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台湾,卖北京炙子烤肉都可能被举报“通匪”

2024-05-09 星期四

前阵子我回台北时,去吃了一次蒙古烤肉餐厅,很多年没进去这种餐厅了。

严格说起来,不是那种肉在炉上烘熟的烤肉,而是在铁盘上的炒肉。

蒙古烤肉餐厅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自己挑食材搭配:在选菜区一般有包菜、白菜丝、豆芽、洋葱、青椒、萝卜丝等;肉类有冷冻的牛肉、羊肉、鸡肉、猪肉、五花肉切片,早期还能见到兔肉、鹿肉。

你将这些食材叠进大碗,蒙古烤肉的一个乐趣就在于叠叠乐,将食材一层一层叠上去后,最后一道工序是淋上自己喜欢的佐料:酱油、米酒、姜蒜汁、辣椒汁、柠檬水、醋、虾油、辣油、菠萝水....

接着重点来了,盛得满满的碗交给窗台里的烤肉师傅。他们接过去后一股恼地倒入那铁铸的大圆烤盘,酱汁瞬间蒸发,杀的一声白烟轰窜升腾。

隔窗看师傅翻炒也是吃蒙古烤肉一大乐趣,他快速地挥舞横扫你那份拌进独一无二酱汁的烤肉,那长筷架式有如高手过招,行云流水,约莫三十秒,将香气四溢的一碗烤肉就烹烤好了。

如果师傅想耍个帅,还会在最后一刻长筷横扫烤肉,准确无误地拨进碗里那一瞬间,顺势持着碗画了一个弧型动作,像太极化劲般,华丽地转个身端到你面前。不仅满足味觉,还有视觉效果。


蒙古烤肉师傅大多表演欲旺盛

蒙古烤肉餐厅在上世纪7.80年代台湾盛极一时。我小时候一听到要去吃蒙口烤肉就直流口水,意味着可以吃肉,很多很多的肉,那是当时少数可以让你无限畅吃的餐厅。

然而近年来逐渐没落,现在台北也就两三间蒙古烤肉餐厅。

早期台北比较有名的蒙古烤肉餐厅是“唐宫”,几年前失火后就再也没复业。现在还开着的如“大戈壁”、“美琪。这年头只卖蒙古烤肉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店里采取吃到饱形式,还有各种火锅、中西式自助餐、饮料甜点等.....整个餐厅装修风格倒也洋溢着台湾经济起飞时那种老派风情,虽然网上口味褒贬不一,但也不妨碍天天高朋满座都要先预约。

虽然名曰“蒙古烤肉”但蒙古并没有这种大铁盘上长筷烹烤的方式,因此以前我老以为蒙古烤肉是台湾独创的吃法。

直到1999年我第一次到北京,在什剎海边上的烤肉季,吃了炙子烤肉,那一刻,如同被雷击,这口感、香味竟然跟小时候吃的蒙古烤肉如此相似。那的确让我的价值观有点破灭,可是也让我好奇了,为什么它们口味如此相似。


北京炙子烤肉

据考证,台式蒙古烤肉是1950年代,相声大师吴兆南所发明的吃法。

当年吴兆南也还不是大师,只是位1949年冒名顶替他人身份南渡来台的年轻人。本来还是的北京家境优沃的玩主,来台后一穷二白,只好放下身段努力讨生活。他想起以前在北京吃的炙子烤肉,于是请铁匠也打个铁烤盘,在现在台北西南同安街一带淡水河边卖起了烤肉,顺便三五好友聚聚,唱唱戏曲说说相声,在异乡苦哈哈的日子自娱自乐。

都说老北京炙子烤肉分“文吃”和“武吃”,“文吃”即厨房师傅给您烹调好端上餐桌来,“武吃”为站着吃,三五好友用种不入流的松驰站姿围着炉自己烹调吃了。吴兆南既身在异乡,哪还像老北京那瞎讲究,台湾有啥食材,就拿啥来瞎烤,反正味道竟然还不错。


“武吃”讲究地是将一只脚翘高,假装很松驰的样子吃肉。

开店总要有个店名,外省来台谋生卖家乡小吃,有人卖湖南腊肉,有人卖山东馒头、有人卖江浙熏鱼,北京人卖烤肉再怎么说也该挂着“北京烤肉”的招牌。只不过那刚逃到台湾,政治氛围肃杀,大喇喇地打上“北京”两字,那岂不是昭告天下“附匪”吗!那退而求其次“北平”,也想多了,那可是个说思念故乡也会被举报的时代,卖个家乡小吃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吴兆南心想,那就离个北京十万八千里,越远越安全,干脆就叫“蒙古烤肉”,反正也没人去过蒙古,总该不会有问题吧!

于是,这炙子烤肉的变体奇行种“蒙古烤肉”就在台落地生根。

但说“蒙古烤肉”是在台湾被“发明”出来的,也说得过去。炙子烤肉大多只有牛羊肉,台式蒙古烤肉自选肉及配菜总类更多,大家都自认自己的调料最好吃,一百位食客就有一百总口味。

台式蒙古烤肉偏甜,那是大家已经很习惯在叠叠乐时最后舀一匙菠萝水,加几个菠萝块,甜味也被一起炒了进去。加菠萝的原因可能是内含的酵素能软化肉质之外,还能增添新鲜的甜味与解腻。

此外,近年来这种自助餐吃到饱的原型,也是吴兆南卖烤肉时率先独创。最早他是按一盘肉三元计价,生意不怎么样,后来心一横,索性定价一美元(约四十元),爱吃多少吃多少,在当时价格也算不低。

内行人心照不宣就是北京炙子烤肉,反正在郊野河滨体验异乡风情烤肉,听听说唱,徐徐晚风,成为名流、文人风尚。河堤旁的野摊子停满各式豪车,名声大到连蒋经国都来过,也算是为蒙古烤肉加持。

就这么,蒙古烤肉从小摊子一跃成为开进观光酒店的高档餐饮,吴兆南也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去搞相声艺术了。也算是另类抓住时代红利。


吃到飽

“蒙古烤肉”声名大噪,成了流行语。据说早期国民党特务机关就有一道专门伺候政治犯的刑求方式,审问审问着,就随手拿着嘴里抽一半的烟,往犯人脸上烫下去。把传统烫刑玩出花,他们也戏称为“蒙古烤肉”。

话说回来,“蒙古烤肉”50年代从路边摊起家,后成高档餐厅,又在7、80年代普及成大众美食。现在蒙古烤肉餐厅虽然少了,但蒙古烤肉的形式在夜市里普及开来,自选肉菜一碗百多元,食材也更平民化了,什么豆干豆腐、榨菜、沙茶酱都能炒进去。


夜市蒙古烤肉

很多北美华人在商场里可能也见过蒙古烤肉餐厅,有些人说好吃有些人说难吃,但也有几十年历史了,这不知道是否跟吴兆南70年代移居美国,以及那时移民潮一堆台湾人在美国开餐厅有关。倒是一些沈阳朋友跟我说他们小时候九十年代也吃过这种“蒙古烤肉”:元太祖自助蒙谷烤肉店,估计也是当年台湾人过去开的,真没想到炙子烤肉在台湾绕一圈后换种形式重回大陆。


美国的蒙古烤肉连炒面都有

蒙古烤肉就是纯粹地满足肉欲。至于蒙古烤肉为什么现在退流行了,这跟近年来自助餐退流行原因也差不多,现在大家越来越讲究吃得精致,而不像过去只想着吃回本。现在提到蒙古烤肉,多半也有点怀旧的感觉。

现在台湾的蒙古烤肉餐厅好像约定成俗地都兼卖东北酸菜白肉锅,大概蒙古和东北,台湾人觉得“反正都是北方”。

反正每次有北京过来的朋友,我就带他们去蒙古烤肉店见识见识。当北京朋友吃下一口,闪过一丝不寻常的眼神,我就知道,又可以从炙子烤肉开始聊起了:聊1949年的外省人,聊那时的风声鹤唳,聊相声在台湾的发展,聊台湾各种小吃....。

好吃的食物穿越了时空,连结了记忆。在陌生的环境,陌生人的面前,“食物”真是一种最能卸下人心房的东西,什么话都能从“好不好吃”开始聊起。

像“温州大馄饨”、“川味牛肉面””、“天津手抓饼”....一样,“蒙古烤肉”也是一种外省人在台湾,拼凑想象出的故乡美食。像台湾这种移民社会,每个时代都有来自不同地方的新移民加入,有时候光看食物,就能拼凑出一套族群文化迁徙史。

不仅是蒙古烤肉,当我走过的地方越多,吃到越来越多“似曾相似”的食物,总会在记忆追慢慢挖掘,推理,它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样子。

食物就像时间之海中的锚,定位自己的人生,也重新看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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