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2020年的最后一个月，已经十年没有发布新专辑的万能青年旅店发布了新专辑《冀西南林路行》。
12月21日对于很多万青的乐迷来讲是个不眠夜，他们熬夜苦等着零点的到来，并且在不到20分钟之内火速让万青的新专辑刷遍了朋友圈。
那个晚上，看着满世界的万青牛逼，刚刚听了两首歌，并且还没有听出什么所以然来的我忽然之间觉得全民的音乐水平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提高了。
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张很“难听”的专辑。
万青的新专辑是一张很“难听”的专辑
在我看来《冀西南林路行》是一张很“难听”的专辑，这里的“难”是困难的难。
万青在这张专辑中使用了全长整轨的制作方式，也就是说每一首歌的位置都是精心规划的，前奏和尾声之间可以相互呼应自成一体，整张专辑可以联结成一首长达44分钟的长歌。虽然这种形式并不是什么首创，但在当下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种实验无疑是勇敢的。
但在这个看电影都讲求一定要在十分钟之内让观众进入剧情的时代，要让乐迷认认真真地听完这长达44分钟，并且掺杂了大段器乐，歌词又充满隐喻色彩的音轨其实是很困难的。
对于第一次打开这张专辑的乐迷来讲，如果没有从B面开始先听单首曲目，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耳机里正在播放的音乐到底是哪一首。
这张专辑发行的当天晚上，我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评价判断整轨这一面是什么水平。直到第二天白天我把B面听了好几遍，对每首歌有了大概的了解后，再返回去听A面，才对这张专辑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而且必须承认，尽管我放下了手头所有的事情，打开歌词表想要认认真真听完一遍，但这44分钟里我仍然有一些时间在走神。
不仅如此，这张专辑的歌词也写的云山雾绕，不再有“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这种可以流传十年，经久不衰的扎心金句。
取而代之的全是泥河，山石，鸟雀，荒原这些让人一下子摸不着头脑的隐喻意象，与人们熟悉的城市生活相差甚远，甚至和人们熟悉的那个与华北平原、石家庄这些城市地域紧密相关的万能青年旅店相差甚远。
这些特点基本决定了《冀西南林路行》绝对不是一张可以一听入耳，快速让人感同身受的专辑。除非你真的天赋异禀，拥有极高的音乐和文学修养，否则真的需要耐心思考一阵子才能大概明白其中的奥妙。
然而有趣的是，在几个月前还接受不了噪音音乐，听不懂新浪潮电子乐，不理解世界音乐，没有耐心听完音乐节上后摇乐队的乐迷们，仿佛在万青发专辑的这个夜晚忽然间音乐欣赏水平骤增，纷纷对这张“难听”的专辑致以了最高的敬意。
《冀西南林路行》到底在讲什么？
在我看来，《冀西南林路行》是一张倾注了万青十年磨一剑野心的专辑。
这张新专辑中很多地方都能听到很多爵士乐的元素，声音的处理更加丰富、细腻，标志性的小号不再那么一枝独秀地突出，实现了一种神奇的平衡，有各种大牌乐队的味道，但又依然保持了万青自己的声音辨识度，前奏一起，你就知道是他们了。
但是除却这种音乐上的辨识度，它与十年前的《万能青年旅店》表达方式可谓大相径庭。《万能青年旅店》的表达是个人化的，用城市生活的各种细节去关照人生的困惑和时代情绪。
而十年后的这张《冀西南林路行》，万青则完全换了另一种思路。他们似乎开始想要追求一种史诗化的表达，抛开日常的城市意象，将目光投入广袤的华北平原腹地，在密林深处，在泥河、山石、鸟雀的隐喻中，书写一首有关当代文明的神话史诗。
阅读万青的这版歌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记录山石鸟雀、四海八荒的《山海经》和艾略特最经典的长诗《荒原》。
《冀西南林路行》在开篇讲述了泥河、采石、山雀和天崩地摧的变革之后，一切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冲出重围，个人最后的命运依然是“起身独立向荒原”。
（诗人艾略特和他的《荒原》）
而从《山海经》到《荒原》也恰恰是人类文明从古老的肇始阶段到20世纪走向现代化的过程。艾略特在在《荒原》开篇的引言中用古希腊神话中少女西比尔的故事给整首诗定下了基调。
被阿波罗眷顾的少女西比尔获得了永生的特权，但她却忘记了向阿波罗索要永恒的青春，最终日渐枯萎，成为空壳，求死不得。在《荒原》开篇，当孩子们问西比尔想要什么时，她说：我要死。
“死亡”与“新生”是充斥着整首《荒原》的隐喻，诗人一次次在危机的震荡中寻求着走出荒原，重获新生的方式。由于这首诗篇幅巨大，意向复杂，包含众多的神话典故，我们没办法在这里一一展开细谈。
但在20世纪最伟大的诗歌中，《荒原》绝对可以占据一席，它是艾略特在一战后面对20世纪欧洲大陆的变革对那个时代和人类文明的做出的拷问和审视。
《冀西南林路行》的整体构架和《荒原》是非常相似的，我想这也是音乐的精妙游戏之外，万青坚持要把专辑A面制作成全长整轨的主要原因之一。这次万青想要表达不再是有关石家庄的城市记忆和个人困境，而是有关整个人类文明和时代的风云变幻，是他们对于当下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命运的思索。
所以在云山雾绕了一整张专辑之后，专辑的最后一首歌《郊眠寺》回到了我们更熟悉的那种略带反讽的万青式的表达方式，回到了现代社会和日常生活的视野中。从某种意义上讲，这首歌也是整张专辑的“点题”之作，就像他们暗藏玄机的专辑英文名一样：INSIDE THE CABLE TEMPLE。
一场前所未有的互联网独立音乐狂欢
虽然万青的两张专辑之间相隔了十年，看上去表达的方式也大相径庭，但《荒原》好像是一条贯穿始末的线索，他们在第一张专辑《胸口碎大石》的开头就写到：“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渔王的形象正是《荒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意象原型，患病的老渔王等待着圣杯的解救，所以日日在河边垂钓等待，但万青却在歌词里写：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如果这第一张专辑只是借某一意象来抒发自我，那么这张酝酿了十年的专辑就真的是希望能在当代独立音乐历史上书写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渴望书写和表达似乎已经不再是一张专辑，而是一个时代的史诗。从这个意义上，万青确实就已经高出了同时代的很多乐队。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网易云音乐给出的官方数据报告显示：这张专辑上线一天就达到了30w的销售总量，销售额660w，创下了网易云音乐独立音乐数字专辑的最高销售记录。荣登网易云音乐畅销榜、原创榜top1。豆瓣评分高达9·3分，成为2020年豆瓣年度评分最高专辑，微博话题阅读达到近8000w+。
网易云音乐用一场前所未有的独立音乐狂欢来形容这张专辑的发售盛况，然而，在当网易云音乐评论区在半小时之内就被999+快速占领之后，大家真的听懂这张专辑了吗？试图用音乐构建史诗概念的万青在这张专辑中又完成了多少呢？
老实讲，在反复听了很多遍《冀西南林路行》之后，我又点开了他们的第一张专辑来听，并且我十分确定，在接下来的更长的时间里，我会反复拿出来听的，还是他们的第一张《万能青年旅店》。
因为这是一张可以激起人类共鸣的悲欢专辑，有多少人在这张专辑的声音中真实地心痛过，就有多少人在这十年间反复播放着“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工作、结婚、生子，走向自己的厨房与爱。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陪伴延续了十年之久，这十年大家不仅没有忘记万青，反而让他们成为了一支传奇乐队。
就像这张专辑发布的前一天网上热衷讨论的“十年前万青发专辑时你在做什么？”的公共话题一样，大众的这场互联网音乐狂欢所庆祝的也许并不是万青的新专辑，而是过去十年自己的青春和记忆。
反观《冀西南林路行》那些远离大多数人生活的山林意象，其实是不容易被理解和接纳的。而且我甚至认为这张专辑歌词的笔力是有限的，姬庚的构想是非常完美的，但最终落笔呈现出的文采却还没有达到史诗的高度。
在脱离了个人化的细节表达之后，这种宏大的叙事视角不仅难以让人感同身受产生代入感，还很容易让人感到空虚浮泛，所以听完《冀西南林路行》大多数人最终印象最深刻的歌词还是最后一首直抒胸臆的《郊眠寺》，或是“她与你共存/违背 对抗 相同的命运/爱与疼痛”这样的句子，而大部分森林意象依然让人感到面目模糊。
但有趣的是，就是这样一张让人难以共鸣的专辑，却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互联网狂欢。也许这就是他们在最后一首《郊眠寺》中唱的：“星河下，电子荒原/亿万场冷暖，亿万泥污人。”这场现实中的网络狂欢，才是构成《冀西南林路行》这部史诗的最生动的一笔。
听着这张专辑，在归家的暮色中，我忽然想，假如万青的这两张专辑发行顺序换一下，那一切又该是怎样的故事。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