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路亚（Urban Fishing）一族是一个目前尚属小众的钓鱼群体。亮马河成为城市路亚年轻人的好去处，多少是因为便利，碎片时间里“甩几竿”，不仅过了钓鱼的瘾，收竿之后还能迅速回归到日常生活中去。
清晨：“猎人”的独处
亚奇是常驻在亮马河的钓鱼佬，一周总有三四天要在亮马河钓上两三个小时。特别的是，亚奇路亚的时间是在每天的早晨5点半，这时的北京天刚蒙蒙亮，还未迎来早高峰。这时的亮马河沿岸是早起的慢跑者和常年台钓的大爷的主场。城市还没有真正苏醒过来。
我和亚奇相约在渔阳饭店附近见面。见面地点有一辆移动咖啡车，要到中午之后才营业。亚奇说，他的办公地点就是河对岸的塔园外交公寓，每天早上在办公楼下钓鱼，到了上班时间收竿，开始一天的工作，非常方便。我最好奇的是，这样早起钓鱼，亚奇的睡眠时间是不是够。他说，他住在郊区，距离办公室有30公里，他算过，如果是在早高峰开车进城，在路上要花掉1个小时30分钟，但如果比一般人早起一些，路上的通勤时间则会缩短为40分钟。那么更合理的选择就是，早起钓鱼好过被堵在上班的路上。
城市路亚的第一要素是要了解河道的情况和鱼的种类。亮马河全长9.3公里，河流起始于东直门，穿过北京最繁华的朝阳区地段，最终汇入坝河。其中，大概有1.8公里的河道穿越北京最为繁华的地区，连接起了北京重要的三个商业街区，从使馆区、麦子店到蓝色港湾。北京现在有一种说法，如果你错过了亮马河的夏天，就错过了年轻人的潮流阵地。疫情以来，亮马河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河，在二环到四环之间的亮马河两岸扎堆开了很多咖啡馆、小酒馆、餐厅。河岸在下午迎来玩露营、练瑜伽、滑滑板的年轻人，到了晚上就多了很多售卖食物、酒水的移动房车，成为沿河的热闹夜市。常年可见的是河边的老年垂钓者，他们从清晨到傍晚，感受着这座城市的四季变化。现在，亮马桥一带多了很多穿搭时髦的年轻人，他们是亮马河的路亚者。
疫情以来，亮马河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河，在二环到四环之间的亮马河两岸扎堆开了很多咖啡馆、小酒馆、餐厅（卡生 摄）
亚奇选择的钓点处于亮马河的起始点附近。通过几次河道治理，现在亮马河的生态环境很不错，但毕竟是城市河道，周边环境比较嘈杂，所以亮马河里的鱼种类有限，最常见的是白条、马口，还有一些传统台钓常常上鱼的鲫鱼、嘎鱼、鳑鲏。总体来说，亮马河里没有“大货”，所以在选择上，飞蝇钓比路亚更容易在亮马河上鱼。亚奇指了指对岸台钓的老头，“亮马河的鱼难钓，被这帮老头都给钓精了”。
亮马河边的垂钓者们（黄宇 摄）亚奇聊钓鱼，就像聊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对手，他常常用拟人化的方式跟我讲解鱼的进食规律。“鱼和人一样，吃饭是定点的。”他指向不远处几个密集的水花，行内称“炸水”，“你看，这是它们的进食时间”。根据天气、温度的不同，亮马河里的鱼一年四季进食的时间略有不同，但大致可以分为早窗口期和晚窗口期。我看了看时间表，秋天亮马河的鱼进食的时间大概是在7点半左右，窗口期很短暂，如果错过，那么上鱼的概率将会大大降低。
亚奇甩出一竿，一边收竿一边聊起他入坑路亚的经历。大概是在2016年，他和一个玩路亚的朋友去河边露营烧烤，朋友掏出一小盒铁片要钓鱼，那会儿亚奇对路亚一窍不通，印象中，钓鱼不得是绑上引诱鱼上钩的真实饵料吗，哪能用铁片钓鱼？那一天真的上了一竿，这颠覆了他对钓鱼的认知。随即，他从淘宝上买了新手套装，看看自己对路亚是不是真的有兴趣。刚入坑的亚奇成天想着钓大鱼，用的饵也是最大片的，结果整整一年，他一条鱼都没有上过。一个钓鱼的朋友看看他的鱼饵，笑了，你这是海钓金枪鱼的饵呀。闹了笑话之后，亚奇开始真正研究起鱼的进食规律。在摸清了鱼的个性之后，他第一次钓上来一条黑鱼。
随着时间的推移，亚奇的路亚经验越来越丰富，他能在鱼咬口的瞬间大致猜测出鱼的种类。钓鱼的过程就像是解锁鱼类的通关过程。北方水域里没有野生鲈鱼，但在钓场里的经验是鲈鱼对鱼饵的包容性比较大，俗称“傻鲈”，但像鳟鱼就很聪明，看到鱼饵不会马上咬口，它会观察，甚至准备上口的时候，还会马上刹车。有一次他去路亚，好不容易上了一条白条，结果后面跟了一条黑鱼，“虎口拔牙”从亚奇手上抢走了猎物。
亚奇是“90后”，在一家公司做视频剪辑。他已经结婚生子，如果说生活是一场戏，在家里他是父亲、丈夫、儿子，在工作中他是员工，那自己是谁？他指了指新东路上赶着上班的人群，“每次我站在这里钓鱼，都会观察桥上赶着去上班的人，城市生活让他们或焦虑或麻木，但如果我在办公室中午休息的时候看他们，我其实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还有片刻的抽离”。虽然时间短暂，但每天早晨的独处，让亚奇成了这个城市的一个观察者。“钓鱼和人生或许很像，永远去追求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但它让人充满了目标感，是那种你努力就能获得的目标感。”
话音未落，我们对岸的台钓老头上了一条鲫鱼。周边散步、晨跑的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老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为自己坐等一个半小时的收获感到无比骄傲。北京城里的早高峰不知不觉已经来临，路上的车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在狂按喇叭。亚奇收了鱼竿，拆成四小段，放到包里，看了看时间说：“我该上班了。”
（黄宇 摄）傍晚：安抚城市人
关于城市路亚，我查了一些资料。这项运动起源于1969年，当时因为黑人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被刺杀，美国国内发生了严重的骚乱，有6个城市的市政府想了个让人们平静下来的方法：在城市河道放流大量的鱼，然后号召大家去钓。这个做法还挺管用，自此城市路亚成为安抚城市人生活的一种方式。
“安抚城市人”是路亚出现的那一刻便具备的。钓鱼佬张鹏飞说，疫情催生了三个运动，露营、飞盘和路亚。在亮马河岸，能越来越多地看见玩路亚的年轻人。张鹏飞选择的钓点比亚奇的更靠近使馆区。相比新东路东岸一带，这里的河道更开阔，河岸树木茂盛，芦苇虽然已经枯萎，但还保留了野趣，停车也更为便利一些。我们打算试试亮马河傍晚的5点晚窗口期。
亮马河流经的大使馆区西岸位置闹中取静，因为外国人多，所以周边的餐厅和咖啡馆更有洋味。亮马河经历过多次河道改造，在我的印象里，这条河道曾经“臭”名昭著，2006年左右的改造主要是做了简单的绿化，2019年之后，城市规划试图在高楼大厦之间，制造一个更具有自然趣味的公共空间，增加了泊岸湿地，让亮马河使馆这一带成为风景优美的地段，也逐渐被人们戏称为“塞纳河北京分河”。
张鹏飞偶尔带着渔具，来亮马河边钓鱼（黄宇 摄）张鹏飞在8月份刚经历了为期一个月的海南的隔离。他和钓友相约海钓，直接被封在了海南，不仅没有钓成鱼，还赔进去了一个月的时间。所以问到城市路亚的好处，他说，不需要72小时核酸，也不需要担心被封。在亮马河钓鱼，一边走一边钓，上鱼那就是中彩票的惊喜，不上鱼才是正常，更重要的是求一个放松的心情。如果早上约了人谈事，下午也有工作，多出来的时间他就可以在亮马河边过过瘾。利用一切碎片化时间，是城市路亚者的无奈之举，“谁还不想一头扎进深山里钓鱼呢，但条件不允许”。
张鹏飞的工作比较特殊，他从事的是艺人经纪，时间自己说了不算，得看艺人行程，一年365天没有假期，电话不离手。他爱上路亚，是爱上了给生活按下暂停键的感觉。“我第一次在清河路亚，就搬了一个椅子往河边一躺，晒着太阳，那一刻就是生活里最难得的奢侈享受。”接触路亚之后，张鹏飞也想明白了，天大的事儿等钓完鱼之后再说，那是精神上的解绑，手机终于可以放下，即使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身边的朋友也渐渐习惯了，张鹏飞不回电话那就是在河边。
张鹏飞的工作非常忙，他认为，对于钓鱼佬而言城市路亚是无奈之举。见河就能来一竿，是对碎片时间最好的利用（黄宇 摄）
张鹏飞的路亚鱼饵和飞蝇钓鱼饵（黄宇 摄）
天猫“消费洞察”数据显示：从2021年开始，天猫平台垂钓用具消费者超过30万人，其中“90后”“00后”占比大幅提升。小红书上的钓鱼笔记较往年同比增长218%。路亚玩家的基数相对小，但增长更快，路亚相关的发布量同比增长659%。张鹏飞玩路亚以来，也注意到这项运动正在被大众广泛追捧。对于高品质的路亚竿，因为产量有限，比如他去年买的竿，今年竟然翻了一倍的价格，这让人很意外。
那么年轻人享受的路亚的乐趣是什么？“钓到鱼的过程很重要，结果其实不重要。在盲打的时候，不同调性的杆子搭配不同的饵，可以摸清楚水下的结构。了解鱼的特性和自然环境，这个学习过程是每个钓鱼佬除了钓鱼之外最大的乐趣。”张鹏飞说。
张鹏飞喜欢在北京郊区钓鱼（黄宇 摄）（黄宇 摄）从我们身边走过了几个玩路亚的年轻人，他们沿着河岸在寻觅最佳的出击位置，但目力所及，“打龟”（未上鱼）好像是大家的常态，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更多的是满足的表情。天色渐渐暗下来，6点左右的“炸水”在河中渐渐消失。亮马河沿岸的城市灯光开始闪烁，不远处的三环主干道到了晚高峰，车辆的车尾灯连绵有一公里之长。此时，亮马河边出没的人群与早起上班族的情绪完全不同，他们步伐轻盈，看起来像在赶往和朋友相约的餐厅或者小酒馆。张鹏飞说，在亮马桥边路亚结束，与朋友喝一杯，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光。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2年44期）
排版：雨筠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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