11岁的雌性马鹿，其根尖部分有一个细小而规整的钻孔（残），齿根前后两侧各有一排规整、平行、基本的刻槽，嚼面被磨得很光亮，正中有一“井”字形图案，“井”的前后各有一组平行刻划纹。
（图片来源：参考文献）
研究人员对这件装饰品的Micro-CT 3D模型进行了分析，发现这个钻孔应该是古人类用复合钻具（石钻头镶嵌在骨柄或木柄上）分别由齿根的两侧对钻而成的；刻划纹则可能是2-3位工匠用多件石质工具分别雕刻完成，其中至少1人习惯用左手工作。
有雕刻纹饰的新款鹿牙装饰品似乎是全球限量的，至今在中国仅发现一枚。在欧亚大陆也只有零星几个遗址出土，比如法国东南部距今1万年左右的Aven des Iboussières墓葬，出土刻划鹿牙装饰品49件，但纹饰比较简单，基本上都是横向、等距、平行分布的刻槽。
此外，法国西南部马格德林时期的Saint-Germain-la-Rivière女士墓葬也出土了44件鹿牙带有刻划纹，包括两种样式——3-6道的横向平行刻槽和2-3道的交叉纹，绝大部分标本只被雕刻了其中一种纹饰，仅3件装饰品兼备两种图案。
Saint-Germain-la-Rivière女士墓葬出土的部分鹿牙装饰品
（图片来源：www.bradshawfoundation.com）
而宁夏鸽子山遗址出土的鹿牙装饰品（长1.64厘米，宽1.11厘米，厚0.6厘米）表面雕有14道横向平行刻槽和4道交叉的“井”字纹，比Saint-Germain-la-Rivière女士随葬品的装饰还要更复杂一些，这在全球限量2.0版本的鹿牙装饰品里也算是顶配啦！
鹿牙装饰品能用来干嘛？
考古学家对Aven des Iboussières墓葬里的鹿牙进行研究后发现，同一马鹿个体的左、右上犬齿往往是成对被猎人取下，然后由同一位工匠进行钻孔和刻划装饰，但是遗址出土的标本却大多形单影孤，没了“原配老伴儿”的陪伴，他们认为这可能是古人类相互赠送礼物或物物交换导致的。
Saint-Germain-la-Rivière女士陪葬的几十枚鹿牙装饰品就被猜测是通过远距离交换获得的物品，不同刻划图案可能分别代表着饰品原来所有者的身份，这些外来的艺术品被组合在一起又共同标志了这位Saint-Germain-la-Rivière女士富有而尊贵的地位。
与上述两遗址的鹿牙有所不同，鸽子山遗址第10地点的鹿牙不是出土于墓葬遗址而是古人类的生活区。研究者推测，装饰品主人可能不止拥有1枚鹿牙犬齿，它应该只是意外遗失的一件，也许是掉落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遍寻不到，也许在丢失时物主并未发现，意识到后再寻已如大海捞针……
（图片来源：参考文献）
研究人员在这枚沧海遗珠上观察到了黑色和红色的物质，然后又通过扫描电镜能谱、拉曼光谱及激光元素分析等技术手段对它们进行了理化分析，发现古人类可能用赭石、木炭混合动物油脂制成了粘合剂，然后将鹿牙装饰品固定在衣物上，北美的印第安土著也是利用大致相同的粘合剂“配方”、相同的饰品来点缀衣物的。
有学者认为：古人衣物上装饰品的种类、数量和排列方式能够标志物主的身份和地位。我们也能从宁夏鸽子山出土的这件鹿牙装饰品推测，在当时能拥有这样一件由多个工匠制作，且装饰纹如此复杂的鹿牙犬齿，想必物主身份地位也不会低。
参考文献：
[1] Yue Zhang, Luc Doyon, Fei Peng, Huimin Wang, Jia long Guo, Xing Gao and Shuangquan Zhang. An Upper Paleolithic Perforated Red Deer Canine With Geometric Engravings From QG10, Ningxia, Northwest China. Frontiers in Earth Science, 10:814761.
[2] d’Errico, F., and Vanhaeren, M. (2002). Criteria for Identifying Red Deer (Cervus elaphus) Age and Sex from Their Canines. Application to the Study of Upper Palaeolithic and Mesolithic Ornaments.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29 (2): 211–232.
[3] Vanhaeren, M., and d’Errico, F. (2005). Grave Goods from the Saint-Germain-La-Rivière Burial: Evidence for Social Inequality in the Upper Palaeolithic. Journal of Anthropological Archaeology, 24 (2): 117–134.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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