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李漠谈《我在他乡挺好的》:我就是个“大多数”,拍剧只是忠于自我

2021-08-09 星期一

过去几周,《我在他乡挺好的》收获了无数好评。网友们不吝对《我在他乡挺好的》的赞美,豆瓣网友“斑”留言说,“第一集金靖挤地铁的时候,扶了一把也在挤地铁的老太,老太反应过来后说谢谢,金靖下意识摘下一只耳机,嘴唇动了动点了点头,但没发出声音。这才是真实生活下的场景,换做别的电视剧主角,一定会操着一口京腔说‘没事没事,您扶好了,这人多挤’。”

众多赞美声中,“真实”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真实到你怀疑这是部剧,还是你生活日常的复制。在还原度极高的故事场景中,《我在他乡挺好的》讲述了四个女孩乔西辰(周雨彤饰)、纪南嘉(任素汐饰)、许言(孙千饰)和胡晶晶(金靖饰)在北漂路上不尽相似的暖与丧。

比如,乔夕辰为了住得好点,只能住得更远,她原本设想可以把通勤的两小时拿来看书、追剧,现实却是被地铁里的老大哥挤到没脾气;再比如,胡晶晶努力工作,却被上级说没资源、态度不好,要求她主动离职……

图片:官方海报
图片:官方海报

比起其他浮在空中的女性群像剧——穷富没有边界,动辄出入高档会所、饮食珍馐美馔,《我在他乡挺好的》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逻辑和行为逻辑,她们所感受到的“丧”和“暖”,也是几千万北漂一族、深漂一族的亲身体验。因此,这部剧在播出首周,收视率就连续破1;在播出过半的情况下,豆瓣评分仍稳定在8.4分左右,这在国产都市剧中极为难得。

不过,《我在他乡挺好的》也不是没有争议。有观众认为,当整部剧开始讲爱情后,现实主义的画风就突变迷醉,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温柔又体贴的男士?有的只是充满爹味的说教。还有观众担心,《我在他乡挺好的》走上“职场戏、友情戏全都让给爱情戏”的老路,毕竟短短两集的时间,四位女主人公中的两位,都先后在职场上遇到了自己的前男友,这未免过于巧合。

为此,我们专访了《我在他乡挺好的》这部剧的导演李漠。采访前,我试图在网上找到更多关于导演个人的资料,可惜收获较少。在我与他的交谈中,他反复强调,拍摄这部剧时,所有主创都努力做到“忠于自我”,在创作中融入“自己的生活经验”。而在正式成为导演拍戏前,他做过很多工作,在广告公司上班, 在影视公司当剪辑师……

他说,“从我导演的、编剧的角度出发,我们实际感受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们就把它放到我们的艺术创作里,只是这样而已。”以下是导演李漠的自述——

从自己出发

这部戏能被大家喜欢,我真的特别高兴,我没有想过大家会这么喜欢。

其实要感谢制片方麦特文化。制片方原来给出的调性就是“贴近观众”,你的人物逻辑、故事逻辑都符合现实。所以我们才能在拍戏时找到方向,使这个片子完成度更高。虽然我和编剧都没有在乔夕辰所在的咖啡行业呆过,但对市场部是什么情况还是有了解,我在广告公司上过班,编剧之前在网站上过班,我们的生活中也发生过很多和电视剧中类似的事儿。

还有一些细节是拍摄现场添加的,像乔夕辰被同事诬陷后情绪崩溃、在楼道喝酒,喝的是800块钱的威士忌,那是我的酒,现场给了她。再比如,苏晴诬陷乔夕辰,乔夕辰追出去,追到一半接到推销电话,急着对着电话说了一句“不买、买不起”,剧本里也没有。

这些细节也不是说多重要的剧情,就是觉得那样更合理。其实编剧老师已经写得非常细致了,但是她们并不在现场,很多时候作为编剧,她还是想象那个状况是什么样子。我们拍摄时看到了实际环境,看到了具体氛围,看到了那个人物的状态,就会再往前使一点劲儿,让它完成度更高,这是很自然的事。

乔夕辰被同事诬陷。图片:官方剧照
乔夕辰被同事诬陷。图片:官方剧照

反过来,如果我们不反映现实,是没办法让观众相信我们可以治愈他的——你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他觉得自己没病,何必要治愈他?他也不需要被治愈了。所以真实的这一部分,是希望能打开观众,让观众能跟我们共情。

按照这个逻辑去架构故事,那四个女孩,乔夕辰、纪南嘉、许言和胡晶晶,一定是不住在一起的。在都市里面,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哪怕最好的朋友也不见得会同居。年龄不一样,情感状态跟工作地都不一样,同居这事儿挺麻烦。而且大家都明白,太近了反而可能伤害情感,你的行为方式、生活方式未必跟我一样,我们能保持友情的关系,未必就能保持同居关系,这是理智的现实逻辑。

你问我,为什么很多国产剧都是在认同富人?可能因为我自己就是个“大多数”或者“普通人”,我不是富人,也不是霸总,我体会不了那样的生活,也不知道他们那样拍的逻辑是什么。但对我而言,我只能从个人出发,实际感受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就把它放到我们的艺术创作里,只是这样而已。

我的感受里,北京非常大,这个“大”怎么形容?翠微路的军区大院是一个北京,石景山的果园是另外一个北京,昌平丰台可能是不一样的北京,西城、东城又不一样。我们这些外地人大部分住在朝阳,住在东坝,住在常营,住在朝阳公园附近,这又是另外一种北京,彼此甚至没有交集。所以,我没办法展现整个北京的样子,展现所有圈层、不同行业、不同生活氛围的人,我只能展现感觉。

图片:官方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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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带给我的感觉是什么样子?当我从外地回北京,坐在出租车上觉得“回家了”,那种感受是真实的。我有时也会想自己的(老)家,这两种感情不矛盾,一方面刚回北京的“家”,另一方面想自己的爸妈了。大家说“想故乡”想的是亲人,不是那个城市,我希望跟亲人在一起,但日子长了也都是聚少离多,感伤是有的,但在这个城市里我又有安全感,回到爸妈身边反倒没有(安全感),说起来也很矛盾。

但这跟当代这么多在外地生活的人都是能共情的,不用刻意煽情就能引发共鸣。我常常说,演员替观众哭了,那观众就不会哭了,我希望让演员不哭,把情感留给观众。像很多大开大合的情感段落,妈妈抱骨灰盒那场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版本,也拍了;还有乔夕辰在天台喝酒,也有哭得更过分的。我们演员演技都没得说,她们可能害怕自己演得不到位,愿意更使劲、更释放一点,但最后基本上,我们都用的是相对克制的版本。

不是虚伪的治愈

刚才也说了,真实的部分是希望能打开观众,让观众跟我们共情。那后面的部分,其实是想让观众在共情之后,收获一种正面积极的、坚强生活的态度,告诉他们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当然,我们表达的这种治愈并不是虚伪的治愈,它就是真实生活里的。我也会经常碰见这样那样的好人或者幸运的事情,只是人有时候会患得患失,某种程度上还是会偏执或者是贪心,把不好的事情放大,觉得好的事情都是应该的。如果能通过这部剧告诉大家,好的事情都是幸运,都值得被珍惜,那也挺好。

图片:官方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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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观众说,剧里的几个男孩太温柔了,生活中有这样的男性吗?有,我就是啊(笑),我是一个非常不喜欢大男子主义的人。我身边也有很多很尊重女性的男性,很成熟,能共情,不会去强迫或者控制别人。这个时代,我一直觉得男人跟女人没那么大差别,不用刻意去营造一些传统思维或者是惯性的行为模式,认为男人就应该是那样,女人就应该是这样。

我希望我剧里出现的男性,符合我对于男性的价值观和行为模式的定义,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比较温柔、比较体谅女性,(是)一个我潜意识里的方式。

再就是因为这部戏是一部女性群像戏,它主要是以女性的角度看这个世界。我也希望观众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上的男性不都是可怕的或者不好的,还是有很多温柔的人。从这个角度出发,就设置了简亦繁、欧阳、沈子畅这几个人物。

反过来,我一点不觉得许言作,我觉得她就是一个在爱情里的女孩,是很多女孩都会有的样子。作为我而言,女孩稍微有点任性,是因为她知道“你爱我”,她有一种安全感。而且许言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无非放假了想出去玩,过纪念日了想买个包,这都是都市女孩很日常的行为。只不过她有点过分依赖沈子畅,这可能是她的问题,她也需要得到一定的成长。

图片:官方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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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不常规,任素汐饰演的纪南嘉反倒是最不常规的一个。她没有那么“姐姐”,外强内柔,看上去好像挺强势,但实际上内心很脆弱。这一点很有意思,往后看会发现,胡晶晶的妈妈是纪南嘉的小姨,从小是家里的老小,是家族里最受照顾的,被纪南嘉的妈妈、舅舅照顾,任性撒娇。但到了下一辈,姐姐却成了被照顾的人,这是主创们做的一个反差设计,是希望改变两代人的不同、家庭状况的不同,人不都是想的那样。

很幸运,素汐也诠释出了“姐姐”这个角色的魅力,几位演员都把角色诠释得很好。实际上演员是否贴合角色,决定了人物是否立得住,在一开始选角时,制片人就尽可能贴着剧里的性格找。金靖这种喜感和内向的两面性,周雨彤身上那种坚韧又迷人的气质,还有孙千可爱漂亮又有点任性的小女孩的状况,包括素汐那个姐姐的样子。

选角过程也很幸运。本来我们有意向让她来饰演姐姐的女演员没有档期了,当时距离开机只有20天,饰演姐姐的演员一直没定下来。我们制片人就找了素汐,素汐很仗义,算是来救场的。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担忧,她没拍过电视剧,不知道电视剧怎么拍,她还害怕那种特别模式化的拍法,跟她的表演思路不符合。

后来,我、制片人、编剧一起跟她碰了一面。我就说,我们拍摄时并不是模式化的拍法,我们要所有东西吃透、合理化,再用演员最真实自然的方式表演出来。她一听说,就觉得问题不大了。她是一个很真挚的演员,大家说她的演技好,就是因为她的行为逻辑是真实的。这是她一贯的表演方式,她要去体验,去活在角色里,而这也是我一以贯之的导戏逻辑。而且,我们俩的生日就差一天,我们俩在性格上某种程度很像,一聊就聊得很投缘。运气好吧,也是我运气好。

为了演出日常生活中女性间友谊的那种感觉,我用的方式是让她们真正成为朋友。在筹备建组的时候,大家就有一起吃饭,一起唱KTV,有更多私下交往,让她们彼此间建立情感关系。那她们在戏里的表现都是自然的、真的,也不用我教她们怎么演朋友,我也教不了这事儿,我一个大直男,没法跟她们做闺蜜(笑)。因为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即便是友情,也跟女孩不一样。

关于感情戏的争议

乔夕辰跟纪南嘉都在职场上遇到了她们的前男友,有观众觉得有点不落地。这我也不否认,但它是一部戏嘛,这两集就是要表现女性对于过去情感的态度问题。或许情节设置稍显刻意,但那是我们想表达的一个态度,就是她怎么去跟过去决别、怎么往前看,不要沉迷于过去的事,要断舍离。

当然,也跟项目周期有一点关系,我们很幸运遇到芒果TV的平台、出品和承制方麦特文化,还有每一个主创与工作人员,大家都很有责任感的完成这个项目。像电视剧主题曲《风吹过的时候》也是我写的,就是怕请别人写时间上来不及,既要找人理解这部戏,还要搞创作,来来回回确认行不行。所以我就自己动笔了,歌词来源于每集OS的一部分,再做一些改编。

图片:官方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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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部戏的重点,绝对不是讲感情,它只是借感情说她们的生活而已。前男友该诀别就诀别,就像阑尾该割就割,所以后面跟前男友不会再有什么纠缠。职场问题,包括生育问题,包括跟家人间的问题,这些是后面几集重点要讲的话题。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每集片名都有一个小话题,那个小话题就是每一集的重点,有点像单元剧。

比如第8集“亲情结”,讲的是家人的故事,亲人来北京了,我应该怎么去面对他们?第9集叫“寻捷径”,一开始怀孕的那个总监卢以宁生完孩子回来了,跟简亦繁有总监之争,这集主要是讲“人为了拿回自己的东西,用了不光彩的办法”这件事。到第10集,三个女性都发生了问题,无论是家庭、经济,还是事业,包括她们之间的友情。11集是回家过年,三个人一起在老家。然后12集是大结局。

无论怎么说,这肯定不是一部纯谈恋爱的戏,本来这戏也不是为了谈恋爱写的,只是有谈恋爱的氛围。因为爱情也是她们生活的一部分,不能说为了让她们不谈恋爱,就完全让这些人丧失情感。如果非要说平衡,事业戏、爱情戏和友情戏,各占1/3吧,没有刻意去突出哪一条线。它们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也只有组合在一起才是生活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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