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册部》：“扁，署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从户、册”的构形，小篆表达得很清晰：
什么叫“署也”？王筠《说文句读》：“题署也。”与“从户、册”的构形分析结合起来看，“扁”就是把“户”作为“册”，在其上题署文字。在门户上题字这种人类文化活动，居然造就“扁”字的构形意图，表明这种文化具有非常强大的影响力。门户，作为人们居所的出入口，自古以来便得到人们的特殊关注和对待。其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以门户作为居住者身份地位或贤才善行的标志。这种情况，只需要对一些涉及“门”“户”的字词稍加分析，便可一目了然。
“阅”有“观看”义，故可与“览”复合成词，而它却是一个从“门”、“兑”声的形声字，也就是说，“门”是“阅”唯一的表意符号。门有什么可看（阅）的呢？“阅”字古义中一个义项大有启发意义。《玉篇·门部》：“在左曰阀，在右曰阅。”这个“阅”，指的是古代官宦人家立在门右的一种柱子，柱子上记述着门内居住者的功名地位。显然，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这个“阅”是最需要观览的：自己的阅要让别人看，否则或许会让别人看低了自己；别人的阅更须仔细看清，否则便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去与对方交往。因此，“阅”就有了其“观看”意义发生的必然性。与此相类，和“阅”左右相对的“阀”也有了“功绩”“门第”之类意义。
当然，“阀”“阅”之所以可以表示人的功名等第，根源于它依附于门，故“门”便有更充分的理由表明人的功名等第：“门第”“门次”，指人身份地位的高低贵贱，而其字面意义分明是“门的等第”“门的等次”。由此可见，人的等级总是要显现在门上的，于是，“门面”一词表示“体面”，“门表”一词表示“名声”，“门著”则表示权贵人家。
“门”的这种意义的发生，是有上古时代社会现实的依据的。按照先秦文献的记载，人们居室建筑的门户是因居者身份地位的不同而有形制差异的，就拿宗庙之门来说，天子五门——皋、库、雉、应、路；诸侯三门——库、雉、路；大夫二门——大、中。（参见孙诒让《周礼正义》）门户的此种象征意义，甚至可以将这种建筑附件从建筑中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建筑形式，那便是古代社会中寻常可见的功德牌坊——它们尽管并不与居室相连接，却也要造成门户的形态。
很显然，“扁”的上述意义与其后来的通行意义似乎很不搭界，它究竟是怎么转型的呢？新出的战国楚简中出现了更早的“扁”字，提供了值得注意的线索。
清华简十《四告》16简：“卲（昭）（祷）（任）”。“”字被学者认为是新蔡简（零115、22）“”，即从“首”从“册”的“扁”之变体，上部从“自”，乃“首”之讹。两字原形如下：
这个新见的“扁（）”的会意偏旁之所以是“首”而不是“户”，是在强调“扁”之册题于门堂之额首。这就更加精准定位了门户上题署的位置。
“扁”既然用以彰显荣耀，就需要附着于门户中最为醒目的地方，这正是“”所强调的。后来的成语有“光耀门楣”，也正表明这个意思。
门额之上这个“册”形状不免特殊：在下须有一定高度的通道以便人出入；在上则有屋檐覆盖。根据居住的适度需要，屋檐高出门楣的距离不会太大，故门额上的“册”也便不得不形成横宽竖窄的扁状。相对于正常的“册”，这种“扁”不免畸形，于是不断刺激着文字使用者的神经，激发出“扁”的“横宽竖窄”的形状意义。由于“扁”的这种文字书写形式蔚然成风，后又出现了“匾”这种扁形题字横牌。然而，“匾”这个词，最初也是径直由“扁”字来记（洪迈《容斋随笔》卷八：“遂粉刷一扁，妄标曰‘通应庙’”），“匚”是后来才加上的。匾虽然不必挂在门楣之上，但却总是保持着门楣之上横宽竖窄的形状。这种束缚当然来自自夸，作者固然自喜，但在观者眼中，一般则不免是要被看扁了的。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22年第7期《说文解字》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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