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歌舞伎町:他们从夜晚的世界 “飞走了”

2021-09-29 星期三



我们仍未决出这场游戏的胜负

第一次香槟 CALL 之后的两个月,我开学了,很少再去小周的店里,去也只是点一瓶柚子酒或者镜月烧酒,维持着最低消费。
有时候我刻意不去见小周,想去牛郎店玩的时候就随便去别的牛郎店玩初回,或者给其他小型店铺的便宜牛郎花钱。指名小周后有一个好处,每次去那些规模不大的便宜的店里,被问到 “现在有担当吗?”,我只要回答小周的名字,他们都会把我当成有 “投资价值” 的牛郎努力狂献殷勤,想把我从 TOP D 抢过来。但是小周还是独一无二的,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比小周说话更有趣。不管去了其他店的初回多少次,那些牛郎都让我厌烦,觉得没意思。我没有去其他的店超过两次。小周确实是很有才能的牛郎。
刻意不去见小周,是因为我和小周的谎言游戏还没有结束。这是牛郎和客人的赛跑,我们都在等待对方先给自己一些 “甜头”。谁先付出得多一点,谁就有可能输了。上一次香槟是我的失败,那瓶香槟是对于店外约会的报偿。目前战况还算持平。 
在第一瓶香槟后,才正式拉开了通往 “牛郎狂” 世界的大幕: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约会过后可就不能再单纯通过每日朋友般的嘘寒问暖获得 “好感度” 了,接下来你要做些什么来讨我欢心?快想办法让我陷落吧。你也该付出更多了。
我们都在等谁先付出。这种想法可能有些卑劣,但仔细一想,就算不是牛郎和客人,世界上其他人和人之间不也是这样吗?谁先付出谁就输了,而另一方就能在这段感情里占领安全的高地,不只是男人和女人,朋友之间,家人之间,不都在进行着爱的输赢博弈吗,一方是被榨取更多爱的输家,一方是得到更多爱的赢家。有 “爱” 就有榨取,有抢夺,牛郎的爱也是一样,所以从香槟 CALL 之后我决定:现在开始我不会扮演好孩子了。花了三十多万日元后,别以为我还能那么好搞定。
“我最近回了冲绳老家一趟,奶奶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有精神地做了好多菜,一见面就让我大吃特吃。”
我突然收到了小周的联络。小周还是每天固定发来三条营业 LINE 。我想起来小周之前提到的,他的父亲突然生了急病,所以他去医院看护,有几天不能去店里上班了。当时我发了安慰的回信。虽然按照牛郎惯常的卖可怜套路,他父亲的病到底有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得而知。不过看来他这段时间确实回家了。
我刚刚回复到一半,小周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昏黑的夹杂大量噪点的夜空上,有一大一小两颗白金色的亮点。 

“木星和土星正并列在一起呢。”
……我对着这张没头没尾、手机拍摄的粗糙星星照片看了许久,不由得叹气:真不愧是你。假如我不知道小周是多么巧舌如簧的牛郎,大概就会像一般的女孩子一样被这句话给击沉了吧。
我沉默了很久,一边没什么感情地打字回复 “好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呀”,一边慢慢体会到了只有牛郎狂才能明白的,对于自己的牛郎的那种超越喜欢的感情。光有喜欢之类的光彩感情是无法支撑这种关系的,我终于体会到了客人对牛郎产生感情不只是爱,还有某种憎恨。我逐渐明白了那些一会说着喜欢担当,一会又恨恨地骂自己担当的女孩的心情。我现在就是这样。
——约会和香槟 CALL 确实很开心,但是快乐的时光很短暂,下一瓶香槟,或者比香槟更贵的酒,是不是你接下来的目的?你要做些什么来让我开更加昂贵的酒?这次你能把你的爱卖出多少钱?我看着小周发来的信息,手上的网页检索停留在牛郎店酒水单的价格调查,香槟后的下一个阶段:“装饰性酒”,最便宜的应该是十五万 —— 放在 TOP D 该有二十万了吧,在那之前我要从小周那里的得到相应的交换。
就这样僵持了两个月,十一月的开头,我心想,也该去小周的店里看看了,就在这时接到了小周的联络。 
十一月店里有个特别活动,是学园祭。可以在店里吃到特制的菜单,复刻了日本学校食堂的食物,很有特色,所以我想一定要让你来看看。我会穿学生制服,要是你也能穿差不多的衣服来参加一定很有趣。” 

TOP D 过去学园祭活动上的照片 | 图源官方推特
终于来了。我算了算这两个月特地留下的钱,借着特别活动的机会,这一次小周又会使出什么把戏呢?之前你流露出的那些对于自己私生活和过去的铺垫,是要在这个活动上和我清算吗?
抱着该来的总会来的心情,我回复:“好啊,那这周末见!”

 

制服日的炒面面包和牛奶

——周末,我穿上制服风格的衬衫,百褶裙和西装外套,拿着十五万日元现金和储蓄卡去了小周店里。当天店外甚至排起了队,我夹在一群精心打扮过的女孩们中间,等了半个小时才排了进去。
“乓乓!早上好 —— 啦!在下是 —— 暴走特工队队长 Trigger 参上!!”
扎着红色头巾,穿着松垮的黑色立领校服,像个十足的笨蛋一样非常有精神地蹿到我的桌边来迎接我的人,是熟悉的 HELP,“HELP” 意为辅助自己担当接待客人的其他牛郎,几乎没有营业额,都是负责炒热气氛的新人和不卖座牛郎。
“那是啥啊,好像笨蛋一样。” 我噗嗤笑出来,已经可以毫不留情地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吐槽起 HELP 的耍宝了,真怀念曾经和 HELP 喝酒碰杯时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杯口放到对方杯口以下的时期,小周还为此夸过我好几次。“是今天活动吗?对了,周先生在哪里?”
“他马上就来啦!今天的活动大家都要穿制服,还要分制服款式组队比拼营业额呢!对了对了!我是不良队哦,嘿嘿。”
原来如此,难怪连我也喊来了。小周在 TOP D 并不是能高枕无忧拿下前几的那种最顶尖的牛郎,之前的 NO.1 也是因为借了生日月的东风 —— 而且,我在揭示板上看到了,小周的 “太客”(指有钱客人,“太” 是日语中出手阔绰的意思)最近也离开他了。新冠疫情对于歌舞伎町的影响是毁灭性的,还惜命的人可不会来这种要脱下口罩喝酒,处处是密接的地方。这样的不景气之中,就连大店 TOP D 也在最近裁员了将近一半。
在这种环境下,小周因为待的时间长,在这个店里算是大前辈,恐怕这次活动也被指名了队长位置,压力一定很大。我大概明白了小周特意喊我来的用意。
“好久不见,我来啦!啊,你今天也穿着制服风的衣服来啦,那我们都是 ‘西式制服’ 组了呢。”

过去学园祭活动上的小周(左一),照片里把脸修得尖过头了 

小周来了,穿着米色外套的西式制服,是量产的 Cosplay 用制服,胸口上还绣着类似学校校徽的图案,里面依旧是他一贯清纯派作风的白衬衫。“周先生!” 我立刻露出高兴地表情,马上把手上的烟掐掉了,“因为活动很有趣的样子嘛。我刚刚听说了,周先生是西式制服队的?”
“嗯,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这次是 ‘米色西装’ 队的队长。怎么样,合适吗?” 
他在我身边坐下,自如地与我还有 HELP 交谈起来。开场白就差不多到此为止了,我也有数,这种大型活动他能分给每个客人的时间不多,所以我立刻进入正题:“超合适的。听说今天还有日本学校食堂的特别菜单?都有什么呀?”
小周比划起来,“有炒面面包和牛奶,还有甜点布丁。我以前高中食堂也是吃的这个,套餐用托盘装着超有气氛。感觉你会有兴趣!要来一份吗?”
“好啊,那就来吧。” 来都来了。这一次的价格单我没能在网上提前搜到,不过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牛郎店也会提供饮食,大多是薯条沙拉之类的简单食物,当然,价格都比外面多加了一个零。
但是今天是 “特别活动”,定价上面显然不止如此。之前我在 TOP D 的官方推特上看到过十月的活动,是 “夜晚的特别巴菲”:点一瓶店里的原创香槟的话,就能附赠一份高级巧克力店的特制巴菲。这次“学校食堂套餐”活动应该也是差不多。
原创香槟的意思是没有品牌,店里为了活动自行制作的香槟,里面的酒其实是和便利店香槟差不多的水准。价格含上税和服务费是十五万日元,比我第一次开的香槟还要贵。附赠的高级巴菲再怎么高级也不可能有这个价值。这个活动当时被推特上的资深牛郎狂们骂惨了,“哪个笨蛋会来牛郎店吃十五万日元的巴菲啦”。 

过去活动的原创香槟,图源 TOP D 官方推特
看起来今天我就是这个笨蛋,要买下十五万日元的炒面面包配牛奶。 
“嗯,那我喊服务生。” 小周说着就把服务生喊来了,快速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 “学园套餐还有吗,就那个。”
“……咦?” 我张口,想要喊他等一下。小周完全没有和我解释价格,也没解释什么原创香槟,一看我点头就立刻喊来服务生,自顾自地下单了。我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一下子吓得表情僵硬,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我终究没能说出来。相比不问价格的惊吓,更强烈地感觉到一种连话都说不出的失望,还有心里的某处彻底冷了下来。 
小周忙着和服务生说话,没注意到我的很小的一声 “咦”。
我并不是不知道牛郎界有这种恶劣的做法,不告知价格,甚至趁着女孩子正沉浸在气氛和酒意之中,没取得许可就擅自下单高价香槟。就算在以欺诈为生意的牛郎界来说,这也是违规行为,理应是可以上报店员经理要求取消账单和道歉的。
就算是装的,小周之前也一直劝我 “不要勉强”,第一次的香槟也明确说好了价格。最起码,我以为他不是能干出那么恶劣行径的牛郎。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但这一次我还在维持 “不太懂牛郎店的规则” 的人设,所以才先点头说 “好呀好呀”,安静等待着他讲解原创香槟和赠品。
没想到我作为客人能被蔑视到这个程度。
“套餐可能要等一会儿”,小周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沉默,“抱歉,我先去一下别的桌,要先点些喝的吗?” 
“不用了,上次那瓶镜月还有剩,今天喝完算了。兑镜月的饮料我要可尔必思。” 小周还是一副温和的笑脸,真亏他还能摆出这种脸。也是,他恐怕也不知道那个真实的我其实很清楚他刚刚干了什么恶劣的欺诈行为。我也第一次不摆笑脸了,一边点香烟一边回答。
这是我以前点别的酒剩下的,这种点法在牛郎店算不太好的行为,镜月是最便宜的酒,还附赠兑酒的免费饮料。但是现下也无所谓了,甚至懒得对他翻脸,反正今天就是最后了。这就是纪念我被这个恶劣牛郎给骗了的最后一瓶香槟了。‍‍‍‍‍‍‍‍‍‍‍‍‍‍‍‍‍‍‍‍
“好啊,可尔必思和学校午餐很配呀。那,今天有点忙……我先去别的桌啦,等下见。” 小周说着还是笑眯眯地对我挥挥手,离开了。点了原创香槟也没能在我旁边多待一会儿,我作为一个客人真是彻底被抛弃了。
牛郎店的特制学校午餐端上来了,如同动画片一样的塑料托盘里是动画片一样的炒面面包和牛奶,肉酱散发着刚刚在微波炉里热过的特有气味。但是小周没有再来,我一个人埋头在灯火通明的牛郎店里咀嚼着校园午饭的炒面面包。 

 

在歌舞伎町,人会突然消失不见

炒面面包吃完了,牛奶也喝完了。有点奇怪,虽然香槟一般都要花点准备时间,但怎么还没来。
我默默吃着布丁,今天来店里本来就晚,等待着等待着,就快到牛郎店结束营业的时间了。小周又来了我桌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五分钟,他只口不提刚才的事情,而是说起年底他还会回一次老家,要不要给我带什么土特产,问我喜欢什么。我犹豫着,终于准备自己开口,好好问一问这个学校午餐特别菜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要花多少钱。
——就在这时,账单被送到了我的桌上。
“……咦??”
今晚的账单上,赫然只有三万多日元。别说香槟了,连饮食费都没算上,是 TOP D 的入场最低消费。
“这是怎么回事……好便宜!这些食物,午餐套餐的价格呢?有没有算错?” 我对了好几遍账单,确认没有少看一位数,急匆匆道。
“唉?” 小周露出 “原来你不知道吗” 的表情,“这些是免费的,今天穿着制服入场的客人都能得到一份特别午餐,正好赶上还有呢。”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回想起小周叮嘱我时所说的 “最好穿制服风的衣服过来”,还有他之前和服务生的交谈,还有他兴高采烈地问我 “学校午餐好吃吗我以前最喜欢午餐的牛奶了”。 
那一天就在我的茫然和愧疚中结束了。付完钱后,小周把我送到了店外,和以前一样给我打车,把我送到车上,嘱咐我路上小心。但我完全不敢看他的脸。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感到一阵羞涩和尴尬。是我误解他了吗?小周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不应该是个大骗子、是个酷无情的牛郎吗?他不应该和网上那些人说的一样,用各种狡猾的方式煽动我开香槟吗?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该是那种关系。他今天为什么要喊我过去?为什么只是看起来很高兴地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仅仅如此而已?那句 “因为很有趣,因为觉得你也会喜欢,所以想让你看看学园祭”,总不会是真心话吧? 
这不就显得他对我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善意的吗。并非恋人,也不是什么真的关系亲密的人,说不上是好感使然,或者只是人与人之间那种最基础而微小的善意和喜悦。
不对,这也是狡猾吧?一定是在煽动我,让我积累好感和愧疚,对了,这也一定是牛郎的把戏,让我觉得亏欠了他什么,好为了下次的作战做铺垫。他不该,怎么可以只是对我付出善意呢?一定是这样的。算了,都做到这一步了,下次就给他开个香槟吧
我和小周的牛郎店学园祭就这样落幕了。 
——然后,这一年的十二月,小周从歌舞伎町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他只是照常地发来每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的消息,然后,冬天的某一天我睁开眼,打开 LINE 后发现找不到小周,“联络人不存在”。
那些谎言和我们之间的欺骗战争还没有迎来一个最高潮,我计算的香槟报酬也没有花出去,就这样在某一天清晨毫无声息地落幕了。好像大梦一场似的,最后也没迎来什么你死我活爱恨交织的结局,没有多余的憎恨也没有多余的爱的,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消失了。
我愣了很久才从床上翻起来,试图寻找小周的推特和 INS ,账号已经注销,账号已经注销,其他牛郎和小周的互动推特下面的回复也空空荡荡。打开 TOP D 的官网,依然在宣传十二月的最新活动,但是在籍牛郎一览里再也找不到小周的影子。全部删掉了。我又打开牛郎狂揭示板,找到小周的专贴,最新一行回复显示着:
“小周突然 ‘飞走了’。”
那一天的学园祭和三万日元的账单,还有牛郎店的学校食堂午餐,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周。

他们从这飞走了

“飞走了”,是夜晚的世界里的专用术语,指一个客人或者一个从业员在不打任何招呼的情况下,突然离开歌舞伎町。未曾在这条街道上使用过真名的他们,无论曾经在这里干了些什么,无论曾经如何名噪一时,他们都彻底从这条夜晚的街道上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抓住他们的踪影。
歌舞伎町就是这样如同泡沫幻梦一样的地方。
“—— 总之,这就是事情的结局了。关于我之前的担当,周先生是怎么突然 ‘飞走了’ 的。”
我洋洋洒洒地说完上面这一大堆话,说完这些我和小周的回忆,那些曾经告诉过他的、或没有告诉过他的秘密,顺带掐掉了手里的烟。
这时已经是三个月后,我终于能坦然地说出这些话,毕竟我和小周的谎言游戏已经结束了,就这样不分胜负。三个月,我又坐在了这条街上的某家牛郎店中,熟悉的灯光和喧嚣声中弥漫着香槟泡沫的淡淡果实香味。对面的牛郎有着和小周相似的脸庞,但皮肤有点海风吹过的黝黑,看起来更加土气,稚气未脱的模样。他说话里还残留着些冲绳方言口音。
“挺平淡的故事吧?我还以为牛郎和客人的分别肯定会更加惊心动魄,一塌糊涂满地鸡毛的。结果最后也没吵架呀。平平淡淡就结束了,也亏小周毕业得早,也亏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牛郎呢。” 我笑嘻嘻道,表情多少模仿了曾经的小周。 
另一个在给我倒酒的牛郎想了想,“也是歌舞伎町常有的故事呢,歌舞伎町就是这样的地方。”
—— “歌舞伎町就是这样的地方,人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消失不见。”
你也不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
“所以,如果有想见的人的话,一定要在想见时就立刻就去见。” 
“是呀,所以我也多少明白了,那些牛郎狂女孩子们的心情,虽然平时嘴上说着 ‘讨厌’,但是还可以对担当那么狂热的样子……就是因为这个呀。夜晚这么短暂,一定要在想见时立刻去见,跑着去见。因为这只会是一段很短、很短的时间罢了。”
“没错没错,不过……这样不告而别啊!阿梦,真没想到你哥哥是这样的人!” 倒酒的牛郎哈哈笑着戳了戳我身边的牛郎。
“唉,啊,啊!对不起,我代哥哥向你道歉!哥哥现在已经不做牛郎了,家里有些事……他现在回归普通人,当着家庭教师。”
“没事啦,这样就好。不告而别突然消失,也挺有周先生的风格的呢。他甚至没对店里的前辈们打招呼,只事后发了一句 ‘很抱歉我不告而别,一直以来谢谢关照’。实在是,贯彻始终,缥缈的白衬衫系男子!多亏他,留下了不错的回忆。”
没错,身边这位穿着牛仔外套和衬衫,喷着不合适的香水,肤色黝黑的牛郎,正是小周的弟弟。他在歌舞伎町的另一家牛郎店工作,今天是我无意中想去另一个大组旗下的某间店铺时,不小心走错才进来的,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冲绳方言。
当然以上都是说谎。我才不会对牛郎说真话呢,就和当时遇到小周一样,是提前翻阅了无数揭示板找到的他弟弟所在的店铺。就算有了小周的前例,我也没有对这位牛郎弟弟说实话,谎话和虚假的表演比脑子更快地反应出来,立刻装模作样地捂脸大喊:“咦,什么什么!我居然遇到了喜欢的人的弟弟!喂你们能相信吗!”
—— 毕竟我也是个 “牛郎狂” 嘛,要怪就怪曾经教过我 “说谎也没关系” 的小周吧。
“好了好了,那就来开香槟吧!为了庆祝小周离开歌舞伎町。来一瓶香槟!要这个店里最便宜的。
我大声喊来了服务生,我的吵闹声也完全融入了牛郎店的喧嚣中,没有谁因此瞥来异样的眼光。阿梦和其他牛郎欢呼起来:“初回即香槟!好哇!来,一起庆祝吧!为了歌舞伎町 —— 干杯!” 稚气未脱的新人牛郎阿梦甚至急忙掏出手机,说:“这个得录下来给哥哥看才行。”
吵吵闹闹的香槟 CALL 的声音。吵吵闹闹的牛郎店。这一定只是今晚歌舞伎町里发生的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中的一个而已。爱,恨,金钱,谎言,欢笑,诅咒,不被人所知的故事,在这里,或者世界上其他某处活着的我们。歌舞伎町只是将这一切都无言地接受。夜晚,白天,只有时间静静流淌,就像海潮一样,去往今天,明天和往后的每一天。
牛郎店的麦克风第二次被传到我的手上。我高举起酒杯,“干杯!我今天,就要毕业了!我也要,从这条街道 ‘飞走了’!”
“唉唉 ——” 牛郎们大喊着,有些无奈和惋惜,在这样的情绪中笑着一起碰杯了。
今天来店里的路上,我在歌舞伎町看到了飞机。街上一定谁都没有听到飞机的声音,但是我抬起头,在青色天空中,我看到歌舞伎町的高楼间,一架飞机像是鸟儿般从这狭小的天空中飞过,然后就这样飞走了。飞到了被高楼阻挡的视线后面,飞到了远处的天空里我再也见不到的地方。 
小周一定也是这样,然后,今天我也会就这样飞走。我从歌舞伎町牛郎店毕业的理由很简单,这里已经没有我要的东西了。那之后我和许多人交谈,见过了许多牛郎,TOP D 的波奇可怜巴巴地说,我还以为这次,我一定能成为你的担当。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得要领地蛮干一番,很笨拙。阿梦,既然我今天说了这些话,就不会再指名他当我的牛郎。毕竟我这次对他说了真话。
但是最重要的理由还是,这条街上已经没有我所追求的东西,也没有我喜欢的人了。因为我已经见过,世界上最棒的牛郎,我的仅仅一夜的 “王子殿下” 了。
我就这样从牛郎狂毕业了。仅仅踏入了乐园的门扉一脚,就立刻飞走了。不过这里套用曾经看到过的某位牛郎狂的话:“虽然我从牛郎狂毕业了,但是我不准备从歌舞伎町这条街道毕业”。
—— 你要问我为什么喜欢歌舞伎町?明明我才说了它这么多坏话。
我知道这条街道是如此肮脏的地方,我知道交织金钱与谎言的黑夜生意是世界上最不光彩的生意,我知道这里的感情并非只有纯粹的好感交织而成。歌舞伎町,歌舞伎町以外的世界,无论在哪,追求爱并不总是纯洁的。人们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事实上,人们并不总能只往高处走。欺骗他人的人,爱人的同时也在伤害他人的人,不能或者被迫不能坦率地爱他人的人,我觉得这些人,包括我,就像是水,和金钱、欲望与谎言一起,是城市间各处的水,他们就汇集在一起,往低处流去了。
歌舞伎町就是汇聚了这些水流的水沟,世上那些不光彩的东西和人们聚集起来形成的,城市低洼处的爱的海洋。
可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这里不过是城市里的海。我们从各处而来,最终汇集在了这里。尽管只是一段短暂的、转眼即逝的时间,我们就在这里活过 
而且。 
而且,我很喜欢 “飞走了” 这个词。“‘飞走了’,又不是消失或者在此结束,仅仅是从名叫歌舞伎町的这个很小很小的世界,从这个笼子里飞走了,去了更广阔的世界而已。”
某个听说了这个故事的朋友如此评价。
在更广阔的世界,小周 —— 或者你的真名 “勇司”,还有乔班尼, 柯贝内拉,不被人所知的真正的你们,现如今得到了真正的幸福吗?而还在银河铁道上的人们,今夜也在这短暂的旅程里奔向了最爱的人身边吗?
—— 所以我最喜欢这条乱七八糟的街道,还有这条街道上过去和未来活过的人们了。

 

后记:我喜欢你,牛郎 A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和小周的初回,那一天的灯火和那一天的酒杯,梦里的小周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微笑着,说着那天他说过的话。可是梦里的我却突然大哭了起来,呜哩哇啦抓住梦中的人大喊:
“对不起!你真的是很漂亮的人。”
“虽然一直没能和你说过,其实我真的很喜欢过你。”
而梦里的小周还是微笑着,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声音,还是继续着那天的谈话,“你好,初次见面”。然后梦就结束了。 
关于小周的帖子在匿名牛郎狂揭示板上也渐渐地不再有更新。他在 TOP D 的资料也消失了,不过却留下了一个特殊职位,TOP D 的官网上成员表上多出了一行:“Dream Producer :周” 的字样。想来是狡猾的小周自己留下的小彩蛋吧。大家的梦想支持者,就和他那天说过的一样,也是他一直以来说的那样。明明自己从这个地方飞走了,还给自己留下这种既温柔又装模作样的称号,可真不愧是他。
揭示板的女孩子对此吐槽:“好恶心的名字!!!”
“不过听说是结婚了呢。”
“真的假的,那家伙能喜欢上女人吗,不如说那种人能喜欢上人吗 wwww”
“但总之离开了呀。”
“嗯,真结婚了的话就恭喜啦。”
“恭喜毕业 w”
“至今为止谢谢你,小周。” 

“其实我就是那样的普通女孩子”


(牛郎篇·完)

// 编辑:Rice

//设计:冬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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