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山竹
4 月 15 日，上海美丽心灵社区公益基金会予她同行基金团队在微博发起了一场名为 #姐妹战疫安心行动 3.0# 驰援上海抗疫的活动，向社会公开募捐抗疫一线女性医护的卫生巾等生理用品。
活动一经发起，一线女性医护人员大量沉默的需求再次被打捞起来——这已经是疫情以来该团队第三次发起大规模的卫生巾募捐活动。
一周时间，予她同行团队已经联系了 400 多家（支）医院和医疗队，宝山区、金山区一线医护以及各地来沪支援医疗队在卫生巾、安睡裤、一次性内裤、护手霜等用品上均有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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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严峻，封闭与隔离使得物流运输不畅，抗疫一线女医护的卫生巾需求一直未被解决。
抗疫 3 年，卫生巾仍缺席应急物资清单
15 日，予她同行公益基金发起人梁钰在微博称，最近收到了上海很多当年援助湖北的医院和医疗队的求助。
「没车运，没人送，我这两天尽是在找卫生巾」。
梁钰联系上之前捐助过的武汉一家医院，接电话的还是当年那个女孩，她在电话那头询问：「姐妹，能给我们整个湖北医疗队都捐卫生巾吗？」
很快，不断弹出的信息让团队意识到，这样的需求是确实存在的。
雎晓宁，上海本地医护，多次支援方舱。谈及支援期间对卫生巾的需求，她坦言：「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出发别的不说，我自己就带了一书包的卫生巾上路，单位发了两大包纸尿裤。」
夜以继日的工作，没有卫生巾更换，血尿混杂在一起，感染风险会大大增加。
雎晓宁提到纸尿裤和拉拉裤的区别，「我们穿防护服之前是一点水都不喝，吃东西干塞。因为好几个小时不能上厕所，单位发的纸尿裤其实是用来兜尿的，女生经期拉拉裤是必备的。但是生活上的物资也买不到，所以只能靠自己多带一些。」
在浦西当社区志愿者的刘念，负责每天去医院帮小区里的老人配药。前几天，窗口的女医生欲言又止地问她能否帮忙买一包卫生巾。
因为外面的商超大多停业，刘念第二天从家里带了一包给医生。她猜测，「可能是因为医院长期实行封闭管理，囤货也用完了，无奈之下才求助陌生人。」
疫情来得很急，且无法预知疫情时长，女性医护无法每次都自备充足的卫生用品。
一千多公里外的东北边境，已经在某二级医院闭环管理了 4 个多月的于灵，同样因为事发突然，经历了三次卫生巾短缺的窘迫。向上级反映几次无果后，于灵只能冒险让家人在宾馆门口递送生理用品。
于灵经历了两次闭环管理。第一次是去年 10 月 26 日至 12 月 23 日，这一次从 2 月 5 日开始，预计 5 月中旬结束。在跨越半年的时间线中，于灵和同事都只能「靠自己」解决生理用品需求。
「全市封城的时候，卫生巾、拉拉裤一开始单位是给保障的。不过，虽然是无条件供应，一次只发一包卫生巾，用完了再要。说实话，我们都不好意思很频繁地提。」
后期城市解封，医护还在闭环，医院逐渐就不给于灵提供这些物资了。
「想反应，不知道哪位领导负责，也不方便在群里询问。问到了不负责这块工作的人，态度冰冷，时间长了，我们也不会再提需求，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这次疫情解封有一段时间了，4 月以后，单位才建立了采买渠道。」于灵告诉丁香园。
让于灵困惑的是，闭环期间的防护物资，包括水果，奶制品，蔬菜这些都是充足的，但女性用品就逐渐地变成可以自主解决的问题。
而这样的困惑，也正是予她同行团队发起此次活动的理由。
其实早在 2020 年 2 月武汉疫情期间，予她同行团队就发起了首次一线医护的卫生巾募捐活动。
当时，团队共支援湖北武汉募捐及协调捐赠安心裤 613,305 条、一次性内裤 320,883 条、卫生巾 160,776 片、护手霜 10,852 支，覆盖 205 家（支）医院和医疗队，超 84,500 人。
武汉疫情期间予她同行团队募集明细
根据团队保守统计，湖北省一线女性医护人员超 20 万，物资的需求非常大。
团队在计算需求时，比如安心裤，一个月周期内向每位女性提供 6 片，则 10 万女性每月的需求量为 60 万片。若是一次性内裤，前线医护每天消耗 1 个，10 万条也仅仅只能解决一个省医疗队 5000 人 20 天的需求。
需求量之惊人，彼时在互联网上掀起一片声浪。
注意到相关需求，上海市妇联等部门很快协调捐赠物资和疏通运输渠道，及时给上海赴武汉医疗队女性工作人员捐赠了拉拉裤等用品。
人民日报紧随其后发文呼吁，称「安心裤也是战疫物资，这样的刚需物资应纳入常备物资清单。」
半年后，国家发展改革委会印发通知，要求各地健全公共卫生应急物资保障体系，涉及疫情防控、医疗救治、物资储备、调运保障等方方面面。
来源：国家发改委
一系列的官方通知，都明确要求改善一线医务人员工作条件，切实关心医务人员身心健康，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女性医护的生理期用品需求。
截至 2022 年 3 月，上海女医师数量已经超过 5 万，占全部医师的 54.3%。上海女护士数量超过 10 万，占全部护士的 95% 以上。援沪医护人员中，超过 7 成是女性。
到了两年后的今天，几十万女性医护正集结在上海参与抗疫工作，而卫生巾尚未被纳入到防疫应急物资的清单中。
来源：国家发改委
被堵在路上的物资：缺人、缺钱、缺车队
在此次活动中，官方已经关注到了一线医护的生理期需求。
截至 4 月 16 日，上海市妇联已经接受到全会、妇联基金会捐赠的各知名品牌卫生巾、夜安裤共 31119 箱，价值超过 700 万人民币，预计向市级定点医院、方舱的女性医护人员分发。
但由于卫生巾这样的物资调配管理模式相对粗放，一方面疫情防控指挥部与红十字会等部门需上报、审批，流程复杂。另一方面，卫生行政部门缺乏大规模物资接收、仓储、分类、集散的应急经验，对物资精准有效的调配相对滞后。
有过募捐和协调配送大规模物资的经验，予她同行团队已与 400 所医院、医疗队建立联系，正在同时进行四项工作：统计需求信息、开放捐助渠道、采买物资和协调物流配送。
根据予她同行团队在 2022 年 4 月 21 日公示，自 15 日起，项目共筹得约 122 万元，已花费 25 万元，购入卫生巾和安心裤各约 12 万片（条）。目前，团队已对接 6 家医院，协调一个品牌、团体捐赠物资，成功运送至约 1200 位女性医护手中。
予她同行团队募捐明细公示
目前团队里共有 91 名成员，成立了募捐组、物资组、物流组、对接组、信息组、宣传组、 媒体组等。
「对接组先确定各区女性医护的数量和需求，物资组、物流组再跟供应商协调货物和运力。」相关负责人岳茗告诉丁香园，「现在就是缺人、缺钱、缺车队，什么都缺。」
人力物力的缺乏，使得团队在物资配置和落地过程中，每个环节都存在诸多卡点。
首先是征集需求，团队需要与之前援助过或者建立联系的医院一一打电话，逐个沟通和确认需求。因为团队内所有人都是兼职，白天都有本职工作，只能利用碎片时间做这些事。
昨晚，岳茗忙到凌晨 3 点，在朋友圈调侃道：「一天得同时在 200 个群里回复信息，月亮都睡了我还没睡。」各地还在陆续增派援沪医疗队，不断有需求信息进来。
其次是找物资困难。根据湖北的经验，最优方法是找当地货源。
与湖北不同的是，很多品牌方在上海没有仓库，而有仓库的大多都关停了，需要向政府申请开仓。如从江浙调拨到上海，则需要提前协调、办理好通行证等官方证明。好在目前上海奉贤区的一家国产品牌公司开仓支援，以解燃眉之急。
最棘手的难题在于物流运输。封城时期物资运输缺乏绿色通道，当地的物流公司都被征用运输防疫必备物资，所以必须重新找运输渠道。
梁钰团队目前主要有几条运输渠道：面向社会征集出租车/个人私家车、依靠原有关系介绍供应商、爱心企业自发组织的志愿者车队。
因为私家车主人数少、汽车容量小，志愿者的防护装备也没办法保障，所以只能作为一个备选方案。在武汉疫情时期就合作的微光车队，还有一些上海本地的保运单位，作为中间人给予她同行团队提供了熟悉上海目前路面情况的供应商。
最主要的运输支持，来自一位食品商贸公司的老板王丽琴，她有着常年丰富的物流管理经验和自己的车队。王丽琴听说医护人员需要卫生巾，表示「同为女性，很愿意支持」，主动提出可为团队运送物资。
「这真的是非常让人感动的事。现在在上海，每天的配送费都要千把块，多一个运输点，就要加一千。」上海某物流公司的员工告诉丁香园。
物流公司员工与司机确认运费
解决了物流问题，要跑通整个运输流程，物流组工作人员还需要提前一天和有运输能力、通行证的司机接洽。询问司机能在何时、何地运输多少货物后，制定整条运输路线。
由于各区通行证办理政策不一，负责人小雨需要「每天凌晨 12 点蹲最新的政府通告」。制定好的方案，又常常因为各种突发事件被打乱取消。
「有很多医疗队可能前天晚上在 A 区，第二天一早突然被通知出发支援 B 区了，车是掉头还是送给其他医院呢？头天晚上和司机沟通好，第二天一早司机说核酸检测阳性了，这也是常有的事。充足的应急预案，又要额外耗时耗力。」
另外，运输车队都集中在城区，像崇明、松江、奉贤这样的城郊地区，还非常缺乏运输力量，但这恰好是目前医疗队集中的地方。
因为各区通行证办理困难、协调人力紧缺、物流情况变动频繁、运输价格昂贵等因素，现有渠道的运输力量依然薄弱，物资无法及时送到医护人员手中。
「克服这些困难，终归还是要靠人力」，小雨这样说道。
看见女性工作者
生理用品物资运输受阻的背后，实则是对女性工作者的忽视。
曾有媒体报道，一线女性医护工作者在生理期物资匮乏时依然坚持完成好自己的工作，是「值得赞美的巾帼英雄」。
前有武汉疫情时期「医护人员发出大量求助，院方领导却以不需要为由不给批通行证」的情况，后有网友批评哭求卫生巾女子「矫情」的新闻。
募捐过程中，甚至有部分品牌方提出要求，希望被捐赠的女性医护用指定手机型号、在指定角度拍视频，视频里必须拉横幅、喊很长的口号。
这些情形恰恰证明了，我们对卫生巾是防疫应急物资必备品这件事，缺乏社会共识。
根据联合国数据，妇女在全球卫生和社会部门的劳动力中占比高达 70%。
无论从防疫效率、生理健康还是性别平等的角度，联合国妇女署副执行主任安妮塔•巴蒂亚曾经表示：
「应特别关注一线女性医护人员在工作环境中可能受到的歧视、她们的健康以及社会心理需求。至少要确保她们可以获得生理期用品，这是个人防护装备的一部分。」
作为抗灾的主体，她们在劳动、在战疫；同时更重要的是，不仅看到她们劳动，更应从社会性别视角看到她们在劳动中的需求和脆弱地位。
这种脆弱，不是指女性脆弱，而是支持不足让她们变得脆弱。疫情期间女性医护人员的生理脆弱性，应该被我们敏锐地捕捉到，并给予充分支持。
只有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和痛苦，给一线医护人员更精细化的支持，才能让他们更好地保护每一个人。（策划：beatrice；监制：gyouza）
文中雎晓宁、岳茗、于灵、小雨、王丽琴均为化名。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