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缘何失败?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缺陷

2022-07-22 星期五

图为网站文章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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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缘何失败?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缺陷


作者:劳伦斯·弗里德曼(Lawrence Freedman)

译者:王雨桐


尽管俄罗斯的军事武装力量对乌克兰成碾压态势,但由于战略指导的不连贯和机动性不足,俄罗斯军方的表现大大低于预期。文中作者认为真正的军事实力由诸多方面构成,包括武器库存、军队规模以及军人的整体素质。在作战中,双方的经济实力和后勤系统也至关重要。而衡量军事实力最重要的指标则是最高领导者以及行动指挥官。普京在乌克兰的军事行动中作为主要指挥官,低估了对方军事实力,导致受挫,这是常见却致命的错误。在战争中,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掌握在指挥者的手中。本文《战争缘何失败?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的缺陷》(Why War Fails,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and the Limits of Military Power)发表于2022年7月和8月的《外交事务》,作者劳伦斯是伦敦国王学院战争研究的名誉退休教授,也是即将出版的《命令:从朝鲜到乌克兰的军事行动政治》(The Politics of Military Operations From Korea to Ukraine)一书的作者。借由历史学家芭芭拉的论述,该文提出了指挥官需要具备的素质。现代指挥学强调尊重战争真正的实施者所做的决定,乌克兰正是具备这样的前方机动性,而俄罗斯则由于等级森严的指挥系统显得谨小慎微,缺乏能动性。本文作者带我们回顾了普京职业生涯中作为最高指挥官指挥过的战争,认为普京攻打乌克兰是僵持了7年的顿巴斯战争未果后的一个大胆计划。通过对俄乌战争的全方位对比分析,文章认为普京陷入一场“不敢输却打不赢”的僵局中。

2月27日,俄罗斯对乌克兰军事行动几天后,俄罗斯军队夺取了黑海沿岸赫尔松(Kherson)附近的切尔诺拜夫卡(Chornobaivka)机场。赫尔松是俄罗斯占领的第一个乌克兰城市,并且由于它靠近俄罗斯的克里米亚据点,占领该机场对于下一阶段的进攻非常重要。但事情并没有按计划进行。在俄罗斯人占领机场的同一天,乌克兰军队开始用武装无人机进行反击,并很快袭击了从克里米亚出发运送物资的直升机。早在3月,据乌克兰国防消息,乌克兰士兵在夜间对机场跑道进行了毁灭性的袭击,摧毁了30架俄罗斯军用直升机。大约一周后,乌克兰军队又摧毁了七架。到5月2日,乌克兰已经对该机场进行了18次单独攻击,基辅方面称不仅销毁了数十架直升机,还销毁了弹药库、两名俄罗斯将军和几乎一整个俄罗斯营地。然而经历了这些袭击,俄罗斯部队仍使用直升机运送装备和物资。由于缺乏保卫机场的连续战略和可行的替代基地,俄罗斯对该线路的坚持造成了灾难性后果。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伦斯基将切尔诺拜夫卡战役描述为俄罗斯指挥官无能的象征,并形容他们正在逼“他们的人民被屠杀”。事实上,在开头几周还有许多类似的例子。尽管乌克兰军队一直被碾压,但他们利用自己的主动性获得了巨大的优势,因为俄罗斯军队总是重复同样的错误并从不改变他们的战术。从一开始,这场战争在指挥方法方面就有显著不同。这些不同可能对解释为什么俄罗斯军方的表现如此低于预期大有帮助。


在2月24日前的几周内,西方领导人和分析人士以及国际媒体自然而然地关注着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乌克兰边境聚集的压倒性力量。多达190,000名俄罗斯军人准备进入该国。他们被分为多达120个营的战术小组,每个小组都有装甲和火炮,并配合优越的空中支援。很少有人认为乌克兰军队能坚持抵挡住俄罗斯的碾压。关于俄罗斯计划的主要问题是,在战斗获胜后,他们是否拥有足够的军队来占领这样一个大国。但是,预测未能预见真正的军事力量其实由许多因素构成。


军事力量不仅关于一个国家的军备和使用这些武器的技能。它必须考虑到敌人的资源,以及盟国和友军的贡献,无论是以实际援助还是直接干预的形式。尽管军事实力通常以火力来衡量,比如计算武器库存和陆军、海军和空军的规模,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设备的质量、维护的好坏以及使用它们的人员培训和积极性。在任何战争中,经济体承受战争消耗的能力以及后勤系统能否保证根据需要将补给送到前线的能力,随着冲突的加剧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交战方在国内和国外动员和维持对自身军事活动的支持并削弱敌人的公信力的过程也是如此,这些任务需要构建令人信服的因果逻辑,以使挫折合理化并坚信胜利。然而,最重要的是,军事力量取决于有效的指挥。这既包括一个国家的政治领导者们,他们担任着最高指挥官,也包括那些寻求实现其军事目标的行动指挥官。


普京对乌克兰的行动凸显了指挥者角色在决定最终军事成功与否方面的关键作用。武器本身的力量对一个国家的作用有限。正如西方领导人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所发现的那样,优越的军事硬件和火力可能使部队能够控制领土,但它们在成功管理该领土方面的效率要低得多。在乌克兰,普京甚至难以控制领土,他的军队的战争方式已经证明,任何统治企图,即使是在乌克兰所谓的亲俄罗斯东部,都会遭到敌意和抵抗。因为在发动行动时,普京犯了一个普遍却致命的错误,即低估了敌人,他认为敌人的核心很弱,同时对自己的部队能够取得的成就充满信心。


国家的命运

指挥就是权威就是命令,必须毫无疑问地遵守。军事组织需要强大的指挥链,因为它们实际上是在进行有纪律有目的的暴行。在战争时期,指挥官面临着说服下属违背自身生存本能、克服杀害同胞的自然排斥心理而听从指挥行事的特殊挑战。这种风险可能会非常高。指挥官们可能正掌握着自己国家的命运,他们必须深刻意识到:如果失败,民族将遭受耻辱;如果胜利,民族将可能荣耀。


军事指挥通常被描述为一种领导形式,正如在关于指挥的论文中概述的那样,军事领导人所需要的素质往往是那些在几乎任何环境中都令人钦佩的品质:深厚的专业知识、有效利用资源的能力、良好的沟通技巧、与他人相处的能力、道德目的感和责任感以及具备关心下属的意愿。但是,战争的风险和战斗的压力全部施加在他们身上。这时,军事领导人需要的素质还包括了保持主动性的本能、清晰看待复杂情况的能力、建立信任的能力以及对变化或意外情况作出灵活反应的能力。历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Barbara Tuchman)提出了将解决力(“赢到最后的决心”)与判断力(或是说利用自己的经验来分析情况的能力)结合起来的需求。一个能将决心与敏锐的战略智慧相结合的指挥官可以取得卓越的结果,但决心与愚蠢相结合会导致毁灭。


并非所有下属都会自动遵循命令。有时命令是不恰当的,也许是由于它们过时了或情报的不完整,因此这些命令甚至可能被即使是最忠诚的战地军官所忽视。在其他情况下,它们有实施的可能,但其实并不明智,因为也许有更好的方法来实现相同的目的。面对不喜欢或不信任的命令,军人们可能完全不服从地寻找替代方案;也可能拖延着,三心二意地服从命令;或者以他们面临的情况找借口以反抗命令。


然而,为了避免这些紧张关系,西方遵循的现代指挥哲学越来越多地寻求鼓励下属主动应对眼前的情况;指挥官们相信那些切近行动的人们所做出的重要决定,但如果事件出错,他们也会随时准备介入。这就是乌克兰军队采取的方法。俄罗斯的指挥理念更具等级性。原则上,俄罗斯的学说允许地方主动性,但现有的指挥结构并不鼓励下属冒险违抗命令。僵硬的指挥系统可能导致过度谨慎,使某些战术不合适,也会对某些战术过于执着,以及由于下属不敢报告问题而缺乏“基本事实”,并坚持认为一切都很好。


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指挥问题与其说是军事哲学的结果,不如说是当前政治领导问题的体现。在像俄罗斯这样的体系中,官员和军官在挑战上级之前必须三思而后行。对他们来说最轻松的莫过于毫不迟疑地按照领导者的意愿行事。掌权者可以轻易就战争做出大胆决定,但这些决定更有可能是基于他们自己不明智的假设,也不太可能经受过审慎的质疑和小心的论证。掌权者倾向于让自己被志同道合的顾问包围其中,重视高级军事指挥官的忠诚度高于能力。


从成功到困局

普京愿意相信自己对乌克兰的判断反映了一个事实,即他曾经关于军事的决断对他来说反馈良好。俄罗斯军方在他掌权之前的1990年代状况是可怕的,正如俄罗斯总统鲍里斯·叶利钦在1994-96年的车臣战争中所表明的那样。1994年底,俄罗斯国防部长帕维尔·格拉切夫(Pavel Grachev)向叶利钦保证,他可以将俄罗斯军队迅速调入车臣首都格罗兹尼(Grozny)以结束车臣努力脱离俄罗斯联邦的状况。克里姆林宫认为车臣是个虚张声势、黑帮猖獗的国家,很少有公民会为它牺牲自己的生命,特别是在面对俄罗斯全面进攻时——这种误导性的假设有点类似于当前大举进攻乌克兰的假设。其实俄罗斯部队包括许多几乎没有受过训练的应征入伍者,克里姆林宫也没有意识到车臣守军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利用城市地形。后果是灾难性的。在进攻的第一天,俄罗斯军队损失了100多辆装甲车,包括坦克;俄罗斯士兵很快就以每天100人的速度牺牲。在叶利钦的回忆录中,他将战争描述为俄罗斯“放弃了又一个可疑但又迷人的幻想——关于我们的军队力量与韧劲。”


第一次车臣战争在1996年结束得不尽如人意。几年后,1999年9月普京成为生病的叶利钦的总理,他决定再次参战,但这一次他确保俄罗斯做好了准备。普京此前曾担任联邦安全局(Federal Security Service, or FSB)的负责人,FSB是克格勃(KGB是前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政治警察及安全机构)的后身,在那里普京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1999年9月,当莫斯科和其他地方的公寓楼遭到轰炸时,普京指责车臣恐怖分子(尽管有充分理由怀疑联邦安全局正在为新战争制造借口),并命令俄罗斯军队通过“一切可用手段”控制车臣。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俄罗斯更加深思熟虑并变得更无情,直到成功地占领格罗兹尼。虽然战争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普京对结束车臣叛乱的明确承诺足以使他在2000年春季总统选举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在普京竞选期间,记者问他认为哪些政治领导人“最有趣”。在引用了拿破仑(被记者视为开玩笑)之后,他向戴高乐提供了一个对于想要通过强大的中央集权来恢复国家效力的人来说或许自然的选择。


到2013年,普京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这一目标。高商品价格给了他强劲的经济。他还在国内边缘化了他的政治反对派,巩固了自身权力。然而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恶化了,尤其是在乌克兰问题上。自2004到2005年橙色革命以来,普京一直担心基辅的亲西方政府可能会寻求加入北约,当这个问题在2008年北约布加勒斯特峰会上被提出时,这种担心加剧了。然而危机其实是在2013年到来,当乌克兰亲俄总统维克多·亚努科维奇即将与欧盟签署结盟协议时。普京对亚努科维奇施加了巨大压力,直到他同意不签字。但亚努科维奇的转变导致了普京所担心的民众起义——一场独立运动——最终推翻了亚努科维奇,让乌克兰完全落入亲西方领导人的手中。此时,普京决心吞并克里米亚。


在启动他的计划时,普京拥有在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有俄罗斯海军基地的优势,还有当地民众对俄罗斯的大力支持。然而,他还是保持谨慎。从那以后,他一直遵循的策略是将俄罗斯的任何激进举动都视为对需要保护的人的请求的回应。克里姆林宫部署了有统一制服和装备但没有标记的部队,后来被称为“小绿人”,克里姆林宫成功说服当地议会就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举行全民公决。随着这些事件的展开,普京准备在乌克兰或其西方盟国提出严峻挑战时退缩。但乌克兰陷入了混乱——它只有一名代理国防部长,没有做出回应的决策权——除了有限的制裁之外,西方对俄罗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对普京来说,占领克里米亚几乎没有人员伤亡,而且西方基本上处于观望状态,这确立了他作为精明的最高指挥官的地位。


但普京并不满足于这样明确的奖励;相反,在那年春天和夏天他让俄罗斯卷入了乌克兰东部顿巴斯(Donbas)地区一场更加棘手的冲突中。在这里,他无法遵循在克里米亚行之有效的公式:东部的亲俄情绪太微弱,不足以广泛渗入民众支持分离。很快,军事活动介入了冲突,莫斯科声称分离主义民兵独立于俄罗斯行事。尽管如此,到了夏天,当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Donetsk and Luhansk)这两个在顿巴斯亲俄飞地(译者注:某国或某市境内隶属外国或外市,具有不同宗教、文化或民族的领土)的分离主义者看起来可能被乌克兰军队击败时,克里姆林宫派出了正规的俄罗斯军队。尽管当时俄罗斯人对乌克兰军队没有任何麻烦,但普京仍然保持谨慎。他没有按照分离主义者的意愿吞并飞地,而是趁机在明斯克达成协议,打算利用飞地来影响基辅的政策。


在一些西方观察家看来,俄罗斯在顿巴斯的战争看起来像是一种强有力的新型混合式战略。正如分析家所描述的那样,俄罗斯能够将正规和非正规部队以及公开和秘密的活动结合起来,并将既定的军事行动形式与网络攻击和信息战结合起来,使其对手处于不利地位。但这种评估夸大了俄罗斯方法的连贯性。实际上,俄罗斯人在他们难以控制的个人的领导下,为了一个不完全共享的目标,引发了无法预测的后果。明斯克协议从未实施,而战斗从未停止。普京充其量是做好了一件坏事,遏制了冲突,并在扰乱乌克兰的同时阻止了西方过度介入。与克里米亚不同的是,普京作为指挥官表现出不确定的感觉,让顿巴斯飞地处于不确定状态,不属于任何国家,而乌克兰继续向西方靠拢。


压倒性力量

到2021年夏天,顿巴斯战争已经僵持了7年多,普京决定制定一个大胆的计划来解决问题。由于未能利用飞地影响基辅,他试图利用他们的困境为基辅政权更迭提供理由,确保其重新进入莫斯科的势力范围,并且不再考虑加入北约或欧盟。因此他决定全面进攻乌克兰。


这种方法需要大量武装部队投入和冒进的行动。俄罗斯最近对叙利亚的军事干预成功地支持了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政权,以及俄罗斯武装部队近来为现代化做出的努力,增强了普京的信心。西方分析家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俄罗斯关于该国军事实力不断增长的说法,包括新系统和武器,例如“高超音速武器”,至少听起来令人印象深刻。此外,良好的俄罗斯金融储备将限制任何惩罚性制裁的影响。唐纳德·特朗普上台后,西方出现了分裂和不安,这一印象在2021年8月的美国从阿富汗的拙劣撤军中得到印证。


当普京在乌克兰发起他所谓的“特别军事行动”时,许多西方人担心他可能会成功。西方观察家数月来一直观察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大规模集结军队,行动开始时,美国和欧洲战略家迅速思考俄罗斯胜利的影响,表示这有可能将乌克兰纳入一个振兴的更强大的俄罗斯。虽然美国、英国等一些北约国家已经向乌克兰紧急运送军需物资,但也有一些国家不情愿地加入这种悲观情绪。他们得出的结论是,额外的装备可能来得太晚,甚至容易被俄罗斯截获。


但鲜为人知的是,俄罗斯的军队集结——尽管规模庞大——远不足以占领并控制整个乌克兰。即使是俄罗斯军方内部或与俄罗斯军方有关联的许多人也能看到风险。2022年2月上旬,2014年竞选活动中最初的俄罗斯分离主义领导人之一伊戈尔·“斯特列尔科夫”·吉尔金(Igor “Strelkov” Girkin)发现乌克兰的军队比八年前准备得更好,而且“俄罗斯可动员的部队不够多,或许普京甚至没有咨询乌克兰问题的专家,而是依靠他最亲密的顾问——俄罗斯安全机构的老同志——回应他的关于乌克兰很容易被占领的看法。


行动一开始,俄罗斯战役的核心弱点就开始显现。计划中这是一场短暂的战争,第一天会在该国的几个不同地区取得决定性进展。但普京和他的顾问们的乐观态度意味着该计划主要是围绕精锐作战部队的快速行动而制定的。很少人考虑后勤和补给线,这限制了俄罗斯在失势后维持进攻的能力,所有现代战争必需的包括食物、燃料和弹药都开始迅速消耗。随着轴心战略计划的推进,几场单独的战争同时进行,而所有战场都面临着各自的挑战,每场战争都有自己的指挥结构,却没有适当的机制来协调并在他们之间分配资源。


事情没有按照普京计划进行的第一个迹象是在基辅附近的霍斯托梅尔(Hostomel)机场发生的事情。他们被告知不会遇到阻力,被派往机场等待运输机袭击的精锐伞兵反而遭到被击退了的乌克兰的反击。最终,俄罗斯成功占领了机场,但到那时,它已经损坏得没有任何价值了。在其他地方,很显然强大的俄罗斯坦克部队正在被简单武装的乌克兰防御军阻止。根据一个说法一大批前往基辅的俄罗斯坦克最初被一群只有30名的乌克兰士兵拦住,他们在晚上骑着四轮摩托车接近它,并成功摧毁了列头的几辆,其余的则被困在一条狭窄的道路上很容易遭受进一步攻击。乌克兰人在许多其他地区也成功地进行过这样的伏击。


乌克兰军队在西方的帮助下进行了积极的改革并仔细规划了他们的防御策略。他们也非常积极,不像许多俄罗斯军人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在那里。敏捷的乌克兰部队,首先使用反坦克武器和无人机,然后用大炮让俄罗斯军队措手不及。最终,战争的前期进程不是由更多的人数和火力决定,而是由卓越的战术、承诺和命令主导。


连环失误

从行动一开始,俄罗斯和乌克兰的指挥方式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普京最初的战略错误是假设乌克兰既敌对到足以从事反俄活动,又无法抵抗俄罗斯的力量。随着行动的停滞,普京似乎无法适应新的现实,坚称竞选活动如期按计划进行。俄罗斯媒体没有提及俄罗斯的大量伤亡和无数战场挫折,而是无情地加强了政府对战争的宣传。相比之下,作为俄罗斯行动的最初目标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拒绝了美国和其他西方大国提出的将其转移到安全地带组建流亡政府的提议。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且留在了基辅,让民众看得见他听得见他,召集他的人民并向西方政府施压,要求提供更多的财政和军事支持。通过向乌克兰人民展示保卫国家的强大决心,他还鼓励西方对俄罗斯实施比已有方式更严厉的制裁并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和战争物资。随着普京的“特别军事行动”的艰难推进,泽连斯基的信心和政治地位则在逐步增长。


普京的威势还笼罩着俄罗斯的其他关键战略决策。首先,在最初的挫折之后俄罗斯军方决定采用其在车臣和叙利亚使用的残酷战术针对民用基础设施,包括医院和住宅楼。这些袭击造成了巨大的苦难和艰难,正如可以预料的那样这只会加强乌克兰的决心。这些策略在另一种意义上也适得其反。再加上俄罗斯军队在基辅周边地区,如布哈(Bucha)可能犯下的战争罪行被揭露,使华盛顿和其他西方国家首都的领导人相信了俄罗斯对非军事目标的袭击,并意识到与普京达成妥协的尝试已毫无意义。相反,西方各国政府加快了向乌克兰输送武器的进度,越来越强调进攻性和防御性。这已不是莫斯科所宣传的俄罗斯和北约之间的战争。


第二个关键战略决定是在3月25日做出的,当时俄罗斯放弃了占领基辅的最高目标,并宣布将重点放在顿巴斯地区的“完全解放”上。这个新目标虽然承诺会给东部带来更大的苦难但更加现实,而且如果它成为行动的首要目标,情况会更加现实。克里姆林宫现在还任命了一名俄罗斯总司令来领导战争,他的方法更有条理,并在装甲和步兵前进之前使用额外的火炮做准备。但这些转变的效果是有限的,因为普京需要看到更快的效果而并没有给俄罗斯军队时间来恢复和准备第二轮战争。


势头已经从俄罗斯转向乌克兰,局面一时无法迅速扭转,已经无法赶上普京制定的时间计划。一些分析人士推测普京想要一些他可以称之为胜利的东西,如5月9日俄罗斯的节日标志着伟大卫国战争的结束,俄罗斯战胜了纳粹德国。不过他和他的高级军事指挥官很可能希望在乌克兰吸收来自美国和欧洲的新武器之前在东部取得领土。结果俄军指挥官将刚刚从北方撤出的部队派回东部作战;而没有时间补充部队或弥补战争第一阶段表现出的缺陷。


在4月中旬正式开始的新攻势中,俄罗斯军队几乎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而乌克兰的反击则蚕食了他们的阵地。更尴尬的是俄罗斯的黑海旗舰莫斯科号在一次大胆的乌克兰袭击中被击沉。到5月9日,莫斯科已经没有太多值得庆祝的事情了。即使是俄罗斯自战争开始以来就不断攻击并被摧毁成瓦砾的沿海城市马里乌波尔(Mariupol),直到一周后才被完全占领。到那时西方的预测表明,俄罗斯最初的战斗力量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包括人员和装备。有传言称普京将利用这个假期宣布总动员以满足军队对人力的需求,但最终他没有这样做。一方面,这样的举动在俄罗斯非常不受欢迎。让应征入伍者和预备役人员上前线也需要时间,而且俄罗斯仍将面临长期的装备短缺。


在一连串糟糕的指挥决策之后普京别无选择。随着对乌克兰的攻势进入第三个月,许多观察家开始注意到俄罗斯陷入了一场它不敢输却也打不赢的战争。西方政府和北约高级官员开始讨论这场可能持续数月甚至可能数年的冲突。这将取决于俄罗斯指挥官在士气低落的情况下能否保持战斗的能力,以及乌克兰从防御战略转向进攻战略的能力。也许俄罗斯军队仍然可以从这种情况中挽救一些东西。或者也许普京会在某个时候意识到呼吁停火是谨慎的做法,这样他就可以在乌克兰的反攻夺走战争初期的收益之前采取行动,即使这意味着承认失败。


漫无目的的权力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地从具有自身特点的战争中汲取大量教训,尤其是要小心地从其全部后果尚不清楚的战争中汲取教训。分析家和军事规划者肯定会研究乌克兰战争多年,以此作为军事力量有限的一个例子寻求解释为什么它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之一,拥有力量雄厚的空军和海军新装备以及最近成功的战斗经验,却遭受了如此严重地打击。在行动之前,当俄罗斯军队与乌克兰规模较小、武装较少的国防军相对时,很少有人怀疑俄方会占上风这一点。但实际的战争是由质量和人为因素决定的,在这一点上明显乌克兰人的战术更敏锐,它从最高政治级别到较低的战地指挥官汇集起的指挥结构更有效。


中央权力的授予和地方的积极性将是需要从这场战争中吸取到的教训之一。但要使实践有效,相关军队必须能够满足四个条件。首先,上级和下级之间必须相互信任。处于最高指挥层的人必须相信他们的下属有智慧和能力在艰难的情况下做正确的事情,而他们的下属必须相信最高指挥部会提供他们所能提供的所有支持。其次,那些参加战斗的人必须能够获得他们继续前进所需的设备和补给。乌克兰使用便携式反坦克和防空武器并在他们的基地附近作战对这一点就很有帮助,但他们仍然需要后勤保障系统。


第三,那些在最初级的指挥层提供领导的人需要具有高素质。在西方的指导下,乌克兰军队一直在发展能够满足军队在移动中的基本需求的士官团,从装备维护到实际战斗准备。在实践中,许多在乌克兰动员到的相关人士是经验丰富的退伍军人,他们很自然地知道需要做什么。


但这导致了第四个条件。在任何级别的指挥下有效的行动能力都需要对任务的承诺和对其政治目的的理解。基于普京发动战争的方式,俄罗斯方面缺乏这些要素:俄罗斯军队所期待的敌人并不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而乌克兰民众也并不像他们被告知的那样希望获得解放。战斗越是徒劳,士气越低,军队越虚弱。在这种情况下的地方主动性只会导致士兵逃跑和抢劫。相比之下,乌克兰正在保卫自己的领土并抵御企图摧毁其土地的敌人。这从一开始使战斗的动机不对称,也印证了我们所说的普京最初决定的愚蠢之处。指挥部队去支持一种错觉本就是不可能的。


文章来源:

Lawrence Freedman, Why War Fails, Russia’s Invasion of Ukraine and the Limits of Military Power, Foreign Affairs, July, August, 2021 Issue.

网络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print/node/1128994


译者介绍


王雨桐,爱丁堡大学比较文学2021级研究生,现为法意观天下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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