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汛期前来到了黄河

2021-07-26 星期一



我在汛期前来到了黄河

文、图 | 淡豹
 

我见过其他季节其他地区的黄河,河面平静得像湖。6月,我在河南濮阳台前县见到了调水调沙前那周的黄河,急匆匆的泥水不懈奔流。汛期要来了,当地人说,你看,丰水期到了,这么急。
 
那时还不知道一个多月以后黄河会迎接如今这种规模的暴雨。
 
6月14至18日,我在黄河边,河南与山东接壤的台前县一个渡口。6月19日,今年的调水调沙工程开始。它的意思是,汛期来临前短期大量排出黄河中游万家寨、三门峡、小浪底等水库中的蓄水,等于用清水冲击黄水——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人为制造可控制的洪水,以避免自然的洪水。巨大的水量会猛然冲走泥沙,减少黄河河道里的泥沙淤积,避免下游河床一年年不断抬高;同时也能腾出水库,为汛期作准备,防止洪涝。
 
调水调沙期间的黄河会很急,也很清,一段段的瀑布。结束后黄河恢复安静,河水变黄,又是一条浊河。
 
这场工程自2002年起实行,每年汛期前开始,日期不定。今年在7月8日结束。
 
河南在历史上长期受困于气候。洪涝灾害与旱灾相杂,带来一次次饥荒流亡。黄河的历史是人类制服黄河努力的历史,是修建堤坝而大堤又在暴雨季节中不断决口的历史,到近年来,则是洪水史变为断流史,是植被减少和人工调水调沙的历史。
 
最近的两次黄河突降暴雨后洪水,分别发生在1958年7月中旬和1982年7月底。
 
如今这场暴雨,在城市排水基础设施和应急管理能力后接受考验的,就是河南黄河口河段的各个水库和堤防。所谓“N年一遇”的暴雨后,是否会有超历史的洪水?
 











河南濮阳市台前县夹河乡姜庄村。



我在这里遇到了黄河河务局台前段的工作人员。他家就在隔壁乡。从华北水利大学毕业后,2001年他进入河务局工作,那也是小浪底基本完工的那年。他小时候,小浪底还没建,黄河是条自然的河,有波浪,两岸之间还有摆渡船,20分钟就能到对面。他自己村里的地就有不少在对岸河东的,村民坐着船,有时带着小拖拉机到对岸去耕地,先从这侧(河西)逆流而上,再顺流渡到对岸河东,画一个V字。
 
现在的黄河则处在控制之下。没有波浪,也没有洪灾。每年都要加固河边的护坡,黄河河务局各段与各县应急办合作防汛演练,不过,他上班的这20年,还从没有碰到过水利灾害。
 





黄河岸边的石头护坡



岸东照片
 





















到去年,岸边还有个鱼馆,暗中捕捞黄河鲤鱼。当地人也有偷偷放船出去捕野生鱼的。如今鱼馆拆掉了,这一片建成旅游区,与互联网公司和文化公司合作经营推广。如今这个旅游区内的民宿部分已经建好开业,绿化和公共设施还正在修建。有一天,工人打了一整天井,我也跟着看了一整天。当时不知道一个月后井的事儿会那么红,没问那口井有多少米深。
















就在挖掘机工作的地方,去年姜庄乡建起一个码头景点,占用了黄河河道,向河中间凸起。今年上半年刚被勒令拆掉。
 
台前是黄河的险段,影响泄洪会很危险。当年刘邓大军强渡黄河,也是在台前的孙口镇。
 
 





































 

顺着黄河大堤一直走下去,就是郑州。
 
老姜庄村在岸边,黄河大堤内,容易被淹。几十年来姜庄村居民在政府动员下陆续迁移到黄河大堤外,建起新村新院。如今堤内还剩三户人家,都是老人。其余废弃的土房是中国扶贫基金会的项目点,在中石油资助下改建成民宿,叫“姜子牙的渡口”——像很多地方为自身寻找传说一样,姜庄认为自己是姜子牙的老家。现在正有一个江苏中老年旅游团住在这里。
 
滩区扶贫,在“原地迁移”、建厂建民宿等产业扶贫之外,另一个选项是集中进城上楼的迁建。河南、山东近几年都在做这项工作。台前县2020年12月举行了黄河滩区农民的集中搬迁启动仪式,安置房之一就是“吉祥花园”小区,媒体报道为“穷帽扔进黄河里,告别滩区进县城”。
 

 
 
陈海青35岁,本地人。向东她去过浙江诸暨打工,向南在深圳宝安印刷厂里流水线上干过两年。生了老二以后,大的要接送上学,小的也得带,她丈夫在山东装修队里打工铺地板,她就出不去了,在本地做零活。
 
姜庄村是贫困村,陈海青的弟媳妇在扶贫工作站给工作人员做饭,听说要开个民宿,陈海青就打听着过来这边工作。最开始只有两个院子,她搞卫生,现在院子一间间修好,民宿扩大到8个“管家”了。她早上八点骑电动车从家里过来,晚上有时也干到七八点,碰上暑期和节日更晚,她就把孩子接到这来,孩子写作业,她干活。
 
基金会把民宿包给杭州一家公司做运营管理,派来店长,她帮着做店助,在前台、餐厅都能帮上忙,处理麻烦事。为此她很骄傲。跟着民宿,她去过江西、安徽黄山等其他扶贫点的民宿参观,“出差”证明了这份工作值得尊重和正式的性质。为此她也骄傲。
 
这一天她碰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事。江苏那个旅游团托民宿去买只鹅杀来吃,说在江苏家乡杀鹅、杀笨鸡的拔毛加工费只要5元,这边凭什么要50?还说这里卖东西太贵,我们江苏唷,笨鸡一斤只要20块钱。陈海青不大相信这个数字。年轻人都不会杀鸡杀鹅烫好拔毛了,得找老人,人家弄好还得收拾半天,值个50块钱。
 
她也有点心中不忿。江苏团谈价格没谈拢,结果很歧视这里,说这儿什么都不好,破,什么都没有,吃的也不好,住的也不好,再也不要来。
 
她说,河南人是实在。以前在深圳工厂里打工,一打架,河南帮就呼呼啦啦都上去了。人家说我们傻乎乎的,呆,还说河南人名声不好,其实我们是重情重义。
 
现在她正骑电动车去市场,帮江苏团去买要跟大鹅炖在一起的土豆。
 


 
旅游正在小小地改变这里的生态。原本村里剩的都是老人、孩子、带小孩的妇女,男人都出去了。现在有了旅游区,有些在外工作的青壮年男人也回来了。大厨老李是本地人,以前在河北邯郸当厨师,回来后工资能拿到五六千,只比在外边少两百。
 
哪里都是男人在做更“高级”、更有技术、报酬更高的工作。店长是派来的,副店长是隔壁村的男孩,大厨和挖掘机驾驶员是男人,辅助他们招待客人、做保洁、端盘子的“管家”,挖掘机旁边推小车的土工则都是女性,吃牙缝里的肉。能住在村中家里,不用出去打工,做一份正式的工作,一个月拿一千多的工资,还能出差,她们都很高兴。










大堤外的姜庄新村,计划生育政策停留在2001年。一个也不能多生。
 
 

作者:淡豹

写作者,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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