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你凝视鱼塘的时候,鱼塘也在凝视着你。
和鱼塘老板缠斗太久,你就会变得…性感。
在家魂不守舍,谎话张口就来,手机经常关机,偶尔夜不归宿…当一个中年男人出现以上症状,他可能并不是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是爱上了一口鱼塘——比如,天府大道南延线尽头的螃蟹堰“黑坑”,就是其中之一。当他戴上写着“钓鱼佬”三个字的金箍那一刻,世间的爱欲情仇,跟他再无相关。那口沉默的鱼塘,就是他所有欢愉的源泉。
“黑坑”,钓鱼佬对商业鱼塘的称谓。
原意有嘲讽和自黑成分,现已成中性词,区别于野钓。
螃蟹堰坑主邹文松曾以为,“网上那些调侃钓鱼佬的段子,都是编的”。
黑坑法则:不逃票、不退票,各凭手艺和运气,钓到就是赚到。
有人穿西装、打领带、鞋子锃亮,骗老婆去市里开会、谈业务、见大人物,一出门拐进黑坑,一蹲就是一天,闷出一身油汗,无悔无怨;

每一个沉迷黑坑的钓鱼佬,都是表演的艺术家。
有人从外地开车几百公里,凌晨赶到这里,在车里眯半晚上,等早上6点鱼塘开门,钓几个小时,再开回去上班;
一位68岁的西安大爷,坐动车来到这里,扬言要“钓够10天10夜”,钓了3个白天,身体吃不消了,含恨而归;一位顽强老哥,不眠不休,连续钓鱼30多个小时,感动中国;

即便是工作日,螃蟹堰也堆满了车。
从奥拓到奥迪,从捷达到捷豹,从四轮到三轮。
很多钓鱼佬后备箱的渔具加起来,比车还贵,打窝的饵料一麻袋一麻袋往塘里倒,自己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抽烟只抽11元的紫云,能吃5块钱的泡面,就不吃10块钱的盒饭,被蚊虫咬得一腿包,都舍不得买瓶花露水;

实在撑不住了,匆匆吃个盒饭,在老哥身上,我看到了甘地的影子。
2021年1月18日,这一天邹文松记得比他生日还清楚——螃蟹堰下雪,零下3℃,鱼线都冻在鱼竿上甩不出去,他以为,钓鱼佬们该消停了。


“这帮钓鱼佬,说真的,我都有点理解不了”,邹文松说。邹文松理解不了,因为他才28岁,这个月刚结婚,世界上还有许多比钓鱼有意思的事情在等他发现。

邹文松和妻子雷琴在一起。

真正的钓鱼佬,不是在钓鱼,就是在直播间看别人钓鱼,走路上都在练甩杆。前段时间,邹文松的直播间被永封了。那天,他把机器架在鱼塘边直播,回家吃顿饭的时间,号就没了。邹文松揣测,他离开时,有钓鱼佬在镜头前抽烟、光膀子、屙尿,或者三样都干了。他大度地原谅了他们,开了个新号,微信群招呼一声,一开播,又哗啦啦涌进几百人。

钓鱼佬要求邹文松上八倍镜,好在线指导几百米外的另一帮钓鱼佬。
刚买票进场的钓鱼佬,见到邹文松,都是一脸狞笑,“文老板,老子今天要盘你!”膨胀程度不亚于“我很大,你忍一下”。

右手提着一口袋玉米,跑步进场的钓鱼佬。
交120元入场费,钓走120元的鱼,只能算“上岸”;钓走一塘鱼,让老板痛哭流涕,痛不欲生,悔不该当初开了这口塘,那才是真盘。黑坑的每一个钓鱼佬,都有一颗把老板盘到包浆的心,即便他只是个连水草都钓不上来的万年“空军”。

问这位老哥为什么工作日也能来钓鱼,他衔着一根华丽的鱼漂,笑而不语。
离场时,大多眼神黯淡,身心疲惫,不再提“盘老板”的事,招呼都不想打,悄咪咪就消失了,像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黑坑如赌坑,每天都有人手气爆棚,盘翻老板。一次钓走一两百斤鱼,在这很常见。
比如,来自华阳的程老板,空军多年,充了三次会员(一次2000元,钓20次)后,终于人品爆发,抱得美鱼归,扬眉吐气。

他装了满满一箱鱼,留下一句“改天还来盘你”的豪言,扬长而去。
但这并没有在邹文松心中荡起一点涟漪。
既然敢开黑坑,就不怕亏本,因为邹文松早已看清世界的本质:成功只是偶发事件,空军才是人生常态。

一位钓鱼老哥,晒了一天,汗透了衣服,空手而归。
以前,一家人靠养鱼为生,“一年要买上百吨饲料,屋子里都堆不完”。现在,塘里的鱼,靠钓鱼佬的饵料悉心供养,长得膘肥体圆,“而且我们卖饵料,还可以再收一遍钱”。

一鱼双吃,邹文松深谙此道。
对通宵夜钓的朋友,邹文松也很欢迎,“等于花钱帮你看鱼塘,他们精神好,不打瞌睡,比请人还划算”。

钓鱼佬的夜钓装备,看上去就很有科技含量。
邹文松和钓鱼佬的关系,就是这样不合情理,但又让他心旷神怡。一个黑坑坑主,是怎样炼成的?在接下来的故事里,邹文松告诉了我答案——可以确定的是,在找到这条发财之道前,他们一家走得也很艰难。
2006年,邹文松13岁,在他印象里,放学后干得最多的事,就是帮爸妈挖沙。那时的螃蟹堰,是一片荒山加一条小河沟,父亲邹华东和母亲苏雪琴,决定把它承包下来,挖一个堰塘,蓄水养鱼。开工后才发现,下面全是流沙,挖一个月都没到底,十多万的预算,拖成了几十万。

螃蟹堰旁边的树林。这里环境不错,虽是黑坑,却有着野钓的氛围。
家里的积蓄很快耗光,但工程却不能半途而废,父母身处骑虎难下的境地。“后来在信用社贷了款,又找亲戚借了钱,才继续挖下去”,邹文松说,那几年家里日子过得差,亲戚朋友都怕见到他们一家人。

螃蟹堰旁边的小路。
开挖螃蟹堰前几年,邹华东夫妇在黑龙滩和人合伙,搞围栏养鱼,辛苦几年没赚到钱,无奈背井离乡,去浙江打工。邹华东在砖厂烧盲道砖,苏雪琴在流水线做锁芯,邹文松在老家当留守儿童。苏雪琴说,路过螃蟹堰时,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地方。她知道养鱼累人,可能还不如打工挣钱,但她更厌倦漂泊,“一家人一起生活,辛苦一点也值得”。

苏雪琴性格温和,但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做。
邹华东跟村里签了承包合同,在保证周围农田灌溉用水的前提下,螃蟹堰可由他自主经营。

蓄水后的螃蟹堰水库。
凭着黑龙滩养鱼的经验,邹华东夫妇在螃蟹堰重操旧业。但他们很快发现,堰塘养鱼跟围栏养鱼大不一样,在这个封闭的小环境里,“鱼病、缺氧、洪水”,每一样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另外,养殖市场波动大,鱼苗贵、成本高,“一年饲料就要买100多吨,辛苦一年能挣两三万”。

因为养鱼不赚钱,2010年,16岁的邹文松开始外出打工。他在唐山学厨、在北京餐厅当墩子、在西藏做保安…最后一份工作,是在2015年的深圳,和朋友合伙卖卤菜。卖了一年,亏了一万多元。

邹文松打工那几年,留守老家的邹华东夫妇,运气也很差。2012年暴雨,螃蟹堰水库漫水,冲走几万斤鱼,损失约30万元。为了弥补损失,洪水后邹华东多养了一批鱼,“结果饲料太多,水太肥,缺氧,第二年又死了一大片,亏了20多万”。

邹华东在做放鱼前的准备工作。
2013年死鱼事件后,邹华东开始转型,在家里开起了农家乐。
“从养鱼转行搞餐饮,都是被逼的”,他说,一家人要吃饭,要还贷款,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要想办法。
相比养鱼,农家乐生意还不错,邹华东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厨艺了得。
但他后来还是承认了,“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去呢?不过是大家知道我困难,多来照顾生意罢了”。

邹华东的厨艺,来自当初开馆子的修炼。

做卤菜生意亏本后,邹文松回到家里,帮父母打理农家乐的生意。“那时我们也提供垂钓服务”,邹文松说,传统的“斤斤塘”模式,即客人在这里钓鱼,钓上后称斤购买。和自产自销的“斤斤塘”不同的是,“黑坑”的鱼,都是采购自市场,省去了养殖环节,把养殖的风险,转移到了资金链上。

2019年,“钓鱼佬”从贴吧出圈,成了一个网络热词。各种钓鱼佬的段子到处流传,“钓鱼佬永不空军”、“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在这些段子里,别人看到的是笑话,邹文松却看到了商机:既然钓鱼佬这么可怜,为什么不干脆再赚他们一笔钱?那一年,他将“斤斤塘”切换成了“黑坑”模式,从称斤购买,变成了交钱任钓,从服务业余玩家,转为服务专业玩家。但让他失望的是,因为没有名气,转型后的螃蟹堰,钓鱼生意并没有起色。

黑坑选手多是休闲玩家,但也不乏专业人士。
转机出现在2020年10月,有一位养殖户的鱼塘清塘,鱼便宜处理。邹文松以每斤12元的价格,买了6千元的翘嘴,“放鱼当天,来了5个人,带的是路亚装备,钓走了10多条翘嘴”。路亚(Lure)是一种区别于传统垂钓的钓鱼方法,不使用传统饵料,改用拟饵,模拟小鱼、小虫的动作,吸引大鱼上钩。相比普通垂钓,路亚圈多为专业玩家,对鱼种也有特别要求,包括翘嘴、鲈鱼、鳟鱼、淡水白鲳等价格更贵的鱼。

邹文松的车上,印着“路亚黑坑”的字样。
让邹文松惊喜的是,5个人把“螃蟹堰能钓翘嘴”的消息发到微信群后,第二天居然来了80多个路亚客,点名要钓翘嘴。“结果那天翘嘴没‘开嘴’(指鱼张嘴吃食、咬钩),绝大多数人当了空军”,客人很不满意,告诫邹文松,“生意要做大,一,要舍得花钱;二,要诚信”。邹文松答应他们,周末再放1000斤鲈鱼。消息传出去了,周一来了120个路亚客。

爆杆,指鱼竿被拉断,邹文松把这些断杆收集在一起。
其中不少是价格数千元,甚至更贵的高档钓竿。
摸到财富密码的邹文松,开始专攻路亚,2010年10月,螃蟹堰转型为“路亚黑坑”。路亚鱼成本高,但回报也大。邹文松曾以50元/斤的价格,放了50条米翘(长度一米以上的翘嘴),因为他听人说,“能钓上一条米翘,是所有路亚客的梦想”。邹文松说,当时在成都专业做“路亚黑坑”的,他算是第一批。螃蟹堰路亚黑坑在钓鱼圈一炮打响,每天保底有100多名路亚客来打卡,“最高记录一天来了350多人”。甚至连湖南、重庆、陕西等地的路亚客,也都赶来这里钓鱼。

邹文松说,螃蟹堰火了后,他发现大成都范围内,接二连三冒出10多个路亚黑坑。内卷带来的直观影响,就是路亚鱼价格一路飙升,“刚开始我去买鲈鱼,便宜的才8、9元/斤,黑坑多了,后来居然涨到26元/斤”。

开直播的邹文松,和刚入场的钓鱼佬擦肩而过。
他们相视一笑,心中互道一声“空军”、“等盘”。
太阳鱼、淡水白鲳等路亚鱼,需要从广东进货,由于路途遥远,死鱼率很高,“最惨的一次,一车鱼拉回来全部死光,损失十多万”。在邹文松看来,黑坑是一个要求现金流快速循环的生意,来钱快,买的鱼好,放的鱼多,口碑就好,客人越多,进入良性循环。

邹文松每周会买一批鱼放进水库,因为需求量大,直接采购自养殖户鱼塘。
8月的最后一个放鱼日,他放了4000斤鱼,买、放过程全程直播。
另一种情况是,收支不能平衡,鱼越放越少,口碑越来越差,客人也越来越少。尤其是做路亚黑坑,资金链、放鱼量、客源…一个链条断了,就可能导致全面崩盘。
据邹文松了解,当初那一批做路亚黑坑的,“死了至少10家”,现在还存在的,“活得也不太好”。

“鱼价、远程运输的风险,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邹文松说,假如那种全车覆没的死鱼事件再来两次,他可能也会血本无归。
他认为,刚开黑坑时,生意不好,最大的原因,是螃蟹堰没有知名度,缺少客源。而在经营路亚黑坑的日子里,他最大的收获,是为螃蟹堰攒了一波人气,微信好友从几百人增加到7千人,5百人的钓鱼群从1个,变成了20多个。他的直播账号,被封前有4万多粉丝。开新号后,也恢复到了6千多。这就是邹文松的核心资源,从此以后,即使离开路亚圈,离开螃蟹堰,他也能活得下去。

他说,他本来在工地干活,看了直播,收拾装备就赶来了。
退圈之后,邹文松感觉轻松多了,“同样是放鱼,以前一车小十万,现在三四万,放起来不心疼”,而相比之前,客流量并没有减少。我从邹文松的手机账单上看见,2021年,他的资金流水已有159万,“我妈管钱,她的更多”。从出门买鱼,到回家放鱼,邹文松全程都在直播,“钓鱼佬最怕什么,就怕你放假鱼,给鱼动手脚、下药”,开着直播,过程一目了然,“大家相信你,你也省得去解释”。
邹文松在直播放鱼过程。
对儿子搞的这一套,邹华东表示,他看得不算太懂,但确实很受震撼,他用一句话进行了概括,“互联网是个好东西”。“我们最近有开新黑坑的计划,合作方谈得差不多了,但现在还不方便对外讲”,邹文松说,他和钓鱼佬们的爱恨纠葛,肯定还没完,而且会愈演愈烈。最后,他想通过这一期故事,给所有钓鱼佬们传一句话:故事线索来自腾讯四川惠聚福利社Mango,为避免广告嫌疑,文松老板的联系方式,就不公开了,可扫下方二维码,找成小妹单要,暗号“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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