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币安，虚弱的赵长鹏
2024-01-24 星期三
币安是全球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拥有超过1.5亿用户，每天承载数百亿美元的交易量。它的创立者加拿大华人赵长鹏，曾凭借2021年币市上涨，身家达到941亿美元，一举成为华人首富。2023年11月22日，赵长鹏与美国司法部达成认罪协议：币安支付43.68亿美元罚款，赵长鹏本人缴纳5000万美元罚款，从币安辞职。作为交易，美国政府允许币安继续运营——业务仍不允许进入美国。协议完成后，赵长鹏现身西雅图，准备接受最长18个月的刑期。不到一个月后的12月18日，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再开罚单：对赵长鹏个人处以1.5亿美元罚款，勒令币安退还13.5亿美元收入，并对公司处以13.5亿美元罚款，三项合计28.5亿美元。短短不到一个月，币安就被放血超过70亿美元。美国历史上，还没哪一家公司在短期内被如此重罚。赵长鹏与司法部的认罪协议，只涵盖司法部的追责，后面还有美国证监会（SEC）和美国国税局（IRS）。这两大部门都是狠辣角色。币安和赵长鹏恐怕很难逃脱后面的巨额罚单。赵长鹏是不是被坑了，外界难以知晓。确有迹象显示，赵长鹏认罪之后获得的待遇，远远低于他此前的预期。他原以为认罪后可以从容来往，可美国司法部力主他可能潜逃，反对保释。赵长鹏交纳1.75亿美元保释金，及他姐姐在加州一处价值500万美元住宅作抵押，这才取得保释令。保释期间，其他执法部门还可能提出控罪。赵长鹏大概意识到危机，就向法院请求，假释期间返回阿联酋与家人团聚。毫无悬念，这个请求也被否决。目前等待赵长鹏的，是2月的正式刑期判决，币安公司也将面临持续的追罚。2018年起，美国政府就在调查币安，控罪范围极尽广泛：从诈骗、挪用资金（币圈常见罪名），一直到后来认罪的三项洗钱罪名，每一项都足够把牢底坐穿。赵长鹏明知此行凶险，为何还只身前往？考察赵长鹏近几年的流亡之路，可以得出答案。2017年币安成立，凭借每秒上百万单的支付能力，从一众加密货币交易所中脱颖而出。和币圈的去中心化理念一致，币安没有总部，员工匿名，借助交易平台为用户服务，从中抽取交易费用。这种源于技术极客的理念，很快渗透金融国界，引起各国政府注意。2018年起，全球主要国家收紧对加密货币的监管，赵长鹏开启了全球流浪之旅。在日本、马耳他、英国、阿联酋、越南和新加坡，赵长鹏宣讲币安理念，承诺在当地建立总部，以期获得合法身份。各国政府或迫于美国压力，或出于监管顾虑，都不敢接纳币安。赵长鹏流浪期间，币安业务在发展，主要加密货币都在币安平台交易。2021年，币安日交易总额超过700亿美元，超过绝大部分股票市场。与此同时，币安赖以生存的理念根基、物理条件，甚至赵长鹏的人身安全在受挤压。币安已经成为巨人，还是面临坍塌的危险。当代西方国家，政府以打击洗钱、防止犯罪为名，对金融行业严密控制。线上交易受严格监管，线下稍大一些的现金交易，会被定罪处罚。表面理由很堂皇，实际造成的麻烦和额外成本，则往往被忽视。2017年，著名演员英达在美国被捕，原因是他多次往银行存入大额现金，未据实申报。这些美元是他往返中美，蚂蚁搬家似地搬到美国。收入合法，使用合法，可汇款和存取款极不方便，出于各种考虑，英达选择在灰色地带行走，当代民间跨国金融之不便，可见一斑。数字加密货币代表了技术极客的一种理念：借助技术力量，实现金融绝对自由。没有监管，不问来源，只有服务，交易费用极低。比如币安的交易费用只有0.04%到0.1%，碾压绝大多数官方金融渠道。高歌猛进的数字加密行业，对美国主导的金融监管体系构成威胁。头部交易平台FTX崩盘，创始人被控以电汇诈骗、洗钱等七项罪名。随后一个多月，三名加密货币创始人死亡，死因是海滩溺亡、睡梦死亡到飞机坠毁。这些离奇事件表明，号称提供安全交易的行业，创始人本身已经极不安全。赵长鹏从绝对隐匿中走出，与美国司法部门谈判，寻求用“自首”换取安全保障，以及币安合法地位，就很好理解。毕竟一个富可敌国的巨子，他不可能永远生活在暗处。各国政府联合围剿加密货币，表面是金融秩序之争——更重视金融安全的传统秩序，扼制倡导金融自由的加密货币。再往深看，金融秩序之争说到底是利益与权力之争。2009年初，一群技术极客痛感当代法币的通胀性，受奥地利学派启发，希望借助技术力量，创造一种新的货币体系，希望控制货币总量。比特币总量有限、去中心化，还需“挖矿”生产，这些和黄金很像。比特币的论文全网公开，它本身是一串地址字母和个人秘钥，除非人身控制，否则谁也无法阻止比特币挖矿和交易，也无法溯源追查。革命性的理念，加上精巧的设计，比特币出世后很快爆火，至今大势已成。就在最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批准首批比特币现货ETF——这个十年前的金融幽灵，已经成为公开市场的投资品。比特币诞生以后，科技极客们开发新的加密货币，由此形成“众币竞争”局面（部分原理不相同）。各种加密货币公开发行，自由竞争，它们之间也有“汇率”。人们自由选用，优胜劣汰——这不正是货币自由竞争的场景吗？伴随一些加密货币落地支付，众多交易所也应运而生。逃避各国金融监管，固然是加密货币的大罪，它的革命性挑战，才是货币当局忌恨的根本原因。财权是国家的基础大权，一旦法币受冷落，国家财政能力势必受影响。当代各国已经取缔黄金的法定货币地位，不允许民间私自流通，自然不容忍“电子黄金”坐大。加密货币界发展过程的乱象，给国家取缔提供了极好理由。大量开发者以“割韭菜”为目标，大肆行骗，参与者们希望一夜暴富，也玩“击鼓传花”的游戏。交易所则被视为这场狂欢的元凶巨恶。多家交易所被指控操纵交易，挪用资金。币价暴起暴落，行业声名狼藉。各国政府以“打击诈骗”为名围剿加密货币，他们通常选择攻击交易所。加密货币的重要理念是去中心化，经过多年实践，交易所反而越来越中心化。币安的市场份额，最高占市场总额的70%。看似悖论的结果，实则合乎规律：加密货币以去中心化为理念，同时支持自由竞争。币安有更好的技术能力，吸引最多的参与者，参与者越多，交易效率越高，形成“滚雪球”效应。各国政府将矛头对准币安，成为必然——币安之强大，反而招来杀身之祸。赵长鹏聚拢一批精英，搭建加密货币交易所，为数亿用户服务，其能力非一般人所能有。币安受到全球政府封锁，还能持续盈利，使得赵长鹏成为华人首富。很多人由此认为，赵长鹏非常强大，即便不能和埃隆•马斯克相提并论，他也算得上有权有势。这其实是很深的误解。现实世界的权势来源，除金钱、技术和绝对暴力，还有更高的源头——思想和话语权。尤其政治经济领域，一种广泛流行的思想不仅主导法律条文，决定政客倾向，还蕴含着巨大的群众能量。另一种看似强大的权势，如果缺乏思想人心支持，无论其他力量如何强大，也会土崩瓦解。赵长鹏和他领导的币安，就是典型的例子。赵长鹏常年深居简出，无法出现在主流媒体，这引来很多偏见报道。多数人的印象中，他是一名技术极客，同时是贪婪吸血的资本家，掌控黑暗世界的资金运行。赵长鹏无意自辩，极少阐述个人理念，他偶尔在社交媒体出现，言简意赅地点评和回应。币安在全球有数千员工，赵长鹏指示，员工不得在公众面前谈工作，哪怕喝醉酒也不行。这种运作方式保障了币安的安全，也给公司蒙上神秘主义色彩。币安在全球有超过1.5亿用户，他们从中获利，却非币安的天然辩护者。绝大多数人只是使用币安，对币安价值并无兴趣，谈不上为其辩护。“用户自己会说话”，不过是很多商家一厢情愿的想法。美国政府指控下的币安，形同犯罪集团，赵长鹏则被形容为集团头子。赵长鹏疏于投资思想市场，不做传播加密的货币知识普及，公众把他视为诈骗犯，就不足为奇。签署认罪协议后，赵长鹏表示，币安所涉的罪名只是洗钱、无牌汇款、违反制裁三项（都是监管范畴），不涉及资金挪用和市场操纵。言下之意，币安是清白的。可是有几人相信他？没有学者辩护，缺乏公众舆论声援，在至高的观念市场，赵长鹏一败涂地。他与美国政府抗衡的力量，可能还不如一个三流明星。这个看似强大的传奇人物，其实非常弱小。弱到司法部门一纸通缉令，他就人身安全难保；即使投案自首，相关部门都能进来宰一刀。赵长鹏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他将如何脱身，只能寄托于美国法治对司法部门的制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