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理种地卖菜,感受更接近生活本质的生活

2021-10-11 星期一


这几年都市生活的弊病与问题越发明显——居高不下的房价与租房成本、永远拥挤的早高峰地铁,为工作超长待机后的身体与情绪透支以及缺少真实亲密的社交生活,都让人感到困扰。我们的生活似乎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忙碌和焦虑地向着“更好”迈进。

 

而在大理有一对 90 后年轻人,他们选择远离对自己而言无意义的城市生活,在苍山大道边上开了一家叫“静物粮油店”的社区菜蔬店。苍山大道沿边聚居着许多新移民,包括几年前的气候难民、艺术家、自由职业者。大熊和三儿是“静物粮油店”的主理人,他们在 2016 年前后分别从北京和上海结束了工作与学业来到了大理定居。不同于回到乡村找个稳定体面工作的“返乡青年”,他们选择成为种地卖菜,做一个每天与土壤和种子亲自接触的农民。

 

“农民”这个词在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到大的文化语境中,似乎天生就和“失败”、“落后”相关,例如:“没出息只好当农民”、“不好好学习就去种地”或者“农民没有见识”,人人似乎都能说出”民以食为天“,但却很少真的把这当作是一项真正的事业、纳入人生的选择。在这种狭窄的理解之外,大熊和三儿的实践提供了务农的另一面——恢复动手能力,获取生命中直接的经验才能离生命的本质与意义更近。

 

 


 

01 

“我没想到可以浪漫到来大理卖菜”

 

大熊和三儿结识于一场迷笛音乐节,三儿是志愿者,大熊是工作人员。大熊一直在北京做各个城市会展、演出的公关和项目经理,小到 livehouse,大到演唱会,他把整个活动行业的所有类型都做完了一轮,却发现没有什么任务能再刺激他了。

 

“我当时接手过一个资金投入很大的项目,目的就是在一周之内把钱花掉,但缺少了在任何文化、艺术或者其他角度上的意义,纯粹是在浪费资源。”大熊在那时频繁觉察到在城市工作、生活的无意义感,既没有入行时的满足感与新鲜感,也缺少了实实在在的创造性的实践来对冲与人打交道时的消耗,他产生了离开北京的念头。

 

那时“离开北京去大理”的说法风靡了一阵,大理成为了很多人向往的地方,大熊也选择在大理生活了一个月。他依然记得刚到大理就尝到新鲜水果和食物时的惊喜,同时被大理所拥有的独特的“社区生态”与舒适、闲逸的生活节奏吸引,大熊想选择大理作为他新的栖居地。

 


而三儿在毕业旅行时曾路过云南,漫长的白天,高原的阳光,她爱上了这里的气候,对一个怕冷又怕热的北方人而言,大理太舒服了。她对于留在大城市工作也没有执念,对人生保持开放,便和大熊不谋而合选择定居在大理。大熊直言自己现在连昆明都去不了,他喜欢在大理开车一路顺畅的感觉,不再堵车,也不需要排队几个小时吃饭,没有高楼将天空切割与遮蔽。

 

不同于有点“飘”的城市生活状态,务农对于大熊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事,种出来的草莓健康好吃,是能带给人满足感和踏实的幸福感的。即便失败了,也是结果的失败,而过程尤为真实,大不了明年还可以继续种。三儿则打趣地说起,虽然她上学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浪漫主义者,却远远没料到可以浪漫到去大理卖菜。

在大理的生活并非想象中轻松,有一些人文和环境上的习惯让大雄头疼过一阵儿。大熊和三儿曾经为了装修用于民宿生意的老房子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缺少时间概念和契约精神让他们很头疼,因为工人要做客怠工的事时常发生,还需亲自上阵讲解图纸、沟通细节。


虽然很头疼,但这些挑战增加了对生活的实感,他们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在大城市所有细节性的工作都有相对应的工种来完成,依靠着相对庞大和完善的系统。但移民到大理就像对人生进行了重启,需要去做从没想过的、各种类型的事,不去做,生活可能就过不下去了。”

 

大理由于物产丰饶、也没有极端天气,这里的人更注重人情、宗教、舒适的生活,有“闲一下”之说。大理还像个国际村,有各种各样有趣的人,大熊和三儿很喜欢跑产区去认识新的、很酷的农民,也很享受现在这样踏实且足够专注的生活。

 

前段时间,修驴蹄、编藤条、赶海这些短视频成为了年轻人的精神食粮,当聊到这里的时候,大熊说,他觉得一个人做这些事的时候是专注的,你看进去的时候也是专注的。现代生活节奏太快,碎片化的东西越来越多,导致人们专注的过程和时间越来越短,“但专注是一个能让人特别爽的状态。”

 三儿和朋友的狗狗


 

02

“亲自种地能调动我生活的情绪”


每天清晨,新鲜的蔬果就会从农场准时送来店里,静物粮油店的一天就正式开始了。早上一般都会进行社区订单的配送,最近正是大理蜂糖梨的季节,园主环叔把梨采完了会送到大理市区,大熊会把梨接回来,打包发货。

 

店还没正式开张的时候,大熊和三儿常常租车绕整个云南去跑产区,和农场的人接触。随着了解得越来越深入,他们产生了把有地域代表性的食材和当地的老品种介绍和分享给大家的想法,希望能通过一家店铺的形式把关于有机、健康的理念呈现出来。静物粮油店就这样几乎在一夜之间开了起来,店里大多数生鲜是云南省内农场的自产自销,但个别食物也会在全国各地去寻找有机农场的食材进行售卖。



静物粮油店刚开起来就碰上了疫情,那时候大家都无法出门去超市,大熊和三儿就紧急上线了配送系统,给每家每户做即时配送,严控品质也没有趁机加价,获得了大家的认可,后来这些客人也会常常来到店里,觉得这里很有人情味儿。


但由于之前草莓的供应商回老家了,而市面上的草莓大多都打了药,大熊和三儿就有了种植更健康的草莓的想法。当地的一个农场主和他们关系尚好,听说他们有这个想法就借了一块地给他们去试,没有收地租,距离店大概一个镇子的距离,他们也才开始有真正意义上的一亩三分地。


种地新手大熊基本每天都会去地里看看,哪怕就去地里遛一圈,“就跟真的养娃一样,你不看不踏实。但等大熊兴冲冲把草莓种下之后才知道草莓是所有水果里最难种的,例如他并未注意草莓栽苗的时候就需要分方向,后续也难以调整。没经验的大熊用“从种下去开始就全是难题”来形容种草莓的过程,刚栽下去的草莓还没缓过苗来,就开始得病了。
 
大熊说,“种地和在什么化学实验室里做一个实验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不亲自上手去种地,也很难从书本上或者其他途径获得快捷的经验。这其中不光有乐趣,还有担心,但它调动我们生活的情绪。”
 
大熊今年种了12个品种的草莓来做实验,想通过实验来了解不同品种草莓的特性是什么,风味、香气、个头和颜色有什么区别。例如,同一个品种在北京种植和在大理种植可能会有不同的味道,因为大理在高海拔地域,对果实会有一定未知性的影响。“这些经验只能是一手的,如果都能顺利收获,我们明年可能会选择三四个品种,按照早熟、中熟和晚熟的生长周期去种植。这样大家能有更长的时间去吃到好吃、健康的草莓。”
 
最后他们选择的品种也并不是特别普遍,往往很难养活,今年很有可能颗粒无收。这种务农方式并不太符合商业世界的效率论,但他们想从自身实践中得到更多直接的经验。
 
 大熊走访农场



03 

“农业是每个人生命中基础且根本的事”
 
有些经验不但能从种地的过程中取得,当店铺慢慢稳定之后,客人的反馈也是一手经验来源的好途径,在店里也能看见不同人的生活态度。

大熊和三儿卖的有机番茄偶尔长得畸形,会生出小尖角,两个客人不约而同来和他们反馈这个事。一个客人直接把番茄摆在了他们家的台子上,在冒出的尖角处画了两个眼睛,加上嘴巴、戴上帽子后拍了照片和他们分享这件有趣的事。由于市场上商品化的番茄都经过了筛选,都是规整的品质,另一个客人看见长相畸形的番茄后来反映怀疑番茄生病了,大熊和三儿怎么解释也不敢吃。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店里发生,不仅仅是客人,他们和一些农场主交流务农、种植的经验同样让三儿感到兴奋。
 
她和大熊曾经开车去拜访一位种植有机芒果的农场主“庄大哥”,他随手揪一个东西或者指着一片土和杂草就能很自然地把事理讲通。生产者、消费者、分解者这种之前只会出现在课本里的知识第一次离她那么近,这也是她第一次特别具体地感知所谓生物多样性是怎么回事。
 
而自称是“地球修理工”的姚叔,是他们每年都会定期去拜访一两次的农民。他管理着庞大的家族,坚持着种地、养猪、酿酒,自给自足。姚叔欢迎任何人来家里做客,吃猪肉、喝自家酿的酒,但却不会售卖这些产品。他常说“我们都是农民,我能养,你为什么不能养?”

亲自触摸、感知、实践、流汗来获取直接经验几乎是大理每一位务农人坚持的理念。姚叔的话同时发人深省,人们是不是太过习惯于依赖“消费”他人的生产物去获取生活里的所有?但从事生产本身似乎是给人安全感与底气的,可以安抚那些生命中的惶恐。
 
“农业是必需品,是生命非常基础且根本的事,但很少有人再愿意为它付出了,我就会感到有一点伤心。”三儿学的是设计,发现有机农业的产品往往很少有好看的包装来传达这些理念,回过头来看,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往往不会选择做和农业相关的事,技术、审美等知识资源难以反哺回到农业上。
 

 
 

04

“真正珍贵的东西是所思和所见,不是速度”

 
由于做的是街坊生意,大熊和三儿来来往往结识了一些有趣的朋友。虽不算多,但日常会互相蹭饭、喝酒聊天、撸撸狗,有点像《请回答1988》里的街坊生活,三儿觉得这样的生活特别踏实。
 
在三儿的车里常备有一双拖鞋和一双橡胶靴子,以便随时切换,爬苍山,吃个斋饭,或者去洱海边坐一坐、散步成为了他们稀松平常的日常——不再需要花许多时间规划行程、提前约饭,也很少思考每天要穿什么,想做什么就直接行动。比起城市生活,她认为这是另一种“快速”。
 
关于“理想的良好生活”,大熊和三儿好像从未仔细想象过。对于他们来说,当每天都在充实地忙碌于一些很具体、很落地的事,就很少会想这些比较“虚”的事情了。“一个是踏实,一个是真诚。我们做这件事情的态度就是这样,我们想成为的人也是这样的人”,三儿说道。
 
而大熊特别简单,“活着就行,活着挺简单的。”能做到物质和精神的同时满足固然是最好的,但总是更奢侈一些,大熊说:”每个人对需求的要求都不一样,但我现阶段和我做这件事的整个状态,是能满足我的需求的,我觉得就够了。”
 
务农并不是“无能”的体现,它同样也是一个非常富有挑战与激情的职业。远离都市不代表“一劳永逸”与“没有烦恼”,生活也不会随之变得更为轻易,农民与农业,也有很多可以实现的可能性的部分。
 
也许每个人对于“何为良好生活”都有自己的答案,但在大熊和三儿的生活里,离食物、土壤、风与自然很近,可以看到土地长出果实就让他们觉得生活很真切、不悬浮,慢慢观察、感受、做一个敏感的人,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和生活,接近生命的本质。
 
就像三儿之前很喜欢阿兰·德波顿写过的,“世界之大,远超我们的眼界可以容纳的范围,不管人们走得多慢。走得多快他们也不会看到更多。真正珍贵的东西是所思和所见,不是速度。”




撰文 | 酒喝了一点点
编辑 | Sharon
排版 | 酒喝了一点点
设计 | Sam


 你可能还想看看 

《童漠男:我试图用怯懦、自省、失败来打动你》

《奥特曼真的成为了“毒害”孩子成长的怪兽吗?》

《欧宁:不要羞于谈论乌托邦,我们需要激发想象力的另类视野》

⭐️ 为我们点亮星标⭐️



 青年志 Youthology .
青年的发问与探寻


点个“在看”,关注我们,设为星标
业务联系:[email protected]
投稿联系:[email protected]

原文地址: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