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做一张City Pop专辑有多难?

2021-03-20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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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的缘起,是在Pitchfork上读到一篇关于City Pop的报道,看起来,City Pop在国外越来越火了,想起有两位朋友曾参与过国内歌手的City Pop专辑出品,于是跟他们聊了聊……


作者 | 贤江

 

40年前,日本的一批年轻音乐人,受欧美音乐影响,用自己手里的乐器,做起了“日本泡沫经济时代的一场美梦。”

 

这场“美梦”,起初凝固在一批都市质感和异邦风情交相辉映的唱片里,很多年后,又被新一代年轻人挖掘出来,并最终化作两个英文单词,City Pop

 

在这股新的音乐潮流在互联网上不断蔓延的同时,出道十年的李行亮,开始筹备自己的新专辑。

 

他在唱了八年的《愿得一人心》之后,有机会做一张“自己的”唱片,自己创作、自己编曲、自己制作,但在新专辑已经录得差不多的情况下,他突然陷入了迷惘。“那些歌什么风格都有,我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唱片监制吴文韬建议,不如试试City Pop吧。


 

 


A

什么是City Pop?


关于City Pop,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很明确的定义。

 

曾经出版过多本City Pop著作的音乐记者木村丰把City Pop界定为“为城市生活方式而生的城市流行音乐”,而去年一档日本综艺节目,则把City Pop介绍为“1970-1980年代日本音乐人创造的一种音乐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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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所谓的“音乐类型”,概念上是比较模糊的,并因此让乐迷们争论不休。用唱片企划熊子昂的话说,“每个人对City Pop可能都有自己的定义,日本人有日本人的看法,美国人有美国人的看法,中国人有中国人的看法。”

 

从日媒报道上看,被归入City Pop的竹内玛利亚和角松敏生等歌手自己都很迷惑。Pitchfork最近发表的一篇相关报道中提到,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日本听众,也不知道什么是City Pop,只知道那是流行歌。

 

种种迹象显示,City Pop更多是后世“玩”出的一个新概念,这个概念的最初兴起,跟复古潮流背景下的蒸汽波等网络文化有很大关系,并最终通过乐迷不断在从黑胶唱片中淘出宝贝而逐渐成长起来。

 

2017年,日本女歌手竹内玛利亚的老歌《Plastic Love》在视频网站上翻红,并在各路网红的翻唱下,掀起了一波City Pop热,淘日本1970-1980年代的City Pop老唱片由此开始在国外蔚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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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这是有多爱City Pop?#CityP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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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定义,一个明确的事实是,在这股新潮流中,中国人属于名副其实的“旁观者”,中国音乐人玩City Pop,或许第一个难点就是如何理解它。

 

中国台湾的爵士教育家谢启彬认为,对待City Pop的关键是看当年日本人怎样学习彼时的美式音乐,尤其是黑人音乐:“日本音乐人在于其上叠床架屋,谱写出日文歌词的新旋律,或加强编曲丰富度,或延伸架构……”

 

李行亮对于City Pop的理解,则是日本音乐人对爵士乐和黑人音乐的兼收并蓄:“它的底子来源于日本的一些受到巴西音乐影响的乐手,音乐里面融合了有Fusion和Bossa Nova等,同时也受到黑人节奏音乐的影响。”

 

1970年代的欧美流行乐坛,处于“放克时代”,从流行音乐到爵士乐,放克(Funk)元素无处不在。



受此影响,日本流行音乐也表现出了类似的体征。细野晴臣、大泷咏一和山下达郎等日本音乐人,在当时欧美新音乐潮流的影响下,用自己的方式融合创作,催生了所谓的City Pop。

 

与此同时,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带动了自驾游等都市新生活方式的普及,为城市新兴阶层提供“度假音乐”成为唱片公司(尤其是外资公司)的新选项。

 

我们现在听回1970-80年代的日本老唱片,会发现,有一大批作品,从音乐到封面,都体现出了浓郁的都市气息,带有肉眼可见的“休闲度假氛围”——夏日、海滩、泳池、冲浪,这在当时的日本,或许便代表了城里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


 

这批作品,被后人归类为City Pop。“它本质上宣扬的是一些开心的、很舒适的生活。”李行亮认为。

 

吴文韬之所以觉得这种音乐或许适合李行亮,是因为“他一部分demo其实有City Pop的影子在,在他迷惘的时候,给他听了一些City Pop歌曲,问他是不是想要这样的音乐,他眼前一亮。”

 

李行亮下定决心,推倒重来。

 


B

推倒重来


“必须推倒重来。”

 

李行亮说,“我做了很多年的歌手,希望能从创作上突破,但是我又没有想明白我自己究竟想做一些什么样的创作,所以七七八八写的歌什么口味都有,我的同事们听完问,这些歌什么口味都有,我们应该怎么做企划?有点懵。”

 

此时,团队已经为录制新专辑花出去几十万元成本。为了说服唱片公司老板,团队跟老板开了个会,老板对李行亮说,你在讲这些事的时候眼里有光,咱们做吧。

 

无论City Pop如何定义,以放克为代表的黑人节奏音乐,都毫无疑问是City Pop的一大特点,这跟当时放克在欧美流行音乐中扮演的重要角色有关,“迈克尔·杰克逊(Michael Jackson)早年的歌曲,换成日语,也有点 City Pop的意思。” 李行亮说。

 

普遍认为,“节奏”并不是东方人的强项,尤其是放克曲风的歌曲,在华语乐坛历史上的热门歌曲里并不太常见。日本音乐人自20世纪初的爵士时代起便开始师夷长技,并终于靠City Pop反向输出。


细野晴臣和Tin Pan Alley

 

对于首次操持专辑编曲和制作的李行亮来说,这个过程,只能现学。

 

“从推倒重来到新专辑成型,用了一年半时间,一边学一边做。”李行亮回忆说, “比如,我想做一首山下达郎风格的歌,我会花一个时间去把山下达郎的某些专辑整个乐器配置、声音设计和音色使用,靠自己耳朵去听,一点一点的去扒下来,这个过程花了很多时间。”


在国外,山下达郎被称为”King of City Pop"

 

录音过程相对来说比较顺利,“我特意挑选了符合风格的乐手,参与录制的音乐家们都很喜欢黑人音乐,我跟他们说我想要什么,他们一听就明白。”李行亮说。

 

参与专辑录制的乐手们,都是圈内行走江湖多年的高手。为专辑弹吉他丁少华和郭一凡,虽然给人的印象更多是歌手,但吉他技艺也颇受好评;贝斯手韩阳,因为长期参与综艺节目的录制,被称为“中国出镜率最高的贝斯手”;鼓手贝贝则是中国最著名的鼓手之一,曾经跟崔健和汪峰合作过。

 

 “我有一首歌找韩阳老师帮忙,他一开始没想到我要做什么,我现场给他出了个难题,让他在尾奏的时候帮我来一段solo,他就现场帮我编,多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尾奏上,但是编的很精彩。”李行亮回忆。

 

专辑的器乐录音和缩混母带由两届金曲奖“最佳录音师”获得者李游亲自操刀。为了追求正统的年代感,在录音上还使用了很多早年的设备。李行亮数了数,“比如Fender Twin Reverb音箱(1965)、Ampeg B15 贝司放大器(1966)、AKG C414 Combo话筒(1974)。”

 

不仅如此,熊子昂还请来了日本乐队Lucky Tapes的主唱来参与编曲,Lucky Tapes是近年来City Pop复兴的主将之一。但是,“我们并不是要做日本音乐,李行亮是按照他自己的理解去做了一张City Pop专辑,融入了他自己很多想法。”

 

“Lucky Tapes主唱编曲的《新青年》,他比较希望用类似拍手的声音,但李行亮改成了响指。制作细节上做出的区别,其实算是李行亮和北京的音乐人们,真正学习了80年代City Pop的精神。”熊子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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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子昂也参与了歌词的创作,他把他这些年游走于日本音乐现场的心得融入了进去,他比较喜欢当代City Pop乐队的作品。

 

“我之前读过一篇日本人的文章,说年轻乐队的作品跟过去的City Pop是两种不同的状态,现在的年轻人也很难找到过去那个年代的状态,所以,我想在歌词上更多表达自己当下的想法,并没有太刻意去追求老歌里那种轻松的感觉,反而听起来会有一些沉重。”

 

最初录出来的三首歌,李行亮并不太满意。“录音是可以的,但我自己听越听越觉得越不是那个味。”李行亮觉得自己可能唱流行歌曲唱惯了,形成了一个惯性,“唱的很生硬。”


于是,在李行亮的要求下,歌曲重录了一遍,这一次,他用了个土办法,进棚录歌前,先唱100遍,唱出肌肉记忆来。


 “当我唱到每首歌到50遍的时候,开始发现不一样了,我开始能放松了,能够自由的去加入更多的东西在里面了。然后唱到七八十遍的时候,这感觉又非常明显了。大概唱到100遍的时候,我觉得可以重新再录一遍了。”


在吴文韬和熊子昂看来,李行亮不是那种靠灵感创作的音乐人。“他的思维比较理科生,就是勤奋。”


当前浏览器不支持播放音乐或语音,请在微信或其他浏览器中播放 快速反应事件 李行亮 - 悠长假期




C

无奈与尴尬


对于大多数听众来说,李行亮留给大家的印象,可能主要是《愿得一人心》或者类似的流行歌曲,但在李行亮内心深处,他始终希望能够出一张适合现场的专辑,而他在通过参加《快乐男声》正式出道之前,玩过好几年乐队。

 

因为《愿得一人心》的走红,李行亮找到自己在音乐圈安身立命的方法,却也因此不得不把个人喜好小心翼翼地掖着。“我一直都很喜欢乐队音乐,喜欢更有趣的音乐,但我也很清楚,我得先养活自己和家人。”李行亮说。

 

对此,身为大学同学的吴文韬可能最能理解,他俩在大学期间就曾经一起玩过乐队。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李行亮参加《快乐男声》一头扎入主流音乐市场,而吴文韬则在上班之余,加入了一支名叫CNdY的电音乐队,签在摩登天空旗下。

 

熊子昂做过音乐记者,也曾是一位独立音乐人,后来参与过不少主流歌手的唱片企划。三位热爱音乐的同好走到一起,目标是帮李行亮实现自己的梦想,结果是有了《悠长假期》这样一张City Pop专辑。


《悠长假期》的名字灵感源自同名日剧

 

“我们并没有怎么考虑市场,就是让李行亮随着自己的兴趣来。”吴文韬说。

 

李行亮听着迈克尔·杰克逊等的欧美黑人音乐、日本流行歌长大,这让他对于City Pop并不感到陌生。“实际上,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歌曲,翻唱了不少日本老歌,从中我们也可以听出City Pop的痕迹。”

 

无论在欧美乐坛还是华语乐坛,对于美好旧时光的缅怀,从21世纪前十年就开始了,欧美乐坛以《Get Lucky》和《Uptown Funk》为代表的“Funk复兴”,跟随后而至的City Pop热,一脉相承。

 

过去五年来,中国音乐场景里,也不乏City Pop的影子。

 

早在2016年,阿肆和林宥嘉合唱的《姗姗来迟的你》就带有City Pop的味道;旅行团乐队2018年发行的专辑《感+》,从封面到歌曲,都可以说是对City Pop的致敬;中国台湾的落日飞车和雀斑等乐队,则被乐迷认为是华语乐坛里的City Pop复兴代表。

 

这与其说是对于某种曲风的刻意追求,不如说是过去十年来“复古风潮”在音乐上的回响——喜欢老唱片和老歌的听众们,最终在City Pop上找到了一个新的落脚点。

 

但这似乎并不足以支撑起一张专辑的宣传。2019年圣诞节,《悠长假期》正式发行,尽管团队对于专辑成品表示满意,但播放量就……“肯定比他之前唱的那些情歌要差很多。”吴文韬无奈的表示。

 

《悠长假期》最大的“卖点”可能是永井博授权使用的封面图片,在City Pop迷眼中,永井博多年前设计的一批唱片封面,“从视觉上定义了City Pop。”


永井博和《悠长假期》专辑封面原作

 

熊子昂回忆说,“我当时正好在日本,永井博在我住的酒店附近办画展,于是我就去跟他交流,说自己是一位中国的唱片企划,问他有没有可能授权一幅画做封面。永井博人很好,当即就同意了。”

 

封面公布后,网上引起了一些热议。有人提出质疑,认为封面抄袭了永井博。可能大家都没想到,一位中国歌手的City Pop专辑,封面设计使用的图片居然来自永井博。而这几乎成了这张专辑唯一的“话题点”。

 

唱片宣传难,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尤其是专辑宣传,似乎大家都并没有很好的办法。与很多用心录制的专辑一样,《悠长假期》发行一年多以来,在行业里,似乎缺少了那么点“存在感”。

 

不得不承认,在当下的大环境里,最有效的音乐宣发方式是靠短视频热曲单点突破。吴文韬说,团队也考虑过短视频,但总觉得并不适合。“这张专辑中的歌曲在短视频里玩不起来。”

 

而且,由于李行亮新专辑里的歌曲跟他过去的风格相去甚远,他的老听众们也需要时间消化。李行亮说自己曾经在演出中唱过专辑《悠长假期》里的歌曲,可现场听众反应平平,他感觉歌迷们要接受新歌 “可能需要五六年吧”。


李行亮(中)和乐手们在演出现场

 

与此同时,团队也试过面向小众乐迷去传播推广,但对于喜欢City Pop的小众乐迷来说,李行亮似乎又太主流了,“有点两头不讨好。”

 

好在,李行亮所属唱片公司的老板并没有太看重流量,“老板把唱片挂在公司显眼的位置,看得出他认为这是一张拿得出手的作品。”李行亮说。

 

另一个好消息是,距离《悠长假期》在国内发行黑胶唱片近一年后,日本有唱片公司看上了这张专辑,并计划今年引进到日本发行。对于李行亮来说,这也不啻为对专辑本身的一种认可。

 

“我们希望这是一张能够像City Pop一样,是一张多年后能被人挖掘出来的唱片。”熊子昂说。


《悠长假期》专辑封面夜光效果


但最让李行亮高兴的是,通过这张专辑,他找到自己跟音乐之间的新联系。

 

“它最大的意义是帮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跟我自己的音乐生涯有一个非常棒的连接。我发现自己能做很多事,然后我对自己的未来10年都会有一些比较明确的规划,这跟我以前做歌手的情况不太一样。”

 

为此,李行亮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新LOGO,一个带有四根贝斯琴弦的Luggage图案,贝斯琴弦象征节奏和律动。


李行亮现场


“这个标识会一直存在下去,以后的作品如果带上这个标识,就是区别于商业歌的,是注入了很多意志的作品,代表我的个人作品。”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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