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9,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英雄

2022-02-25 星期五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和平使者》是一朵奇葩。谁能想到,这个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漫画英雄,不仅拥有了自己独挑大梁的电视剧,而且还赢得了极佳的口碑——豆瓣评分高达8.9。在“超级英雄”里,竟然只有诺兰版的《蝙蝠侠》(第二、三部)比它略高。


文|黄远帆
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一个漫画人物的成功,总是因为切中了大众无意识里的痛点。英雄梦,明面上是鲜衣怒马、替天行道,却必须以某隐秘的创伤为前提。毕竟,如果正义可以通过正常渠道伸张,就根本没必要仰仗英雄侠客的“法外义举”。

《和平使者》剧照

“和平使者”的格言是:“为了和平,我可以杀任何人。”目的之天真和手段之暴力,这种错位给人物留下了可以开发的故事空间。合法性的拷问,多多少少萦绕在所有所谓的“超级英雄”头顶,是不可轻易触碰的隐痛。此剧的编剧兼导演詹姆斯·古恩(“滚导”)聪明地抓住了这点,知道只要对这个问题的加以挑逗,就足以整出一台好戏。

01


“为了和平”


乍一看,和平使者是破产版的“美国队长”。他的宠物,老鹰,是美国的象征。他那一身大红大蓝的浮夸制服,显然也在强调美国特色。美国队长极尽理想化、乃至神化(例如关键时刻举起雷神的锤子),而和平使者却极尽庸俗化,甚至是个罪人。

和平使者的制服颇具美国特色

和平使者第一次亮相,是在电影《自杀小队》(The Suicide Squad, 2021)——那是一个政府用重刑犯组的敢死队。在电影里,和平使者主要是一个自大、自相矛盾的讽刺性人物。但在他的同名电视剧里,和平使者的自怜和迷惘,却有了更多悲剧意味。

和平使者既没有超能力,也没有钞能力,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家——他住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拖车里。他的四肢肌肉过于发达,有一种大猩猩般的笨拙。而他过于简单的头脑,令观众必须不时地提醒自己,他只是“直男癌”晚期。他的自以为是和缺乏分寸,已经越过了惹人厌恶的界限,走向了可笑和可怜。

《自杀小队》中的和平使者(左二)

和平使者“最好的朋友”不是人,而是他的宠物老鹰。英语里,“老鹰”(eagle)里和“自我”(ego)谐音,这些都表明他的自恋和孤独。而此鹰的名字,也是一种滑稽的同义反复,就叫“鹰儿”(Eagly),这表明和平使者的单纯和简单粗暴。

他确实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来平衡“和平”和“杀人”之间的矛盾:在所有的枪上刻一只和平鸽的图案。以此杀人,他问心无愧。无独有偶,大导演库布里克的经典反战电影《全金属外壳》(Full Metal Jacket, 1987)里,主角——一个绰号“小丑”的学生兵,也多此一举地在钢盔上画了个“和平”的符号。自然,和平使者也是一个小丑,但这一份自欺欺人的善良,又让他不仅仅是一个丑角。

和平使者给自己的枪支画上和平鸽

《和平使者》的表面情节是不断猎杀潜藏在人类中的外星蝴蝶,但这部剧真正的戏剧转折,是和平使者不断在脱罪和被定罪之间反复摇摆。最终决定性的证据,一本伪造的变态杀手日记,是他“第二好的朋友”利奥塔·阿德巴约偷偷塞进他家的。而幕后主使正是阿德巴约她妈、自杀小队的总指挥阿曼达·沃勒。

也就是说,尽管和平使者的爱国之心透过制服溢于言表,然而政府却一开始就准备把他当成一副用完即弃的脏手套。尽管这片子拍得嘻嘻哈哈,但和平使者遭遇到朋友和国家的双重背叛,其实很惨。这番境遇,让人不禁想起当年史泰龙的经典影片《第一滴血》(First Blood, 1982)里,那个同样肌肉发达的兰博。

《第一滴血》中的兰博

兰博是个退役的越战老兵,回到家乡却遭到百般刁难和侮辱,这正是当年老兵里外不是人的窘境。政客发动战争,自有他们的高帽子,“为了和平”是其中最好用的那顶。当然,需要撤军的时候,这顶帽子就更好用了。政治利益的算计,超出群众的理解,但不妨碍群众把怨气发泄到兰博这样的普通老兵身上。终于,忍无可忍的兰博愤而反抗,和当地警察真刀真枪地干起来。

和平使者的终极敌人,也是当地警察,这也许非纯粹的巧合。在剧中,警察变坏,是由于外星蝴蝶的操控,这倒让和平使者免于道德困境,可以放手杀敌——随着片头摇滚乐的重新响起,这也是全剧最爽的高潮桥段。

但爽完以后,你很难说和平使者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那个代表白人至上主义的父亲,最终仍以心魔的形式与他并肩而坐。父亲关于国家的种种阴谋论,恰恰由外星蝴蝶证实了。外星蝴蝶,代表操控系统的腐败精英。然而,和平使者本身就是腐败精英的打手,他的合法性完全来自他志在消灭的腐败体系(如果后者不抛弃他的话)。

这种死局,其实《水浒传》早已写过。

02


“看不见的骨头”


和平使者的真名叫克里斯多夫·史密斯。这个身份可以忽略不计,没有任何故事性。一是因为他几乎全天都穿着和平使者的制服。二是因为他的真实姓名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他的上司、队友全都知道。当他和父亲正面决裂,为了不暴露行踪,他毫不犹豫就抛弃了头盔,丝毫不担心身份泄露。

这和古早时期的超级英雄大不一样。超人和报社记者克拉克·肯特,蝙蝠侠和亿万富翁布鲁斯·韦恩,蜘蛛侠和送披萨的穷大学生彼得·帕克,这些本来是必须成对出现的。这类故事的张力,就是基于两种身份的迥异。普通人的身份吃了亏,可以换成英雄身份找补回来,爽的感觉,由此而来。

蜘蛛侠背后是大学生彼得·帕克

那时候,面具下的那张脸,是生死攸关的机密,因为一旦泄露,将危及至亲好友。很多情节的展开,都是源于坏人刺探蒙面英雄的真实身份。

但新派的超级英雄不是这么玩的。转折点也许就是《钢铁侠》(Iron Man, 2008)结尾的那场新闻发布会,托尼·史塔克轻描淡写地打破铁律,说出名言:“我是钢铁侠。”

就这一句话,一下子治好了超级英雄与生俱来的人格分裂。它也意味着漫威选择避开幻想逻辑和现实法则的正面冲突。在漫威宇宙里,我们不知道美国总统是谁,只知道神盾局长叫尼克·福瑞。漫威巧妙地创造出一个平行世界,以此屏蔽现实世界。这和收购漫威的迪士尼思路一致,都属于童话、励志和造梦的范畴。

《钢铁侠》结局的新闻发布会

而DC打造漫画宇宙的大业却一败涂地,只好化整为零。DC比较成功的几部外传性质的作品,比如《小丑》(Joker, 2019)、电视剧版的《守望者》(Watchmen, 2019),以及《自杀小队》和《和平使者》,共同点就是主角没什么太亮眼的超能力,但却和现实碰撞出了异样的火花

这种作品不造梦,反而享受砸碎美梦的快感,总是带有一定的发泄性、报复性,因而也更私人化。“超级英雄”的故事形式,类似于一种糖衣炮弹,剥开来却是生活的苦涩和的反讽的辛辣。

《正义联盟》中的超级英雄们

话说回来,和平使者区别于兰博的,其实就是那一身糖纸般的制服了。

从实用的角度来说,和平使者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应该穿成这样显眼。但是制服本身早已比任务更为重要——当超级英雄已经从一个伟大的梦想,降解为一种自娱自乐的cosplay,“玩下去”比“胜利”更为重要。

和平使者的好友“义警”充分体现了这种游戏性。义警比和平使者更加缺乏人情常识,他像堂吉诃德扮演骑士一样,虚实不分地扮演“义警”。实际上扮演这种档次的英雄并没有什么门槛,论肉搏,论刀枪,义警不见得比和平使者差多少。而和平使者的战斗力(除了他那个略带一点点黑科技的头盔),也并不比他的普通人队友高多少。

和平使者与义警

全剧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它每集开场的歌舞秀。所有登场人物,不论生死、敌友,会聚在一起,跳一场热闹而怪诞的集体舞。片头曲《你是否真想尝尝它》(Do you really wanna taste it)是一首挺燃的摇滚老歌,随此剧热播而重新翻红。然而,这首歌最终也没有告诉我们,标题里的那个“它”到底是什么。

尽管如此,这首歌的歌词仍然高度概括了全剧的灵魂:“镜子总在撒谎,全世界都会犯错,还好你戴着眼罩跳舞,给那条狗扔一根看不见的骨头。”也许标题里的“它”,就是那根“看不见的骨头”。也许“和平”之类的宏愿,也是一根看不见的骨头,没有谁可以抓在手里,但选择去抓的人,毕竟有了理由去扮演英雄。







排版:踢踢 /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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