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雁塔南广场疑似玄奘的塑像,看起来能把妖精打死

2021-11-05 星期五




前几天(11月1日)看到本地公众号陕光灯发了篇《小雁塔南广场的唐风雕塑背后,是一个怎样的盛唐?》文中对小雁塔南广场新修雕塑群的历史原型、设计问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疑问和建议。



转发朋友圈后,有人说让他想起了清华博士生徐腾演讲中提到的河北易县奶奶庙,也有人说大晚上去看的话会不会被吓哭,更有人说这是把蒙娜丽莎捏成泥塑。审美这事仁智各见,我更关注的是这座疑似玄奘法师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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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雕塑是取材于《玄奘负笈图》,我们在各种书上、影像里都能看到。



图中僧人竹笈赤脚芒鞋、风尘仆仆,确实像一心向佛、万里前行的玄奘。然而稍加留意,我们就会发现疑点重重:


1. 长相。西行时玄奘不到三十岁,年富力强,而图中圆脸弯眉,长眉毛一般会认为是表现老人长寿,有些不符。



2. 骷髅头。原图显示脖颈处挂有九个骷髅头。在密宗中,骷颅多和怒目凶神相关,和中土佛教规制完全不同,也只有沙和尚那种妖怪才佩带。很难想象作为法相唯识宗祖师的玄奘会佩带骷颅项珠,穿过层层城池村寨一路西行。看目前塑像这个造型,大概率设计师根本不知道这是骷髅头,否则不会改成这样。



3. 竹笈。大家印象最深,应该是电影《倩女幽魂》中宁采臣的扮相,这在《清明上河图》中也有类似,货郎身背笈箧走街串巷。但此类造型集中出现在唐末到宋元,后世更多在日本流行。古人远游一般牵乘家畜马车,徒步携带行李的话多用布质包裹或者褡裢一类。比如雕塑身后随行弟子,就是这样携带行李,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扛根比行李重得多的树杈。



4. 耳环。我们很难想象除了鸠摩智这样西域番僧以外,哪个中原和尚会带耳环?



5. 衣服纹饰。僧衣一般都是纯色衣服,即便有花纹,也是万字纹、回字纹等极其朴素的装点,而这样华丽的服饰,边角绣花,胸前还有精美丝绸裹肚,不是本土风格,更不应该是行脚僧人所应有的。



6. 草鞋。中国传统草鞋由麻绳编织,而不是图中这样的皮条


 ■ 左:雕塑上的草鞋 | 右:中国传统拖鞋


7. 佩剑。古代僧侣出门有带戒刀的传统,尺寸短小放于行囊,用于裁减衣物、修理头发、切割食物使用。塑像上的长度和形制,更符合古代实战武器尺寸,剑鞘是很清晰的明清时期式样。 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大可能出行佩带凶器。


■ 佛典要求戒刀不应尖直,敦煌壁画显示应为近似右图剃刀


很显然,这个“玄奘标准像”疑点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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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形象从哪儿来的?


这个形象流传最为广泛的版本有两个,其一为绢本设色画,绘于镰仓(1185—1333)后期,现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也就是小雁塔南广场目前这尊塑像的母本。



其二为线刻石碑,就在玄奘法师灵骨塔所在地兴教寺。


最早对这幅图像进行系统研究的是日本学者松本荣一,此后还有王静芬、李翎等中日学者纷纷参与其中。


中国古代有行脚僧主题的流行画,番僧模样身负竹笈手执棍仗,脚下往往还有只老虎豹子之类猛兽,有人也认为这是伏虎罗汉的最初形象,类似图案在敦煌有很多。


■ 敦煌莫高窟  唐代《行脚僧图》


《玄奘负笈图》应该是从这个母题借鉴演变而来,是结合运用日本元素进行二次创作的结果。其实在元代时候日本人创作的玄奘形象,也还都是传统僧侣形象,因此可能原作者在创作时,画的就是一个普通的行脚僧人,或者是伏虎罗汉,只是后来日本人将其附会为玄奘。


■ 元代 奈良药师寺藏玄奘取经图


近年敦煌研究院专家在壁画中发现6副《玄奘取经图》,可能更接近当年人们心目中的玄奘形象。



1933年一位叫欧阳渐的著名居士把这幅日本绢画的图案引入中国,刻在兴教寺的石碑上,拓片广为流传。尤其是角上清楚写着“玄奘法师像”,更让人深信不疑,随着现代印刷术和互联网发展,使得它逐渐成为中文世界里的“玄奘标准像”。



近些年,很多人都认识到这个问题。比如人民教育出版社早年间历史课本中的“玄奘像”是这样子的:



到后来,修改为邮票的画面。



对比邮票画面和日本绢画,明显看到,面部修改年轻了,衣服改为传统僧袍,点缀了些西域元素,裹腿和鞋子也改成中国式样,骷髅头改为佛珠,腰部佩剑改为拐杖,说明中国邮政在设计时已经注意到原画中不合常识的一些问题,在照顾人们惯有认知下,做了很多细节修改。


再看同一套邮票中老年玄奘法师形象,更理解设计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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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具体长什么样子,史书中也有记载。


14岁出家时候,剃度官员就看他仪表堂堂相貌不凡,“贤其器貌,故特而取之”。他个子很高,风度很好,既温文尔雅,又气宇轩昂。


在戒日王为他举行十八日无遮大会上,因为学识渊博能言善辩,一时无人与其争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被印度各学者尊为“大乘天”,也就是大乘佛教的神。即使他回国后50多年,很多僧寺供奉着他鞋子以及生活用品的画像,“每至斋日辄摩拜焉”,奉若神明。


西行路上与各国王公贵族谈笑风生,回国后拜见唐太宗,因其谈吐高深举止娴静,第一次见面两人就聊了一天。《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结尾颂赞他“迥秀天人”、“恢恢气宇”,而塑像中这个肥头大耳、目斜眼歪的形象,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大雁塔南广场的玄奘铜像,对玄奘法师形象复原就比较好,目光坚定,法相庄严,手执禅杖,身体前倾显得意志坚定,较符合史书上的记载。



大雁塔地铁站里丝绸之路主题壁画中的玄奘图案,比起小雁塔南广场塑像,更接近日本原画。



比如手中佛尘,可能因为原画中佛尘前面的毛和画面背景很接近,让设计师给忽略了,也可能误以为是变形的扇子,在小雁塔南广场塑像,玄奘右手就只剩下一个不知所以的手柄。



长期以来,国内在进行历史文化复原时候,误把日风当唐风的现象比比皆是。虽然我们一向认为现在的日风,来源于唐风,但要说“正宗唐风在日本”,把日本的东西直接搬过来冒充唐代风格,有些太不讲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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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之时佛教在中国已经传播几百年,各种典籍较多、译本互异,年久学殊而繁,常常发现理论之异。玄奘发愿去佛国圣地朝拜研习佛法,核实汉译佛经中的偏差,一去就是十九年。


曾经穿越戈壁荒漠,曾经四天四夜滴水未进,正如边塞诗人岑参所写的“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曾经遭遇劫匪,险些丧命,也曾被人强制挽留,最终绝食相抗才得以继续前行;穿越天山雪域,遭遇雪崩,一路险象环生,历尽千难万险,最终求取真经。


645年正月,玄奘法师回到长安。朱雀大街上人潮汹涌,身在洛阳的唐太宗李世民派丞相房玄龄率百官前来迎接,长安城百姓穿着最好的衣服,点燃香火、抛洒鲜花,各个寺庙的僧侣布置好幡账、宝案,庄严肃穆诵念经文夹道欢迎。


玄奘精通梵文,洞晓三藏,是佛教史上达到最高成就的人物之一。随着《西游记》的广为传播,说他是中国最著名的和尚也不为过。


唐代律僧道宣法师评价他:听言观行,名实相守;精厉晨昏,计时分业;虔虔不懈,专思法务;言无名利,行绝虚浮;曲识机缘,善通物性;不倨不谄,行藏适时;吐味幽深,辩开疑议。实季代之英贤,乃佛宗之法将矣。



玄奘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典范,有着常人罕见的意志,无论是学术成就还是个人修行,都已近乎超凡。梁启超赞誉他为“千古之一人”, 鲁迅更是称他为“中华民族脊梁”。


玄奘法师从现在高新城市客厅的大兴国禅寺出发西行,回国后长期在玉华宫和大雁塔译经,最后灵骨安葬于兴教寺,他在西安留下很多足迹。对于西安,玄奘是一个重要的文化资源,弘扬玄奘精神也是一种文化担当与责任,纪念其人其事,弘扬其行其果,裨益世道人心。


之前有研究者甚至认为这画的就是一个日本贵族的形象,与玄奘完全无关。当然,建设者也可以说这不是”玄奘“,他们只是塑造了一个日本古画中的人物形象。将这样一个有争议的塑像矗立在西安世界文化遗产区域、著名历史文化地标位置,恐怕是不合适的何况在小雁塔荐福寺译经的是另一个大师——义净法师,而非玄奘


附其他据说根据唐代壁画、绘画、陶俑设计的塑像,仅供欣赏:



作者 | 连艮 |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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