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身材焦虑绑架的女孩:为了“瘦”我差点把命搭进去

2021-07-30 星期五


作者 | 钟萌
编辑 | 嘎嘎
运营 | 乐乐

 
玩具店的橱窗里,一只小熊布偶渴望被带回家。
 
几天过去,来来往往的顾客买走了小兔子,却无人青睐小熊。小熊很伤心,它想,小兔子是多么小巧玲珑啊,人们当然不会爱上一只胖熊。
 
于是,小熊拿起剪刀,剖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掏出体内的棉花。小熊布偶越来越瘦瘪,然而,直到它掏空了自己,也没有人带它回家。
 
“我就是那只熊”,看起来仅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艾艾(化名)在这支动画前驻足许久。
 
陈宁静,《陷阱》,2020,手绘动画短片片段

这支动画在中国首个“身材焦虑”主题展览展出,是艾艾印象最深刻的作品。
 
艾艾有神经性厌食症。为了获得别人的喜爱,她像那只小熊一样,想瘦。
 
她通过拒绝大部分食物来减肥——尽管她的身材已经远比同龄人瘦小,但她仍觉得不够,她对食物的排斥也愈演愈烈,生活同体重一样,失控一般地往下跌落。

艾艾既是张沁文的粉丝,也是一名进食障碍患者

神经性厌食症(anorexia nervosa, AN)并非仅仅表现为减肥如此简单。它属于进食障碍(eating disorder, ED)——一种以进食行为异常和心理紊乱为特征的精神障碍。
 

身材焦虑主题展策展人张沁文,也是一名进食障碍科普博主@少女神婆婆

根据2021年发表的《中国大陆进食障碍患者患病状况调查》,进食障碍是目前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心理疾病。

其中神经性厌食症的死亡率高达5%20%,患者通过节食、拒食、导泻、导吐等方式降低体重,并有意使体重维持在明显低于正常值的水平。
 
同属进食障碍的其他常见疾病还有神经性贪食症(bulimia nervosa, BN)和暴食障碍(binge-eating disorder, BED)。


 
神经性贪食症指个体会反复暴饮暴食,并伴随不恰当的代偿行为,例如自我诱发的呕吐、过度运动、服用泻药,来防止体重增加。
 
而暴食障碍的发病率虽然高于前两种疾病,但患者在过度进食后并不进行催吐等代偿行为,只是表现为吃得快、吃得多,导致该病并未获得足够重视,即使有时患者在暴食后表达了自我厌恶或内疚,但在很多人眼中不过是每一个在意身材的人都会有的顾虑。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2015年出版的《中国进食障碍防治指南》,90%95%的进食障碍患者都是女性。
 
差距如此之大的男女性别占比,让我好奇,进食障碍和普遍存在的女性身材焦虑,是否有着难以分割的联系?
 
苏珊·鲍尔多在《不能承受之重——女性主义、西方文化与身体》一书中关注食物与身体之间的文化关系。她认为,进食障碍并不仅仅是个体病理性的问题,在父权文化和后工业资本主义的交汇处,进食障碍正在扩展成为一个重要的社会现象。

在当下,「瘦」往往被等同于自律

《洛杉矶时报》2016年有过中国进食障碍情况的相关报道。记者Jessica Meyers认为,这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与媒体作用混杂而成的副产品。
 
她援引哥伦比亚大学全球精神健康项目执行主任Kathleen Pike的观点指出,对女性“理想体型”评价标准的变化一部分来自于西方审美,也有一部分源自中国近些年来的社会变迁。曾经强壮的工人阶级女性形象象征着成就,而现在流行的则是尖下巴和漫画腰。

Elaine Yi, Beauty is a beast, A3纸, 白胶, 镜子, 150*36cm


当社交媒体关于身材的热搜词不断肯定苗条的身体,减肥已经成为一种大众生活方式,甚至疯狂迭代,出现催吐、断食、小腿肌肉阻隔术……女性紧随潮流,用自己的身体做着不间断的减肥实验,拿健康和所谓的“美”进行一笔又一笔交易。
 
但正如《美丽的标价》(Pricing Beauty)书中指出的那样:“维持美貌的压力对女性来说非常不公平,而且她们注定会失败:美貌会失去,这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命运。”
 
在身材焦虑主题展上,我们见到了内地女子偶像团体SNH48姐妹团CKG48的成员周倩玉(Akuma),她的装置作品《你即是你》也在这里展出。

周倩玉的装置作品《你即是你》,人体模特身上及背后贴满了她搜集到的网友评论和视频弹幕:“你这么胖,对得起粉丝吗?”“别把公演服撑坏了!” “大象腿也能当偶像了?”图源/一条

周倩玉曾因巨大的压力而陷入暴食和催吐的死循环。食物变成了一串串卡路里数字,计算每日的卡路里摄入和消耗,是周倩玉必须完成的事。只有当一天的消耗值超过了摄入值,她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周倩玉:“对女团来说,瘦是一种对职业的尊重,不瘦即等于不努力、没有事业心。”
 
这样紧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崩溃,周倩玉被送进了医院ICU。



 
据估算,中国的进食障碍患者在9000万到1.2亿之间。但目前国内仅有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及北京大学第六医院设有进食障碍专科病房及治疗团队。
 
据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食障碍诊治中心的官方数据,2002年该中心门诊仅收治三例患者,而2016年就诊人数超过1100人次,2019年超过2700人次。同时,患者来源地从一二线城市逐渐向三四线城市扩散,进食障碍在中国的发病也正在年轻化和低龄化。

“减肥是一种成功学”
 
目前认知行为疗法是当下治疗进食障碍的主流方式,其核心是通过修正进食障碍患者的认知,来调节他们的情绪和行为。

除了主流疗法,我还从北京的心理咨询组织“伊的咨询”了解到,舞动治疗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疗愈进食障碍患者的身心。
 
“闭上眼睛,用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身体…感受你的脚趾、脚踝、小腿……”我来到“伊的咨询工作室,在舒缓的音乐中,跟随咨询师的引导,开启了舞动治疗。
 
体验舞动治疗

从由下至上的身体扫描,到放下戒备地自由舞动,在这几十分钟里,我清楚捕捉到自己情绪和身体的变化:起初因陌生的环境而带来的局促和僵硬——因联想到病重家人的身体而产生的难以抑制的悲伤——在情绪倾泻后而感受到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放松。

如抽丝剥茧一般,这场治疗让我逐步体会到身体和情绪之间的紧密联系:它们互为钥匙和门锁,情绪的收放能让身体屈伸,而身体也能以相似的方式隐藏或打开自己的情绪。
 

我虽没有进食障碍,但也曾因为体重的变动,产生或轻或重的身材焦虑。不过,需要承认的是,这场舞动治疗并未让我就此告别身材焦虑。但对于进食障碍患者而言,能够借此更加明白如何借助情绪和身体的互动,在必要时调节自己,也许会是一个不错的改变。
 

我采访过一位进食障碍患者,她把自己的治疗过程形容为“漫长而艰难的自我周旋”。社会为我们定义了很多个版本的“更好的自己”,但认可自己原本的模样、接纳自己的情绪变动、尝试与自己和解,似乎才更值得我们去追求。
 
然而,上述这些耳熟能详的道理,做起来远比想象中困难。但我们也可以从一些相对容易的事情开始改变,比如好好享用今日的晚餐。



参考资料:
陈珏(2013).进食障碍. 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社.
梅莉&陈珏(2021).中国大陆进食障碍患者患病状况调查. 临床精神医学杂志(01),80-81. doi:CNKI:SUN:LCJS.0.2021-01-025.
王向群&王高华(2015).中国进食障碍防治指南.北京: 中华医学电子音像出版社.
阿什利·米尔斯(2018).美丽的标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邹蕴灵&陈珏(2019).认知行为疗法在进食障碍治疗中的应用.临床精神医学杂志(03),214-215. doi:CNKI:SUN:LCJS.0.2019-03-026.
姚冰淳(2021.6.2)被凝视的身体,被道德化的“苗条”:进食障碍背后的“苗条暴政”.界面新闻.
蒋旖旎(2019.8)“暴食”之痛 | 我不是饿,而是进食障碍.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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