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女中层看七年前照片 曾给领导写发言稿 加班到凌晨

2024-01-29 星期一

拍摄胶片封存项目的女孩。

虫子和丈夫正在五道营吃蛋糕,偶然听到张琪介绍,觉得有意思,匆匆拍了。她在仪器仪表公司上班,觉得北京太大,节奏太快,每天开车通勤单程都要40分钟。她和丈夫都喜欢云南,几乎每年都去玩,渴望在那里拥有一处小院子。拍照时,两人相依而立,小黑板上记录了他们的甜蜜——你们开始丽江的恩爱生活了吗?

许多年轻人的爱情被定格。球球拍照那天,和丈夫穿了情侣装,从天津赶来。他们借了家咖啡馆,面对面坐着,丈夫问球球,咱俩说点儿啥?——我也不知道。——我们好像在谈判。看着丈夫一脸严肃,好像在谈以后钱谁管,家务谁做,球球一下就笑了。那是2015年,他们刚刚结婚。球球拿马克笔在A4纸上写:你好,2022——被问到封存几年,她选了七年之痒的这一年。丈夫的纸上写:“你有U盘吗?”刚谈恋爱时他们还是同事,单位组织培训,这是他们加了微信说的第一句话。

球球和新婚丈夫。

拍摄短短几个小时,结束,彼此道别,说一句带着江湖气的话:十年后再见!大多数人再没见过。2022年,张琪第一次看到参与者的成片,脸都记得,他感慨,“太近了,10年就像昨天。”

做这件事的灵感来自一张遗失的老照片。2010年,张琪在摄影论坛上看到有人买到欧洲老式相机,里面遗留的胶卷冲洗出一张家庭合影,他突发奇想,要联系到相片中的人。在微博上发帖,有同样好奇的人找过来,建了二三十人的QQ群。

其中一个女孩根据照片中的车牌号,定位到德国的布朗斯维克。网友整理出当地媒体列表,但邮件发过去,甚至给市长写了信,都被婉拒。好在一家电台找过来,很感兴趣是什么驱使张琪来寻找。张琪解释了很多,发现越说越不清楚,最后直接说:“可能是缘分。”

同时跟进的还有家当地报社,速度更快,报纸卖出没几个小时,报社接到了电话:我就是照片里的小孩儿。借由报社和充当翻译的女孩,张琪和对方有了沟通。旧照片是1984年拍的,张琪问对方:能不能拍一个现在的全家福?那边说:好,我们凑齐一家人拍了给你。

德国家庭今昔照片。

时隔近30年后,照片里人少了,人又多了。旧照中的老人去世,孩子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张本已雪藏的旧照片,因为一群人的好奇,促成了飘洋过海的联系。

以前去西藏拍风景,张琪被学艺术的朋友批评:庸俗,那个美是大自然的,没有你什么事儿。那时他在通讯公司做销售,钱赚得多,但内心不认可请客吃饭、给回扣,也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觉得自己被工作惯性带着走,变得麻木。

30岁时他辞了职,转行搞自己喜欢的摄影,在五道营租了间服装店的一半。一边帮老板卖衣服,一边给游客拍照,勉强赚够店租。几年后开了工作室,开始追求6000块钱一张的大画幅胶片,被人怀疑是诈骗。胶片封存的项目,就是那时候启动的。但因为免费,赚不来钱,积蓄一年就花完了,后来买不起胶卷还要家人补贴。

以前,他想传递不麻木的人生价值观,让世界变好,后来工作、固定收入都没了,发现一个人的影响太有限了,陷入抑郁。纠结之后,他拿起数码相机继续拍:先把自己变好。

张琪

张琪保存的底片。

但项目不太顺利,上街发传单,常被认为是骗子。他要反复回答:这是真的吗?你到底要拿我的照片干什么呀?夏天太热,他晕着头跟人介绍,讲了一通,人走了。最无语的问题是:你死了怎么办?他想了很久,不知怎么回答。直到有天在图片社跟前排队,遇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衣着精致,白头发,白衬衫,戴折叠老花镜,见张琪手里拿着传单,问了一嘴。

张琪详细介绍,老太太安安静静听完。“真好,我也想十年以后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张琪至今记得她说这句话,泪花一下泛起来——七八十的人都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关心结果,这就是最浪漫的答案。

2022年11月的展览现场,过半的人如约前来,和张琪寒暄这10年的近况。“像老朋友一样”,张琪形容那天像喝醉了,除此之外,无法再描述出更确切的感觉,“它往里走不往外走”。老太太最终没拍,他也没去找,因为“最美好的事已经发生了”。

「胶片封存」项目照片。

球球一再遗憾没能到场。她在国企工作,办展时还有疫情,单位管得严,无法离开天津。“时空胶囊穿越很久之后打开,这种快乐比当时就看到要美好得多。”她觉得,封存的乐趣就在于不确定性。后来,她和丈夫几乎每年都找张琪拍波拉片儿——一种老古董的胶卷相机,像电影里那样,有冒烟儿的闪光灯和盖着布的大盒子。

她36岁了,没生孩子,相比照片里的样子,胖了30斤。她和丈夫仍旧黏糊糊的,每天一起上下班。看到照片,她感叹年轻真好,“没有经过社会毒打,满脸的单纯”。这些年,她从秘书做到了中层,但锐气和进取心没了。以前给领导写发言稿,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但还是想做到最好,遇到事总想,“为什么?凭什么?”现在,她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里,口头禅变成,“放过吧,就这样吧”,再也不愿加班到凌晨了。

照片封存项目还在继续,经过这十年,张琪近些年会对参与者提出三个问题:你是谁?想要拍的画面(和谁,在哪,拍什么)?希望解封的时间?他还在期待一些朴实和诚恳的答案,哪怕是特别微小的情感和善意,或留不住的东西。比起拍照,他觉得回答问题、对自己认真的一刹那,才最宝贵。说他庸俗的朋友没有参与,但他和张琪说,“多酷,即使你把黑底片给我贴上,没有影像,不代表我这十年没有经过。”

张琪的留言簿。

张琪邀请参与者虫子封存下一个十年,但虫子拒绝了。因为工作、孩子的教育和父母养老、医疗等现实问题,她和丈夫没有实现去云南定居的梦。如今45岁,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太平淡,未来十年也还是这样。

按照她的理性分析,孩子带来的快乐就两三分,剩下的七八分都是痛苦。她不喜欢孩子,但丈夫想要,也就生了。出于责任感,夫妻俩自己带娃,虫子晚上和周末都要陪孩子,下了班就做饭,带儿子打鼓,做作业,复习……以前想走就走的旅行,变成了郊区游。她也不再想跳槽,在公司已经干了20年,“活得没有什么光了”。照片取回来后,他们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看看。

展览现场张琪问,你们后来到云南定居了吗?——我们去了三次,都没能定居。虫子夫妻指着孩子,就因为他。那后悔吗?虫子说:如果有得选,我肯定不要这个孩子。但展览结束,张琪看到孩子在留言簿上写: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虫子和丈夫的合影。虫子供图

(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由摄影师张琪提供。)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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