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互联网造神的冬泳怪鸽，网友如今又想把他踩在脚下
2023-12-12 星期二
2019年，或许可以看做B站土味审美的元年。影流之主、东百往事、giao哥、岛市老八......一众土味网红如雨后春笋般在B站鬼畜区爆火，也意味着一个更下沉的审美时代已经到来。在其中，生活在辽宁省朝阳市的70后大叔黄春生不算最火，也远不是最小丑的一个。他棱角分明的面庞酷似《DOTA2》英雄巨魔战将，因而在鬼畜区得名“巨魔蘸酱”；又因为标志性的“加油，奥利给”语录，也被称作“奥利给大叔”。4年过去后，黄春生没被遗忘也没能赚大钱，还是那个喜欢冬泳、饮食清淡，成天笑呵呵的网红大叔。他过去的绰号渐渐被淡忘，如今更广为人知的，是他亲自取的网名“冬泳怪鸽”。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冬泳怪鸽的热度正在急速回暖。他的账号一周内涨粉接近300万。很多人意识到冬天来了，不是因为天气变冷，而是系统开始频繁推送冬泳怪鸽。二次翻红的冬泳怪鸽，如今简直自带圣光。看看各平台给他的封号，什么“孙吧唯一不黑的男人”“虎扑百万人打出满分”。在这年头的网络环境里，含金量恐怕比电影拿奥斯卡游戏拿TGA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倒也不是坏事？但要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因为在接受数百万年轻人的尊敬的同时，这位“孙笑川吧唯一不黑之人”，正被某些孙笑川吧网友围攻。从巨魔蘸酱到冬泳怪鸽，年过50的黄大叔正处在量子叠加态中，一面是“受人敬仰的楷模”，一面是“被人质疑的伪君子”。尽管这四年以来，他在公众场合中的形象，每天都在做的事情，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黄春生能够在网上出名，最主要是因为他确实有点怪。他生活的辽宁省朝阳市是一座经济落后的北方城市，面积比北京的朝阳区大了40多倍，GDP却只有后者的八分之一。严重缺乏经济活力，使得这些城市的居民要么内卷铁饭碗，要么倾向于网红产业，最简单的成名方式无疑是扮小丑。于是有了咬打火机的百特曼、满世界找揍的杀马特团长、没活硬整的刀哥虎哥，以及大口吃X最后落得全网封杀的岛市老八等辈。黄春生则有两大特点，一是他经常用夸张到挤出满脸褶子的表情高喊正能量语录；二是他独特的健身方式，时常在挤满人群的公园里模仿恐龙走路，露出狰狞或怪异的面容。但和一般网红不同，黄春生在外人眼里的奇葩行为可能不是为了节目效果，早在短视频流行之前，他已经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怪人了。没有安稳的工作，不娶妻生子，冬天总是穿个大裤衩上街......短视频只是把他长年以来的日常生活展现给了更多人。冬泳怪鸽在网上刚火的时候，我们的自媒体同行“差评”曾线下走访过他的故乡。在当时，黄大叔在街坊邻居中的口碑并不好，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一位当地老人曾直白地说，做了十几年邻居，都不乐意和他家有太多来往，因为觉得这个人“不正常”，影响不太好，拍视频拍到“潮种”。潮种是当地方言，大致是“傻逼”的意思，多在骂人的时候用。黄春生成名后，行为举止可能还比以前“端庄”一些。据当地的一位司机师傅回忆，“以前怪鸽在路上很好找，因为经常不穿衣服，现在大部分时间都穿衣服，混在人堆里也没那么好找。”黄春生虽然有几百万的粉丝，却从来不接商业合作，也不接受记者采访。经常有传媒公司跑到家门口请他签约，都被他拿起铁锹赶走。他还录过一条短视频，怒目圆睁声明“自己不接待客人，如不听劝阻，后果自负”。可能是觉得影响不好，这则视频后来被他删除了，但在个人简介中添加了这句话。送上门的钱也不想赚，按照大多数人的逻辑，这人的思维是有点特别的。黄春生鲜少和网友聊自己的家事，但他的故事碎片还是通过街坊邻居之口，和直播里的蛛丝马迹被慢慢拼凑完整。他大概1970年出生，小时候成绩挺好，自己考上了老师，但后来又辞职了。他喜欢说相声、打快板，做过婚礼司仪，因为口才优秀，曾在一段时间里是当地电视台的常客。他也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却没能留住。家里还有个因生病丧失劳动能力的老父亲，和一个智力障碍的弟弟。直播间的观众偶尔能听到有人背“a、bo、ci、de”和顺口溜的声音，那是他的弟弟在锻炼。知乎上，曾有他的学生留言讲述对黄春生的印象，称“黄老师是为数不多会毛笔书法的老师，并经过学校批准后开设了一个毛笔班，学费超级便宜”，“上课风格特立独行，总能玩出点新花样，比如亲自下河逮青蛙，给学生一人一只看个够”。但也因为风格独一无二，在学校看来是个“不稳定因素”，加之被很多家长投诉，黄春生最终离开了教职。后来快手的人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辞职，黄春生的回答是，“很多事看不惯，为了利益去帮学生考试作弊，自己做不到。”无论商业、人情还是工作，黄春生的选择逻辑都和绝大多数人相反。或者说，人性中的逐利而为，在他身上似乎真的体现不出来。黄春生今年超过50岁了，浑身的肌肉线条依然清晰，说话、行动、眼神都中气十足。那是长年坚持锻炼的结果，让很多90、00后年轻人都感到惭愧，好像我们垂垂老矣，他才风华正茂。黄春生时不时在快手、抖音、B站开启直播，没有固定时间，通常在后半夜。直播的内容也很寡淡，基本就是和观众说说话、打打快板，然后让人看着他做早饭。早饭也永远都是重复的老三样——红枣枸杞小米水饭、葱炒鸡蛋和清炒蔬菜。很多人觉得，黄春生没有靠自己的名气赚多少钱，现在还是穷得叮当响。他就在自己家开直播，这里可谓是全网最简陋的网红直播间了。灰秃秃的水泥面已经有些发黑，除了土炕和灶台，能看到的家具只有一把椅子。练毛笔字的时候，就把废纸箱放在床上当桌子。许多网友替他着急，希望他能更改一下直播时间，如果在晚上8点黄金档，估计能多赚些钱。但黄春生本人好像不在意这些，即使为快手拍摄了那支好评如潮的宣传片“看见”，他也拒绝收快手的劳务报酬，最后还是在视频总策划王可乐用命令的语气撂下一句，“你不要这个钱，我就直接打到你快手后台上去”，他才接受了自己应得的部分收益。冬泳怪鸽的风评便是这样慢慢扭转过来的。在还是巨魔蘸酱的时候，他在人们眼中和其他网络小丑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后来，年轻人不再拿他开玩笑，在他的直播间控评以防止恶意言论。有时打赏个几十块钱，就能当上榜一大哥。不过，要解释冬泳怪鸽最近翻红的原因，还要从另一位“普通人”网红的翻车事件讲起。今年10月份，网上曾掀起过一股“于文亮”热潮。这是一位长相家境都普通的年轻人，发的视频也只是记录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瞬间。于是在充满着虚伪人设的互联网，“普通人”于文亮意外地成为了清流般的存在，一个月涨粉超过300万成为大网红。但是普通人于文亮只火了一个月，就被曾经追捧他的网友踩在了脚下。原因是自11月1日开启第一场抖音直播后，于文亮连续9天开启直播“捞钱”。在一次与抖音站内主播打PK时，对方直言称：“我来直播就来圈的。”而于文亮则回应：“这么真实吗？把我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那就一块圈吧兄弟！”当于文亮还是“普通年轻人”的时候，他是网民对抗虚伪上流生活的代言人；可当他成为了坐拥300万粉丝的大网红，试图将商业价值变现的时候，他本身便成为了网民想要打倒的权威。短短一个月，于文亮光速历经了互联网“造神”和“毁神”的全过程，从时代楷模沦为马戏团大王。但造神不会停止，在抨击于文亮的文章和评论下，走红后依然清贫的冬泳怪鸽成为了新的普通人之神，不断被网友提及比较。冬泳怪鸽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荣获了多项网友为他颁发的新的荣誉称号，比如“全网唯一集齐了库里南碎片，却不愿意兑换的人”。还有很多视频会告诉你，最近因为给病重的父亲寻求医药费，是他唯一一次开直播间打赏。在得到众多网友的帮助后，冬泳怪鸽甚至跪在地上道谢，也是他唯一一次在直播的时候哭。这当然是扯蛋。那段所谓下跪救父的直播画面，在网上一直找不到原视频。有网友指出，那是几年前黄春生弟弟病情不好的时候，生活的压力一度让他情绪失控。他也曾不止一次在直播时痛哭，有时是因为被邻居嘲笑，有时观众也搞不清楚什么原因。社交媒体对冬泳怪鸽的推崇，已经有了“反向造谣”的趋势，甚至某些并非他做过的善事，也要一厢情愿地加在他的身上。二次走红后，黄春生还是每天冬泳、剃头、打快板、吃小米饭，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是该来的很快就来了，冬泳怪鸽的良好风评反而招惹了唱反调的人，一些厌恶他的情绪开始在论坛里酝酿。“冬泳怪鸽频繁开直播，又想保持人设又想赚钱。果然没有圣人，赚钱不寒碜，但是那么多人在发问号，好歹也要回应一下。”“本来还是孙吧不骂之人，现在的本心呢？这不得狠狠地骂他？太令人失望了。”——类似的贴子开始在孙笑川吧刷屏，表达着对冬泳怪鸽的质疑和不满。被广泛传播的“下跪救父”，反而成为了攻击冬泳怪鸽的理由。在一些人看来，冬泳怪鸽立的“人设”就是不收礼物，现在直播卖惨，反而能赚得盆满钵满。他B站、抖音、快手三平台开直播，没有哪个大主播敢这么干，所以才不和平台签约，“目的是细水长流而不是杀鸡取卵”。同样引起讨论的话题，还包括“冬泳怪鸽是不是一个伪装成穷人的演员”。黄春生曾在一次直播中，言辞严厉地斥责不听话的弟弟，转过头来面对观众，又恢复了和善的神情。有人便把这段直播录下来，暗戳冬泳怪鸽平时直播的语气都是节目效果，打骂家人毫不手软，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还有人通过一个视频的背景，和刀哥所谓的“直播爆料”，认定冬泳怪鸽已经赚了很多钱，平日里住豪宅，只在直播和拍视频的时候跑回老家。其实只要稍微开动脑筋，也能指出这些观点背后明显的逻辑问题。日复一日地在家照顾智力缺陷的家人，任谁都不可能没有发脾气的时候；所谓的豪宅背景不过是一张饭店常见的旋转桌；至于刀哥的爆料...我觉得还是冰红茶的可信度更高一些。黄春生获得的众多美誉中，“孙吧唯一不黑的男人”可能是最早被外界熟知的一个。但这个将他推上神坛的地方，也在试图把他踩在脚下。网上掀起激烈的舆论风波的时候，黄春生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还是每天冬泳、剃头、吃小米饭，以及高强度自搜，在许多黑他的贴子下面回复同样的话：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汀格曾提出过一个“认知不协调理论”。他认为，每个人都在努力使自己的内心世界没有矛盾。当现实世界与我们的信念相违背的时候，人们会调整对某件事物的态度，选择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来削减不协调带来的不安。我们从小被老师家长、电视节目、名人传记灌输着“富贵不能淫”的价值观，长大后才发现成年人的社会并非是这样，于是出现了认知不协调，既想方设法追名逐利，又真心推崇淡泊名利之人。黄春生能够走红，是因为他真正活成了教科书里的样子，每一步都走在公众认知区间最舒服的领域。于是人们希望他是圣人，并对于普通人能够靠“坚守底线”收获关注感到欣喜。可当他真正爆火后，即使是再微小的“不当言行”，一旦超越公众对其身份的认知，也同样会使部分人产生认知不协调，从而步入被毁神的风波中。人们一厢情愿地把一个普通人奉为圣人，又因为某些确实存在、或子虚乌有的错误试图将其打倒，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屡见不鲜。许多线下接触过黄春生的人，都觉得他只是一个热爱自由的人，专门做自己发自内心喜欢的事情。他冬泳的时候真的感到快乐，也因为喜欢快板，专门跑去拜师学艺。所以他不会过多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就如他的一句口头禅：闲话终日有，不听自然无。黄春生与“世俗”走的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20年为快手拍摄宣传片的时候。彼时和他对接的快手工作人员曾表示，她觉得黄春生最喜欢的其实是被平视。和他相处时，他不需要被尊敬，也不需要可怜。他们在拍摄现场喊他“大叔”“春生”，都会让他感到高兴。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和追求平等，如此看来，黄春生的言行也没什么特别奇怪的。也许真正奇怪的是，在这个时代，这样的普通人却无法被很多人理解。内容参考：《我们去了辽宁朝阳，并和冬泳怪鸽一起喊了“奥利给”》——差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