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西部的中国城遗迹,老妇半生守护关帝庙,将寿星误认为月老

2021-05-11 星期二

《加利福尼亚好甜好甜》California so, so, sweet

《生命线》Lifeline

《舞会》Prom

《后会有期,我的先友们》So Long, My Early Friends(影片剧照)

轩佛镇位于旧金山和洛杉矶之间的圣华金山谷(San Joaquin Valley)。19世纪70年代,华工前来参加修建南太平洋铁路,在通行《排华法案》(1882-1943)的年代,他们颇为艰难,上万人集中在200英尺长的小巷及周边组建家庭和社区,他们建造了华人学校、餐馆和药局,还修建了宗祠庙宇。20世纪初,轩佛镇的中国人的数量仅次于旧金山。

《入口》Entrance

《中华学校》Chinese School

《木阶》Wooden Stairs

二战期间,美国政府撤销了《排华法案》,轩佛镇的华人逐渐去往大城市。人口的流失造成了建筑的空置与损坏,其中包括关帝庙、苏乐亭药局(L.T. Sue Herb Store)和天坛饭店(Imperial Dynasty)。天坛饭店在当地颇有名望,创始人江宪泉(Richard Wing)曾是乔治·马歇尔(George C. Marshall)上将的私人厨师,在“马歇尔使华”期间随团访华。江宪泉是第三代华侨,相传他的祖父为逃难来到美国,在轩佛镇开了家面馆,叫美珍楼。孙中山在海外筹款时曾在此下榻,江宪泉退休后回到唐人巷,将美珍楼扩建成天坛饭店,此后声名远播。直至2006年关闭,这间餐馆见证了五代江家人的生活。

《弗吉尼亚》Virginia

《后会有期,我的先友们》So Long, My Early Friends(影片剧照)

守护者卡米尔

唐人巷能够保留至今,江家功不可没。1972年,江宪泉成功将关帝庙申请列入美国国家历史遗迹名录(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并与当地的商人联合成立了轩佛唐人巷庙宇保育会。江宪泉的弟媳卡米尔·温(Camille Wing)从成立之初就一直参与其中,自此开始了她长达半个多世纪对唐人巷文物古建的修护。

《卡米尔》Camille

2018年冬天,我第一次见到她,年过九旬,她瘦弱并且驼背,行动已步履蹒跚,但她仍然走上关帝庙的二楼为我讲解。在摆满了香炉、签筒、爻杯的陈列台旁,我们交谈了好几个小时。卡米尔的母亲是白人,在三藩市教中国人英文时结识了她的父亲。《反异族通婚法案》曾明令白人不准与华人通婚,他们在20年代前往墨西哥结婚,婚后回到轩佛镇,一家人选择在一个农场生活。

《卡米尔 II》Camille II

卡米尔是为数不多从未离开中国城的华裔,她后悔年轻时没有学习中文,等她想去研究文物时,镇上的华人已经很少了,没有人能看得懂中文,更无人知晓这些物件的用途与含义。她说,“如果我们不去挽救,这段历史将会随着我们这一辈人的离开而消失。”

《后会有期,我的先友们》So Long, My Early Friends(影片剧照)

伴随着人口迁移的同时,文化和习俗也在流失——白人移民官不知道中国人把姓放在名前,又因语言障碍,常常在华人入关时轻率地写下他们听到的发音,导致许多中国人丢失了他们原有的姓名。江宪泉的祖父名为江庭树(Gong Ting Shu,注:粤语音译),但他的姓氏在英文里是Wing(温),与Gong(江)的发音差别极大,以至于到今天,他们也不知道Wing这个姓氏从何而来。

《纸页间》In Between Pages

《斯人已去,其物犹存》(系列)

《斯人已去,其物犹存》(系列)

卡米尔的女儿阿里安·温(Arianne Wing)曾在80年代和两个姑姑回到广东花县老家。当时,他们从香港坐火车到广州,再坐汽车到花县。她回忆,一路上都是蒙太奇般的景象——五颜六色的香港——绵延起伏的山丘——苍翠繁茂的农田——满街的自行车——老家的祠堂,还有姑姑的低声翻译,无一不令她感慨。她幻想自己的祖父和曾祖父曾在同一间屋子用餐,感叹若不是曾祖父逃往美国,她将身在何方。

《斯人已去,其物犹存》(系列)

“根”对于江家来说,或许不仅仅是曾祖父的村庄,也不是天坛饭店,是一种没有实体对应的信仰。阿里安此后再也没有去过中国,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想象,对祖先的认同,都遗留在唐人巷的每一个角落。

《寻》Haunting

《觅》Haunted

志愿者

在来往轩佛镇的几年里,我常住在保拉(Paula)和迈克·提尔顿(Mike Tilden)夫妇家。保拉是庙宇保育会的志愿者,他们夫妻二人在后院里种了一棵橘子树,每年都会挤新鲜橙汁给我喝,我告诉他们“橘”字与“金”和“吉”字谐音,象征吉祥如意,他们非常高兴。

《保拉和迈克》Paula & Mike

《吉祥如意》Lucky Gold

志愿者拉里·佩乔德(Larry Peichoto)是葡萄牙裔,但他说这段历史也是他的历史。他的祖母在他年幼时常带他来唐人巷。他是志愿者里唯一干重活的人,并总是跟在鸽子身后清理鸽粪。

《拉里》Larry

《鸽巣》Pigeonholes

在疫情爆发前,关帝庙会固定开放,志愿者们轮流值班,他们从未经过专业训练,对文物的理解均来自于卡米尔的传授,或者相互告知,这些讲解的真实性和准确度可想而知。拉里最喜欢讲述的是一组八仙过海的木雕,他是个木工,因此对它们赞不绝口。关帝庙里还有一个寿星的粤绣屏风,拉里把它误认为是月下老人,说他是“中国的丘比特”,错误的解说在这里司空见惯。

古物

关帝庙的修复工作如今已基本完成,庙内陈设与十九世纪末期别无二致,只有从天花板垂下的纸灯、煤气灯和电灯泡印证时代的变迁。

《庙宇内部,2019 年》Interior of Temple c. 2019

《庙宇内部,1890 年》Interior of Temple c. 1890

《唯一还在发挥其实用价值的物件(仿制品)》

2019年夏天,我开始参与唐人巷的文物存档工作,经常可以看到泛黄的账簿和香油簿,还有日本侵华时期的新闻报纸和战地家书。

《斯人已去,其物犹存》(系列)

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年“纸生仔”们(paper son或paper daughter)手抄的资料纸。纸生仔指在《排华法案》期间冒充他人子女身份移民美国的华人。1906年,旧金山市大地震后又全城大火,烧毁了大量移民的出生证明。许多华人借机声称自己出生于美国,由此获得美国国籍,又将自己子女的资料卖给纸生仔们,使更多中国人得以持假身份移民美国。移民局随后设立天使岛移民站,针对大量涌入的纸生仔进行严苛的审问,内容涉及极其细节的信息,诸如“你家有几扇窗户”,纸生仔若与其“父亲”的回答有出入,就会被立即遣返。此后,纸生仔的命运各有造化,有的人经历了20年代的大萧条,有的人顺利回到广东,却又在中日战争里妻离子散,也有幸运的人,在美国成家立业,安稳地度过余生

轩佛镇关帝庙里保留了许多纸生仔用来背诵的资料纸,字里行间闪现着编造者无从考证的一生。

《重要口供在内》Important Testimony Inside

《天使岛小抄》Angel Island Cheat Sheet

离轩佛镇不远的阿莫那镇(Armona)也有一个中国城,规模和唐人巷相当,不幸的是木质建筑在上世纪的几场大火中焚毁。某天午后,我来到这座中国城,空地上随处可见破旧的家具与报废汽车,唯独上海路、广州路和莲花路的路牌昭示着当年的繁华。一个中年男子从院子里走出来,他说邻居曾是一户华人。每每下雨,雨水侵蚀过的地面会冒出许多破碎的瓷片。

《弗农》Vernon

《枣/日子》Dates

许多人走了,他们在楼房里留下了各式各样的物件,后来,那些楼房也消失了。

数十年来,华人不被允许与白人合葬,因此加州各地都有独立的华人坟场。2000年,保育会和当地居民筹款在轩佛镇修复了一座华人坟场。华人按习俗死后要回乡埋葬尸骨,所以他们去世后,便安排由同乡拾骨葬——即土葬后捡骨,运柩回国后再办葬俗。我想,这便是中国人常说的落叶归根。

《出土》Excavated

《周而复始》Full Circle

(注:尹航,1995年生于杭州,旅美青年摄影师。)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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