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已故歌手的房船改造成阿尔斯特河上炫酷的音乐club，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商业计划。但是这项改造所需要的专业知识和能力，显然不是两个只有激情的粉丝所具备的。项目真正启动之后才知道，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谁说德国人严谨靠谱来着？
撰稿｜鲜 于
编辑｜许 静
校对｜张 帅
出品｜Figure纪录片
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用在德国人奥利·舒尔茨和菲恩·克莱曼身上，似乎不能更贴切了。
奥利·舒尔茨
用两年时间和几乎破产的投入，这两个憨憨的音乐人证明了理想与现实之间，是如何的不等式——创业之路真是一步一个坑。
「从纯粹的商业角度看，这个主意太疯狂。是你做过最蠢的事……」菲恩自己说。
奈飞最新上线的四集纪录片《音乐房船（Das Hausboot）》再次将镜头对准了理想主义的冒失鬼。但看完主人公的一路「蠢行」，为何又觉得有点点感动呢？
《音乐房船（Das Hausboot）》
「这个项目很激动人心」
当在报纸上看到「加布里埃尔房船售卖」的报道，德国歌手、演员、主持人，47岁的奥利相当兴奋：「有几个人想把它（房船）变成博物馆什么的，简直是开玩笑。」
甘特·加布里埃尔是德国颇有名气的歌手、音乐家和作曲家，去世前一直住在汉堡河边的一艘房船上——金德惊喜号，大约三十米长、五米宽，水面上两层，设置有独立卧室、厨房、卫生间、客厅等房间。
作为他的同行兼喝过酒的粉丝，奥利心中有了个很好的点子：「这个项目本来应该很棒，想到就感觉自豪。买下这艘很酷的船，花两万欧元（约合15.6万人民币。注意这个数字，后面要考）快速翻新一下，打造一个很酷的创意工作室，阳光甲板、舞台、录音室、睡眠区、宽敞的厨房、小咖啡厅、会客区……」
但是现场观察了房船之后，奥利觉得修复翻新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他不想轻易交给外包公司，打算自己动手，但「我一个人干不了」。然后他想，「如果有人想跟我翻修这艘船，我认识的人中，能放心合作的，也就是菲恩·克莱曼」。
菲恩·克莱曼
32岁的菲恩是个YouTuber，拍了许多工匠DIY视频，同时他也是位出色的歌手，而且还有一家广告公司。「他就是包罗万象的彼得·潘。做好歌，有好想法，也是优秀的发明家，喜欢做白日梦。」奥利对着纪录片镜头说。
两人之前关系并不算亲密，但在短暂的几次见面中，相处得很好，「在汉堡一起游荡，喝点啤酒，聊得很开心」。当奥利带着创意和船找到菲恩的时候，他没有多做考虑就同意合作，并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跟偶像一起工作总是这样，你只会想：‘真是荣幸。’」
2018年11月，奥利买船后的第五天，菲恩与加布里埃尔的女儿就达成了一致：船上的加布里埃尔遗物，需要带回家的，以及要卖给粉丝的，他的女儿统统带走，剩下的由奥利和菲恩处置。
房船中留着不少加布里埃尔的遗物
菲恩信誓旦旦地向她做出承诺：「我们会保持原样，长凳、桌子、地板……屋顶也是，尽可能保持原样，厨房可能会修改下。我觉得这船很酷。」
他找来十几个小伙伴，大张旗鼓的开始给船搞「拆迁」，只要是船里看上去陈旧的东西，统统拆掉。
法兰兹·穆尔德，菲恩的女朋友，曾担忧工作量会很大，菲恩干劲十足的回答：「绝对不会，稍微翻新和粉刷一下，把船清空，摆上漂亮家具，就会很酷，会是很棒的船屋。」
法兰兹，菲恩的女朋友
但大家都知道，理想与现实之间，如果有一点点小偏差，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对吧？
第一个麻烦出现了：楼顶漏水，导致原打算保留的用水管道、电线线路等无法继续使用，必须重布。
慢慢地，需要清理掉换新的部分越来越多。「我们把不要的东西一个个搬出去，‘把这个清理掉，这个也是，还有那个’……到后来，我们觉得，天啊，这些都必须处理掉。」奥利崩溃了，「项目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关键一步，我很郁闷。翻新这船很酷，但如果我们想要水上工作室……」
「可以直接买一条船。」菲恩插话，「（然而）我们买了一坨铁。」
奥利接着说：「是啊，自己打造一个，会比（翻新）这个更简单……」
「嘿，老板，我需要更多钱」
令人糟心的事情还在增多。好不容易将船做了一个大致清理，外层抹上了新漆，但是在船务检查后，没能拿到水面漂浮许可证。
原因很简单，底部船舱里充满了各种杂物、垃圾，船板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更令菲恩崩溃的是，新涂的漆，也必须要铲掉重涂。
「这是一堆垃圾，他们应该放弃的。第一次看到船的时候，我就觉得应该报废。」24岁的马克思·路斯，是项目现场经理，也几乎是奥利和菲恩找来的最懂船的人，「在购买时，他们需要一位专家，只有看到船里面，你才了解整个状况。但问题是，他们没有专家。」
「他们把船重新粉刷了一遍，当时刷也可以，不刷也可以，船在水里两个月就必然有锈斑了。」路斯说，「但不管如何，刷之前，要把旧油漆都打磨下来，因为旧油漆已经开始碎裂，不会敷贴钢铁。对大型船只来说，刷新漆太贵了，所以一般的做法就是不要把整个船刷漆。」
简单说就是，花5000欧元买来涂在船底的新油漆，必须报废。「史上最蠢的事情。」菲恩愤愤地说——他这结论下的有点早。
因为打磨清除旧油漆的噪音太大，影响其他工种工作，所以，每天只能作业两三个小时，「（清除）一平米要30-45分钟，共160平米」，路斯拿着砂轮连续做了几个星期。
船舷与船底的连接处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为了能承重更多人，船体要增加外挂浮力箱，所以船屋顶不得不必须要做增高。
船舷与船底的链接处，都已经被腐蚀断裂了
于是，奥利、菲恩以及拉斯三人间就有了下面这段对话：
「两个选择，拆起屋顶，或者说是把地板和侧面都拆了。」「然后就什么都不剩了……」「我们还有地板」「除了角落里甘特·加布里埃尔的精子，没剩什么别的了。」「我们应该造个新的，会更便宜。」「但（造新的就）没有加布里埃尔啦……」
房船中留着大量加布里埃尔的生活痕迹
还记得么，几个月前，菲恩的承诺是「尽可能保持原样」，而几个月后，经历过「毒打」之后，他们佛系了。「现在，你得问自己‘我们继续，还是放弃？’」菲恩说，「理论上讲可以保留，但花费更多。所以，我们保留了它。哈哈哈哈。」
船屋翻新不顺利，也影响到了合伙人之间的关系。
奥利和菲恩的分工很明确，菲恩负责与船屋翻新一切相关的实务，「组织人，解决问题」，而奥利是老板，除了如他自己所说负责「给大家不停地打鸡血」，最重要的就一件事，掏钱。
找老板要钱，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要他给一个看不清前途的无底洞不断掏钱。
奥利和菲恩之间有了肉眼可见的裂痕。菲恩女朋友法兰兹回忆，一天晚上，菲恩跟奥利通电话，奥利在电话中大发雷霆，口吐芬芳。「我站在旁边想：‘你这是跟哪个神经病买了这艘船？’」
奥利说是菲恩的责任，是不堪他的压力和骚扰。
「我从来没这么快跟别人闹矛盾。他（菲恩）要为里奇媒体办事，然后他跟布菲恩拍视频，关于如何安装小摩托车，（如此不专心），然后他对我说：‘嘿，我们需要20000欧元！’」奥利对着镜头抱怨，「然后我想：‘你觉得你是谁？’我希望至少能听见：‘你还好吗？’‘可以聊聊吗？’而不是‘我要20000欧元！’‘这周我们就要，今天是周四，周五钱就要到位。’我觉得他不尊敬我。」
巧合的是，甘特·加布里埃尔最著名的作品，名字就叫《嘿，老板，我需要更多钱（Hey Boss, ich brauch mehr Geld）》。
菲恩对着镜头笑着回忆说：「有时候我是替罪羊，他只是醒来时心情不好。」
冷静之后，奥利给菲恩道了歉。「情况慢慢好转。菲恩知道如何说服我……然后我想：‘走了这么长的路，这么艰难，再放弃，多么令人沮丧。’账单不断涌来，然后我就不在乎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戏既然开幕了就一定要继续演下去。」坐在已经被清空的船舱里，菲恩说，「我们拖出了一百吨的建筑垃圾，但当你坐在这里，阳光照进来，你还是可以说：‘这个项目很激动人心。’」
「我们造了个怪物」
「犯蠢」还在继续：
为了给船舱除锈，沙子300欧元，租压气机喷砂5000欧元，压气机汽油费1000欧元，再加上一周人工以及把沙子铲出船舱的费用——是的，沙子弄进来还要弄出去——总共是15000欧元，仅仅为了除锈……
购船10个月后，船体终于走出了翻新车间
水面上船身的涂漆，最初选择，他们一致认为丑，所以尝试换了「超级亮」的颜色，又嫌亮，改试一次暗色。就这样换了三次品牌，最终，他们觉得还是一开始的颜色最酷，于是，在第一次尝试8个月后，粉刷工作终于开始……就这样，仅这一项就花了8000欧元。
到购船后十三个月，整个翻新工作前后投入，已经从预算的20000欧元，暴涨到500000欧元。
「我们考虑过找个有钱的人加入我们。问题是，找对人，不会在做工时烦我们，毁掉我们的想法和设计，跟我们的愿景不一致。」奥利说，「其他人过来看，比如德国著名电视主厨马尔泽，用更资本的眼光看船，比我们更资本主义。」
在商人当着镜头都不加掩饰的嘲讽脸色中，奥利和菲恩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自己做做看」。
「创造一艘音乐和创意的避难船屋，是我们的初衷。」一间真正的工作室，包含制作、控制和录音室。乐队可以带自己的制作人来，也可以只是来试几首歌。有三间卧室，三张床，一个客厅，也就是乐队在水面上有了一个自己的独立工作空间。
购船整整两年后，奥利和菲恩终于完成了他们最初的构想。
房船建好后，在船舱卧室中庆祝的菲恩
由于新冠疫情，新房船的启用仪式只有二十来位宾客，但奥利仍然郑重得如同参加颁奖礼。「我们就在这烂摊子里，把它变成了这艘美丽的船，我好开心。我不可能独自完成，因为我没做什么，除了惹人讨厌。感谢你们。你们帮助了我。」
「每面墙后面，都有不堪；每个角落，都是巨大财务无底洞。」菲恩比平时严肃了很多，他说，「我很感激大家挺身而出，没有你们和他们，就没有今天，它只能是巨型废铁。你们的加入，是我们的荣幸。谢谢你们。」
两个音乐人的中二梦，虽然过程很难，但他们做到了，而且结果很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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