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最古老的汉文_专栏_澎湃新闻

2024-05-07 星期二

日本古代文化远远落后于中国,日本遗存的古代金铭石刻文字当然也就比中国要少得多了,然而日本最古的汉文还是得从金石中去找。

猪口笃志的《日本汉文学史》等书认为,今存日本最古的汉文,是1873年从熊本县玉名市江田町的船山古墓中出土的大刀上的铭文。这把作为随葬品的刀,经福山敏康等人考证,认为是反正天皇时期的制品。反正天皇在位仅四年(一说六年),据推算为406— 409 年(但也有学者认为真实年代当在438 年前后)。这把刀今藏东京上野国立博物馆,其铭文经判读大致如下:

这里的“犭复宫弥都齿”与反正天皇的“宫号”多迟比瑞齿的读音相合。文中“弖”“注注”之类文字,表明它是将中文和日文文字混用了。这种和汉混合的汉文体,与后来的《古事记》以及“宣命体”文书(即古代天皇的敕诏等)倒是接近的。撰写者留下了名字,张安显然是位华裔。(关于该篇铭文的写作年代,尚有不少争议。如宫崎市定认为,对照后来1968年出土的埼玉县稻荷山古墓出土的铁刀上的文字,文中大王的名字应判读为“獲加多支卤”,那就应是雄略天皇而非反正天皇了。那么,该文的年代就要晚约半个世纪。)此外,在和歌山县伊都郡隅田村的隅田八幡神社中,还藏有一枚日本“国宝”——人物画像铜镜,背面亦有铭文,与船山古墓及稻荷山古墓出土的大刀铭文一样,同属于日本最古的汉文。铭文同样也是和汉混合,人名用汉字作假名;而且,同样也缺乏文学性,因此我们不能将它们作为汉文学来研究。

从时间上接着可提及的,则是书面文字。允恭天皇四年(415)下诏正姓氏,后又制定《姓氏录》。这当然是用汉文写的。而从中国的《南史》等可知,更早从履中天皇开始,日本就和朝鲜半岛,不用说又与中国,频繁交往了。据《宋书》《梁书》和《南史》等记载,东晋安帝时倭王遣使来华;其后又有珍、济、兴、武各位倭王来华受封。《宋书》等所记,在人名、五人之间的关系及来华时间等问题上不尽一致;但五位倭王曾先后来华一事,虽然在日本古史上没有记载,历来却并无日本人置疑。大多数研究者认为,“倭五王”相当于履中、反正、允恭、安康、雄略五位天皇。据《日本书纪》,雄略天皇十二年(468),曾派使遣吴,后来他们带回了吴的使者以及大量纺织技工等。当时中国正处于南北朝时期,塞外少数民族在北方建立政权,汉民族则在南方原三国时吴国等地建立政权,而日本古史上所谓的“吴”实际包括整个南朝。据《宋书》记载,从南朝宋高祖永初元年(420)至顺帝昇明二年(478),日方曾遣使九次。而在478年的第九次倭王武(被认为是雄略天皇)派来的使者所上的表文,被完整地记录于《宋书·夷蛮传》中:

封国遍远,作藩于外。自昔祖祢,躬擐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宁处。东征毛人五十五国,西服众夷十六国,渡平海北九十五国。王道融泰,廓土遐畿,累叶朝宗,不愆于岁。臣虽下愚,忝胤先绪,驱率所统,归崇天极,道迳百济,装治船舫,而句骊无道,图欲见吞,掠抄边隶,虔刘不已,每致稽滞,以失良风。虽曰进路,或通或不。臣亡考济,实忿寇雠,雍塞天路,控弦百万,义声感激,方欲大举。奄丧父兄,使垂成之功,不获一篑。居在谅,不动兵甲,是以偃息未捷。至今欲练甲治兵,申父兄之志。义士虎贲,

文武效功,白刃交前,亦所不顾。若以帝德覆载,摧此强敌,克靖方难,无替前功。窃自假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咸各假授,以劝忠节。

倭王表文中的“亡考济”,当指允恭天皇;“父兄”,当指允恭与安康天皇。重野安绎、久米邦武、冈田正之等研究者均认为它确实是日皇发送的文章,绝非《宋书》编撰者所杜撰。而久米又认为起草者可能是韩汉人身狭青和桧隈博德等人,而被沈约收入《宋书》时又作了修润。确实,这篇表文反映出当时东北亚政治、军事形势,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而且文采斐然,用了大量四字句,近乎骈文,是《宋书·夷蛮传》中最漂亮的文章。人们因此而怀疑出自韩汉人之手,并经中国史官修润,也很自然。冈田正之认为,此文措辞风格颇肖《日本书纪》,若出现于《书纪》中,世人或会疑为《书纪》编者的拟笔;今幸而载诸《宋书》,确见其为雄略朝之遗文,可以作为当时汉文学进步程度的一大证明。然而,该表文早于《书纪》二百余年,其风格两不相似,而明显像魏晋后兴起的骈文,又流畅简约。当时倭人能有如此汉文学功力?由于缺少同时期其他同类日本汉文以作对照,对于它是否真的能代表当时日本汉文学的程度,终究是大有疑问的。

作为日本汉文学主要成就的汉诗,究竟滥觞于何时呢?猪口笃志的《日本汉文学史》等书从《日本书纪》中找到一条线索:显宗天皇元年(485)条记有:“三月上巳,幸后苑,曲水宴。”这指的显然是仿效王羲之《兰亭集序》中描写的东晋穆帝时永和九年(353)三月上巳在会稽山阴的兰亭举办的曲水之宴。兰亭的宴会上“一觞一咏”,有诗歌创作。因此,猪口认为只要《书纪》这条记载可信,那么在显宗的宴集上也是必然有汉诗创作的。然而,可惜这也只是一种简单的推理和想象,人们尚未见到一首五世纪的日本汉诗。今存日本最早汉诗——大友皇子的五言《侍宴》是其后二百年(668 年)才出现的。

前引《日本书纪》记,钦明天皇十五年(554)百济曾派来“僧昙惠等九人,代僧道深等七人”,可见此时佛教已从中国通过朝鲜半岛传入日本。又据《日本书纪》,在这两年前的壬申年(552)十月,百济圣明王还遣使献“释迦佛金铜像一驱、幡盖若干、经论若干卷”,并附表称颂佛法。钦明天皇闻之大喜,说:“朕从昔来,未曾得闻如是微妙之法。”后又为推广佛法而令群臣讨论。经过崇佛派与排佛派的反复较量,佛教最终在日本站稳了脚跟,并成为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此时即进入圣德太子执政的推古朝了。而日本的汉文学,也正式诞生。此时略相当于中国的隋朝。《隋书·东夷传·俀(倭)国》云:“无文字,唯刻木结绳,敬佛法。于百济求得佛经,始有文字。”如前所述,汉字之输入倭国,实在佛教东传之前;但如把这里的“文字”理解为文学或汉文学,则大致没错。佛经当然都是汉译的,佛教思想的流行更推动了汉文学的产生。

(本文节选自《日本汉文学史》,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24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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