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个妈妈抱团开蒸饺店:孩子是脑瘫患者 和孩子一起就业

2021-09-24 星期五

这也是蒸饺店妈妈们过往10多年的生活。尽管她们年龄只在38到49岁之间,但人生轨迹基本停滞了,眼睛都像蒙上一层雾。几乎每个妈妈都陪孩子上过几年特教课,拥挤的教室里,孩子坐前面,妈妈跟在后面,听老师讲解最简单的发音和动作。

在这家蒸饺店里,她们可以暂时卸去妈妈的身份。王春枝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出餐、清点、结算、订货,有条不紊。不再像之前在家带孩子,总是忘记接下来该干什么。现在,除了孩子,妈妈们最关注的是今天哪款饺子受欢迎,外卖单和堂食单的比例。时值秋日,生意大不如前,她们分析原因,北方农忙,人都耗在田里,没时间出门。

下午两点半,特教学校的放学时间,该去接孩子了,几个妈妈相继摘下围裙。学校、医院、家里来回奔波,曾让她们难以找到一份稳定的活儿。蒸饺店就不一样了。这里有早班,从上午八点半做到下午两点,再走两公里路到特教学校接孩子回家。

店内一角,孩子和妈妈们一起做的文创品。

走了几个妈妈,放学回来的孩子顶上了。店里现在有4个小孩在打工,最小的15岁,时间从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左右。分配给他们的,是择韭菜、削土豆、端盘子、擦玻璃这样的基础活。

管理这些孩子要讲究技巧。王春枝说,虽然有人20多岁了,心智并不能跟上,还是要用对待孩子的方式。“不管做什么,夸他、鼓励他就行了。”

为了让孩子学算数,王春枝试图让他们统计工作时长,给每个人设置排班表。有个20岁的自闭症男孩,相较其他小孩,语言和行为能力更强,能独立算帐。但他不守规则,上班时间随心意定,上到一半,直接跑出去送外卖,王春枝劝了也不听。最后是这个公益计划的发起人徐旭出面,作为惩罚,拉黑他的微信,要求他两周不能上班。男孩瞪着大眼睛,小声哀求:“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徐旭没有接受。“要让他们知道规则,这是他们走上社会的重要一步。”

王春枝的儿子刘洪旭也在店里工作,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角落里择韭菜,先小心翼翼地撕去外面带泥的叶子,再择去发黄的末梢,一板一眼,动作迟缓。他一边择叶子,一边跟随音乐哼着歌。瞄到儿子的专注模样,王春枝的双眼漾起了笑意。带着儿子,还能工作,过去十五年,这样的时刻,她想也不敢想。

余春芳正在做凉拌菜。

小世界

在抽油烟机的轰隆声里,在沸水“咕咚”的冒泡声里,妈妈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王春枝说,每天都很忙碌,大家一起干活也自在,能“短暂忘记心里的石头”。

王春枝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从小长得又好,大眼睛浓睫毛,皮肤白皙,脸蛋肉嘟嘟的。毕业后就到工厂做衣服,很快就成为车间主管,后来晋升成裁缝,专门在商场接高级定制的单子。

孩子出生前,丈夫开出租车,她做裁缝,日子过得还算温润。她对生活寄予平凡的期待:以后要教孩子音乐和美术,栽培他上大学,等老了,还能给孩子带孩子。

躺在医院的产床上,医生拎着只有4斤重的儿子说,“该咋治就咋治”。麻醉药效还没退去,模模糊糊中,她有了这个念头:“我家的生活,我的命运指定得改变了。”

为了陪孩子康复做训练,她脱下高跟鞋,穿起休闲装和平底鞋。很多个深夜,想起自己的裁缝手艺,磨练了十几年,就这样丢下了?时间长了,她劝自己,“别想了,想也是白想。”

蒸饺店里的11个妈妈基本都是这样的,有过属于自己独特的亮色。一个妈妈大学读了法律,毕业后还创业开花店。一个妈妈做室内设计师,总在北京长春两地的酒店跑,儿子出生后,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在家接私活,工作无法按时交付,只能放弃,“什么也干不了”。

最后只剩下妈妈这个身份。

白维维曾在莫斯科做鞋批发生意,每月收入数万美金,在那里买了房。仓库里几十上百款鞋,货号颜色位置她了然于心。儿子三岁被诊断出自闭症,为了治病,房子也卖了,“别人的生活是越来越往上游,我是越来越消沉,看不到尽头。”

丈夫们奔波在外,妈妈们独自应对生活的琐碎。没法工作,也没有私人娱乐。自杀是她们曾经都想到的事情。白维维说,无数次抱着孩子,她想直接从医院的大平台跳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王春枝甚至陷入自我怀疑中。儿子短暂地上过几天普通小学,其他家长在校门口谈论各种话题的时候,王春枝缩到一旁。她不敢轻易开口,总觉得自己思维跟不上,生怕说错话。带儿子出门,路人总是投来异样的目光。有时候,儿子慌张地扯她的衣角,王春枝会捏捏儿子的手,安慰他。后来她尽量往胡同里走,避开人群,亲友的聚会也不参加,“不能让别人不舒服”。

蒸饺店开业后一个月,王春枝第一次站上收银台。第一单是个年轻女孩,点了一份驴肉蒸饺,一个鸡汤豆腐串。她央求收银员不要离开,“万一错了,能给我及时改正”。开业当天,客人从柜台排到门口,一个妈妈慌了,当场呆住没有反应。因为接待能力不足,那一天,许多客人带着不满离开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妈妈们还是习惯沉闷,也有一些改变。以前是一个人来回坐车,接送孩子,现在她们结伴下班,一起到学校门口。如今后厨每天能出将近3000个饺子,出一屉饺子最快的速度是1分43秒,还上线了外卖功能。

过去,王春枝的生活里只有儿子。她每天陪着去上课,每一个从家离开的早晨,是她最压抑的时刻,“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很多个夜晚,儿子躺在身边睡觉,她一个人辗转反侧,想过去和未来,眼泪打湿了枕头。

现在,她重新拥有了充实感,感觉每天都过得飞快。有一回,店里的活太密了,王春枝甚至忘记去接儿子。下午2点半,儿子突然出现在她身旁,“妈妈,我自己回来啦。”王春枝眼眶止不住红了。那几天,她逢人就说,我儿子能自己坐车了。

两个妈妈正在后厨忙活。图左为王春枝。

选择与改变

晚上8点多钟,干满12个小时,余春芳和女儿徐强,坐上285路公交车回家。那是一室一厅的房子,不到60平,公婆带着女儿住卧室,她和丈夫住客厅。幽暗的车厢里,徐强拽住余春芳的胳膊,讲学校和店里发生的事,她控制不住音量,惹人频频回头。

余春芳撇到这些目光,只能尽量忽略。孩子是她一生的隐痛,同事聊孩子,她习惯沉默;每逢高考季,听到别人的孩子上大学,她的心都会被刺痛。曾经长达20年,余春芳禁止家人带女儿来超市找她,“抬不起头”,“影响不好”。

两年前,她决定跨过这道槛。第一次将女儿介绍给同事,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对,这就是我的女儿,她就是这样。”之后,她带女儿到超市,教她分装产品。

饺子店的两个多月,徐强的变化很明显。最开始做两个小时就哭着喊累,现在干半天也没抱怨。和客人的沟通多了,她也更愿意去表达了。以前,徐强只能说简单的话,超过4个字就不愿意说了。现在,手机上一条短信,一大段话,在余春芳的鼓励下,虽然磕磕绊绊,好歹完整地读齐了,“比以前进步太多了”。

徐强自己也喜欢这个地方,她说这里“干净漂亮”,就算没有班次,也争着来店里帮忙。

一个自闭症儿童手绘的、他眼中的妈妈们。

王春枝也感觉到儿子变得开朗了。以前在家,怎么都喊不动儿子干活;在店里,在小伙伴和妈妈们的鼓励下,他每天能独立择完几斤韭菜。闲暇的时候,他还会在店门口,旁若无人地跳起舞来。

夜幕降临,天蓝色和白色的店铺灯牌点亮夜的一角。儿子被丈夫提前接回家,订完第二天的菜品,王春枝也坐上夜班公交车回家。岁月磨掉了她年轻时的艳丽,眼角被深深的褶皱占据了。她的眼睛流过太多的泪,现在一见风就生疼。这些年失眠居多,曾经及腰的黑发,愁白了,也变得稀疏了。

她还保持爱美的习惯。每个月固定染一次头发,深棕或深粟色,洗完头自己烫发根,让头发看起来膨松量多。每天出门前,她描出青黛色的眉毛和眼线,用摩丝把刘海定型,做成鸡冠状,这样不至于被厨师帽压塌。她说,“现在有了店,打扮干净利索,让人瞅着也能信服。”

讲起以前的日子,王春枝充满了怀念,“那时候可漂亮,可机灵了”。那些年,追着时间赚钱,虽是裁缝,给自己做的衣服并不多,印象最深的是一条深红加暗绿花样的旗袍,一条丝质连衣裙,黑底蓝波点。她兴奋地回忆,“搭开衫,呢子大衣,风衣都很好看”。

曾经最讨厌油烟和厨房,没想到如今要仰赖它生存了。虽然充满感激,但每天早上套上围裙,戴上厨师帽的时候,王春枝是“又害怕又失落”。她总担心遇见以前的朋友。

公交车离家越来越近,秋风穿过车窗,吹得人生冷。她多想逝去的母亲还在,“何事都能当着她哭,我就能解脱一下了。”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原文地址: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