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李春晖
2005 年,硬糖君在成都上六年级。
当时语文老师讲巴金,随口说了句:" 他已经一百岁了,去年还回成都看了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当时全班都作惊呼状,不敢相信自己与文学巨匠身处同一时空。
通常印象里,能进九年制义务教育课本的近现代名人,大概率是驾鹤西去了。有人在 B 站羞愧陈述自己的误会:" 初中第一次读《活着》,扉页上面是余华老师抽烟的黑白图片,下面是介绍,那时以为他不在了…… "

少年人不敢信写《活着》的人还活着,而写《活着》的人说自己靠《活着》活着。一方面,文化名人确实和普通人有一种奇怪的次元壁。另一方面,也说明上一波文化网红潮真是过去太久了,突然再次拉近和文化名人的距离,人们感到极大的惊喜雀跃。
如果我们以《百家讲坛》的风靡全国为上一轮 " 文化热 " 的标志,那么从《易中天品三国》到 " 余华成潦草小狗 ",这中间竟然跨过了 16 年,都够郭襄从待哺婴儿变成杨过迷妹了。
横亘在时间长河两端的人们,对文化名人的需求变了。16 年前,是家长带着小学生在签售会上问易中天 " 小孩如何品读经典 "。16 年后,是年轻人自己拿着书请余华写 " 一辈子不上班 "。

余华一直在努力
余华的网红天分,早在 20 年前的高考解压广告里就显现了。
" 我 77 年 78 年参加了两次高考,当然都没有考上。我有一个同学报剑桥和牛津,他不知道这两个学校不是中国的。很多人称赞,说我的叙述语言简洁。其实我知道,是我认的字不多。"
寥寥数语,脱口秀演员看了都要夸 " 老天爷赏饭 "。许知远去《吐槽大会》时,被夸是文化人的段子,结果后来李诞爆料是鸟鸟写的。余华如果去节目,大概不需要笑果安排人写稿,余华空了还能像建国、程璐一样给别的脱口秀演员改稿。" 你这个段子太绕了,语言不够简洁。"
余华还乐于当自己作品的编剧,是顶时髦的 IP 产业链打通,从 1994 年张艺谋执导的《活着》到最近在映的《河边的错误》都有他的身影。千禧年他还兴致冲冲地写了《许三观卖血记》的剧本,想找姜文执导,结果没过审,反而让韩国人拍了河正宇版《许三观》。
他还不怵出镜,2007 年余华就在电影《小说》里演了自己,奉献了银幕处女作。电影讲述了一大帮作家开会探讨 " 诗意 ",结尾余华出现时,还在帮导演想电影怎么结尾。这算 " 打破第四堵墙 " 了吧?

真正让余华成功 " 转型 " 的作品,是 2020 年贾樟柯的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虽然里面还有贾平凹和梁鸿,但锋芒令人不可逼视的,只有余华。片中,他从容不迫地叙述了自己的转型经历。无心插柳,令他在疫情时代成为众多年轻人的精神导师。那句豆瓣热评最为得宜——贾平凹太重,梁鸿太轻,只有余华轻盈地游动。

此后两季的《我在岛屿读书》,应该是余华的综艺首秀。不仅有好基友莫言,还有苏童、阿来、马伯庸、紫金陈等作家畅谈各种话题。其实光是余华和莫言的互怼就挺好玩的,不料节目播得却相当冷。对比当年《百家讲坛》的火爆,这一轮文化网红热,大概人们消费到 " 形象 "" 金句 "" 情绪 " 就满足了。至于具体的文化内容,已无关紧要。
精神状态领先 20 年
看余华在《我在岛屿读书》里的表现,就能明白他十几年前为什么不能像易中天、于丹、纪连海那样走红。既然 " 精神状态领先 20 年 ",那么理应今天的人们才能理解当年的他。

大锅饭时代过来的人,大多会像苏童这样有大局观,心里有个 " 组织 "。而余华身体里显然住了个 00 后,在演打工人的早八状态。精神嘛是没有的,工作嘛还是要上的。再要求别的,就是资本家强人所难了。
需要说明的是,90 年代的作家使命已经不是发泄、控诉或者揭露。所以任何问题抛给余华,他都表现为冷静朴素中带着幽默温情。在混乱险恶的日常生活中,余华还能给大众一个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哪怕只是冷笑话,那也是对绝望的一种消解。
上个月韩国签售会,粉丝让余华写歌 " 暴富 ",余华抬手改成了 " 抱负 ",格局啊!有人让写 " 一辈子不上班 ",余华答应了,但在背面反悔写下 " 在家里上班也一样 "。得了,反正人在哪儿 " 班 " 就跟到哪儿呗。还有让写 " 更上一层楼 " 的,余华漏了个 " 一 ",立马在一个添加符号上面写 " 两 ",合着这楼不是余老师自己爬。

同样的话,换成没经历的年轻人来说,就是在玩梗卖假药。但如果是余华,有了文学大家的背书和一以贯之的人生经历,那便是最受用的一帖补药。应该说,余华的 " 梗化 " 不是他主动完成的,而是被移动互联网媒介建构的。当严肃作家变成潦草小狗,网红经济的逻辑就已经完成了对文化领域的渗透。

1978 年,余华高考落榜,易中天以同等学力考取了武汉大学的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2006 年的上海书展,易中天一天卖 6000 本《品三国》,打破了余华 2005 年 3000 本的纪录。

这一代的文化网红,则是非学院派的在野党,社会身份去权威化,多了自由知识分子的淡泊。最大的分野是,他们不再输出具体的文化内容。余华从未教年轻人怎么写小说,莫言像是智慧的老庄稼汉,许知远永远忧愁永远愤怒但你也不知道他在忧愁愤怒什么。
上一代文化网红,面对的是嗷嗷待哺的大众。在 2007 年《羊城晚报》的一则报道中,8 岁的小学生李南天虔诚地看着刚买下的《品三国》,他的妈妈陈女士胸有成竹地表示:" 让孩子爱上古代文化,家长们都呼吁多点这样有教育意义的书。"

而现在,对于文化网红,人们更多是需要一种情绪调剂。当年把《品三国》买回家的孩子没有成为历史学家,也没把握住汉末群雄的创业气魄,而是成了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能够引发他们共情的,不再是三国周郎赤壁,而是失败的孔乙己以及无人问津的 " 浪浪山 "。
在这个过程中,媒介的变迁也极大影响了传播的内容本身。从电视端到手机端,深度的变化在于:文化网红们不再系统性地输出内容,而是碎片化地输出金句。《百家讲坛》还没完全衰落时,不少高校学子都参加过节目录制、给自家老师捧过人场。说真的,那种系统地、学术地、乏味地的讲述,简直让人如坐针毡。
细想起来,当年电视转到《百家讲坛》时,也许硬糖君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心里可能还想换台。但换台的行为无形中会产生这样一种压力——文化节目看不进去,我是不是没有慧根?至于会不会有家长强迫孩子看,并对外吹嘘我家娃看得津津有味,就不得而知了。

可以确定的是,多年后余华依然会因为《活着》被记住,而他文化网红的身份则会被遗忘在某个角落。而历史是个循环,谁敢说下一代年轻人不会突然喜欢上《百家讲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