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摇滚的火种在山东

2021-05-10 星期一



网络上人们有个偏见,就是觉得山东太土,就连山东空气都弥漫着土味。


 

那这篇文章,我必须给山东人说说话。

 

网友对这块文化故地的想象要么是“666我的宝贝儿”,要么就是“山东人确实有点素质”。

 

人们却很少把山东与“时髦”的摇滚乐画上等号。

 

但山东与中国摇滚的纠缠,值得写一本书。

 

2019年,山东德州迷笛音乐节启动仪式上有领导讲话和5分钟的鞭炮秀,成了很多滚青眼里的魔幻大新闻,被解读成卢浮宫里挂赵四般的土味大赏。

 


但从另一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到摇滚乐在山东十分接地气,什么叫与民同乐啊?这就是与民同乐。

 

其实,山东对摇滚乐,是全中国最包容最open的。

 


“我在山东一个月看的音乐节,比我在别处一年看的都多。”

 

这两年山东可以说是捅了音乐节的马蜂窝,据小鹿角音乐统计,2020年仅三个季度,山东省各地举办音乐节的数量就已稳坐第一。

 

 

今年,山东将依旧毫无悬念地蝉联音乐节举办数量冠军,乐迷纷纷冠以“摇滚之乡”。

 

·想摇完山东所有的音乐节,再硬的朋克也得搭上一条老腰

 

除了举办数量一骑绝尘,山东政府对摇滚乐的推广落地释放了洪水般的善意。

 

一方面,山东本地企业对摇滚乐理解充分,鼎力赞助。

 

所以你能在音乐节的赞助商里看到本地的卷烟厂、面粉厂、酒厂和机械厂。

 

 

你甚至能在山东迷笛音乐节的现场免费办理高速ETC。

 

 

另一方面,山东在行政力量上也给予了全力支持,免费大巴接驳、公共交通倾斜这都是常规操作。

 

 

今年山东济南迷笛音乐节,济南政府还联合运营公司修改了地铁运行时间。


迷笛音乐节的宣传片出现在滨州商场大屏幕上,皮鞋打折的大喇叭广播搭配RockStar托马斯甩头,周围的路人却习以为常。

 


音乐节现场,你也许还能看见市长在现场举着双手对乐迷喊:我们负责安全,你们负责开心。

 

 

其实,现在诸多城市对音乐节已显疲态。音乐节,尤其是摇滚音乐节,属于一种不足够赚钱的风险投资。

 

而中国摇滚曾长期处于小众流行的根本原因,同样是不够赚钱。

 

2012年,迷笛音乐学校创办人张帆校长曾估计:“99%的户外音乐节都在亏损。”

  

在山东音乐节遍地开花之前,很长一段时期内,摇滚乐、音乐节与乐迷们一样,都是脚踩在泥里仰望星空。

 

·图源:《哎呀音乐》

 

山东近年来敢在摇滚乐上下重注,张开怀抱让这些搞音乐节的人来到这里、赚到钱,其背后需要巨大的决心与勇气。

 

其实,不仅当下,山东一直都是中国摇滚火种的守护与传承之地。

 

真正被中国摇滚从遗精浇灌到节扎的摇滚老炮儿,同样会把深沉的目光留给泰山的背面。

 

因为Rock山东,必须Respect。

 


中国摇滚就像中国股市,你永远猜不出它的走势。

 

比如魔岩三杰的90年代,让人以为下一步中国摇滚就会迎来涨停,万万没想到后来直接破发退市了。

 

·“魔岩三杰”你漂亮么?

 

就像不戴套交配,当你快要高潮的时候,命运却把你强行拔出了。

 

散户总要为市场下跌找各种原因,滚圈粉丝为了铭记过往辉煌,也找出各种各样的节点来切割中国摇滚的不同发展阶段。

 

有人认为,94年红磡,魔岩三杰与唐朝乐队的这场演出,标志着中国摇滚终于浮出水面。

 

 

但他们不知道94年之后,中国摇滚的发展依旧步履维艰。

 

97年“深圳摇滚庆典”,会场管理人员嫌声音大把电闸拉了。

 

99年唐山“春天来了”音乐会,可以说是在当地政府的惊恐中完成的,现场出现了砸乐器的事件。

 

2000年大连举办“环保乐舞节”,在沙滩上演到一半被叫停。

 

2001年深圳办了“摇滚音乐周”,演出前一天,赞助商、合作媒体全跑了。

 

而我认为,中国摇滚的真正破圈,其实在2000年的山东济南世界购物广场,也有乐迷称这场演出是“中国摇滚世纪末最后的呼喊”。

 

·来自“摇滚故事”账号

  

有幸去过现场的,提起来仍然双目含泪,无限回味。

 

 

没钱买票扒过门缝的,在遗憾中感慨万千。

 

 

这场演出究竟牛逼在哪里呢?

 

在当年的新闻报道中,曾有“这样大规模的摇滚演唱会,在中国还是首次”的表述。

 

这场演出有崔健、唐朝、黑豹这种知名老牌,也有零点、蔚华、鲍家街43号这种90年代的后起之秀。

 

甚至还捎上了出道不到两年的花儿乐队。

 

·当时的汪峰,还没剪去长发


·花儿还是一支纯正的朋克乐队,大张伟还没挨过很多揍

  

济南购物广场之夜,是中国摇滚乐历程的重要节点,因为这一场,是2000年前后中国摇滚乐商业化、普及化最成功的一次尝试。

 

·一种音乐如果失去了商业可能,也就无谈发展

 

在千禧年这个特殊年份,在人们对摇滚乐认知蒙昧的大环境下,山东济南以开放接纳的心态,顺利举办了一场纯正的、大型的商业摇滚演出,就像在裹脚时代给妇女引进了一批38码解放鞋。

 

但对于摇滚界来说,很可惜的是,2000年之后,中国摇滚没迎来梦一样的新时代,却直接被迅猛发展的华语流行干成了诸神黄昏。

 

任贤齐和张信哲来了,周杰伦和王力宏来了……所有的R&B、Hip Pop、伤心芭乐从港台地区强劲地吹到内地,中国摇滚稚嫩的种子在不属于自己的春天里愈感寒冷。

 

·千禧年后,中国摇滚最重要的组织——迷笛,其毕业晚会迷笛音乐节也是2003年之后才开始出圈露头

 

山东济南的这次演出,在自身努力和历史加持的条件下,颇有些千禧年最后挣扎的意味,像是一个悲剧英雄。

 

 

山东这块沃土能滋养大葱,也能滋养中国摇滚。

 

90年代初期,崔健与唐朝乐队等摇滚先驱来到济南、青岛等地演出,比较著名的有1992年11月在济南山东体育馆举办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崔健济南演唱会。

 

当时被感染的山东青年们纷纷拿起乐器组乐队,一些从其他小城市来看演出的人,回老家也组起了乐队。

 

从此,山东省的摇滚发展出现了地域性百花齐放的局面。

 

济南金属朋克的氛围浓厚。

 

在2001年就产出了国风金属乐队——葬尸湖,甚至学术大牛亲自下场搞摇滚,主唱是山东大学的教授。

 

 

青岛则偏向于另类实验。

 

著名摇滚媒体《我爱摇滚乐》主理人段郎对我们说:“青岛在2000年左右就涌现了一批玩实验摇滚的乐队,比如搞电子摇滚的‘玩偶游戏’和钟情哥特的‘主奴晚宴’。”

 

·主奴晚宴乐队

 

淄博则主玩另类摇滚。

 

比如对中国摇滚发展做出突出贡献的王磊和谢天笑,后者的音乐风格与山东大葱一同成为国摇的重要信物。

 

 

山东与摇滚乐的羁绊,还从精神层面落实到了物质层面。

 

一个正儿八经摸爬滚打出来的摇滚乐手可以没弹过“美芬”,但绝对不能没弹过“鲁芬”。

 

·“美芬”即在美国完成生产装配的Fender牌吉他,被认为用料更上乘,工艺更精湛,价格也更高

 

山东摇滚能走起来,离不开山东制琴业的发展,青岛吉他代工厂都算是小打小闹,潍坊家具厂造吉他才是真正的硬核。

 

自1996年左右,山东潍坊就开始生产吉他,从代工到贴牌到自主,十万山东农民陆续成为制琴师,现在潍坊一个镇子的农村大妈都能给你展示一段180bpm的扫拨。

 

·图源/《伟大的制造》

 

山东制造的廉价吉他,降低了囊中羞涩的年轻人摇滚圆梦的门槛,间接促进山东涌现了更多的乐队,为山东摇滚篝火添了不知多少万把“烧火棍”,也就此被人戏称为“鲁芬”。

 

·在《乐队的夏天》里名声大噪的“白皮书乐队” 图源/《伟大的制造》 

 

时至今日,无论是教父老炮儿,还是后辈乐队,他们对山东吉他依然充满敬意。谢天笑在台上砸掉的琴,也许就有一把来自故乡。

 

 

有人说山东摇滚魔幻,但其实是山东的摇滚氛围有些超前,山东是真正的摇滚乐土。

 

·山东大爷大妈带着塑料板凳和遮阳伞近距离观赏摇滚乐,已经成为固定节目

 

刚刚过去的“五一”济南迷笛音乐节上,山东老奶奶已经可以熟练跟随重型乐队的riff舞动身体。

 


知识分子也要跳舞,爷爷奶奶也要跳舞

 

年轻人跳舞不过瘾,还可以在看演出的间隙友谊摔跤,整个山东那达慕。

 

·就在一瞬间,握紧你矛盾密布的手

 

中国摇滚乐从来探讨的都是生存的哲学,生存的反思、体悟与抗争。

 

而关于生存,山东人有绝对的发言权。早年他们为了生存千里闯关东,靠的就是骨子里这股狠劲儿与抗争。

 

所以山东人民自来就愿意听点儿狠的,无论是2000年还是现在,摇滚乐的精神与山东人的内核都不相悖。

 

在疫情的连续打击下,摇滚音乐节又成了山东人盘活全省资源的生存智慧与反击手段,可以称为一种文化层面上的“闯关东”。

 

几天前,当我在济南“金属摇滚大香肠”的摊位前排队时,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如果有一天,中国摇滚乐会再次销声匿迹,最后一支乐队在谢幕后解散,

 

中国摇滚的复兴,我们也许可以寄希望于山东。





设计/视觉  小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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