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ltras 球迷文化的基础,是以族群文化为核心么?

2022-04-06 星期三

不请自来,先做个自我介绍。微博上的@北看台老王。2014开始关注看台文化,在华盛顿District Ultras当过三年领喊,潜伏过欧洲的第一家ultras组织Torcida Split,也是我知道的范围里第一个敢去东欧极右翼看台潜水的,在布拉格斯拉维亚一帮光头的注视下度过了我难忘的24岁生日。我也有幸把看台文化当作我吃饭的家伙,在copa90工作了四年。

那么ultras文化究竟是什么呢?其实这种以看台为载体的,成建制的球迷文化来自南美。

我们先说说一个来自乌拉圭的马鞍匠。

在ultras文化诞生前的一段时间,南美的Barra Brava文化就是看台文化的全部。在Barra文化中,人们把一个球迷组织叫做一个hincha(hinchada)。不仅是南美的组织,走南美风的组织,比如水原与横滨,都把自己组织叫做一个hincha。这个词在西语中的意思近似于“打气”。

我潜伏的第一个拉美看台,墨西哥老虎的Libres y Lokos


相比Ultras看台,Barra Bravas特点鲜明。他们的铜管乐队,带着铙钹的鼓,看台挂带与双色伞,冲击力极强

Hincha这个词来源于乌拉圭的一位同仁。严格意义上讲,他才是现代看台文化第一人。

米格尔·普鲁登西奥·雷耶斯(Miguel Prudencio Reyes),1882年4月28日出生于乌拉圭蒙得维的亚。


在20世纪初,南美球场里面的氛围与现在截然不同。足球在19世纪末被英国移民带进南美,球队自始至终按照盎格鲁-撒克逊风格进行比赛。球场氛围相当正式。参加比赛的公众亦保持认真严肃态度。而这种情况在米格尔之后有了很大改变。

米格尔是一个健壮的乡下人,他不仅随队去客场打比赛,为球队制作道具助威,还出现在每一个主场比赛。从此,每个比赛日的乌拉圭中央公园球场,从比赛开始的哨声到比赛结束,他的呐喊声响彻全场“民族队,加油民族队!!” 米格尔在球场边缘不断呐喊,这让20世纪初观看足球比赛的公众感到奇怪。

从此,每当有人问到米格尔是谁,总会有人说“那是hincha”(Ese es el hincha)…… “他为民族队打气”(El hincha pelotas de Nacional)。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他的看球方式。场上的球员更是对这种贯穿全场的球迷呐喊表达了支持。1914年,民族队全队与米格尔拍了一张合照。

米格尔是一位普通的马鞍匠,他的生活充满了神秘与浪漫主义色彩。米格尔于1948年去世,在他去世的二十年前,世界上第一个成型的球迷组织诞生在阿根廷的圣洛伦佐。

1927年,阿根廷圣洛伦佐第一个成型,有组织的球迷团体(橡胶帮)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他们以朋友结伴,以为球员助威,并干扰对手的目的,出现在看台上。在最初,他们的行动只局限于主场的看台上,那时的他们不参与客场远征,不在球场外举行任何活动。

1916-1930年代被称作阿根廷的激进年代(Etapa Radical),来自阿根廷激进公民联盟(UCR)候选人伊波利托·伊里戈延,推翻了保守派在政治上的统治。 南美热土上风云际会,大时代的风云际会一触即发。工人运动遭到打压,阿根廷极端看台运动正式拉开了序幕。

30年代到50年代,Barra Brava文化进入巴西,巴西看台同仁把这种文化叫做Torcida。这个词很眼熟,没错,它就是欧洲第一家ultras组织的名字。

在1950年,马拉卡纳涌入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拍打着球场看台,巴西人把从阿根廷看台学来的极端看台文化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世界杯的舞台上。那一年,在死敌强势夺冠,德比战箭在弦上的时候,效仿南美球迷组织,发展属于年轻人的球迷文化的想法不断在一个小群体中蔓延。

113名来自克罗地亚的达尔马提亚(Dalmatia)的学生率先站了出来,组织起年轻人和更多的球迷加入进来。学习助威歌曲,制作助威装备。1950年10月28日清晨,一辆载有球迷的火车从外开进斯普利特(Split)。整个城市都躁动了起来。年轻人们唱着歌,焦急地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那场比赛后,Hajduk的拥有者甚至撰文,骄傲地介绍着。“斯普利特这座城市第一次出现了支持本地球队的球迷组织。他们的名字叫做Torcida。”

其实,据老一辈Torcida Split的看台人表示,五十年代的“极端看台”“ultras组织”,只不过是一群“比普通球迷更热闹,更狂野,多喊两嗓子”的一帮年轻人。直到六十年代初,焰火,烟雾才逐渐进入极端看台。

那个时候还没有Ultras这个称呼。

由意大利社会学家考证,Ultras这个词正式用来指代某一种人,是在十九世纪初的法国。在1815至1830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八和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波旁王朝复辟的大背景下,(极端保皇党)扮演着法国政治的反动派角色。 他们之后赢得了1820年的众议院选举,他们的领导人阿托瓦斯伯爵(the Count of Artois)在1824年被加冕为查理十世国王。 这种局势一直持续到1830年,Ultra-Royalists在七月革命中被资产阶级推翻,自由主义的奥尔良主义者接任。相当一部分的意大利社会学家认为,至少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才是Ultras文化真正起源的时间。

法国极端保皇党

在1830年到1969年这段时间里,世界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以确定的是,在Ultras用来指代一部分极端球迷之前, 就已经诞生了许多在南美球迷文化影响下走上看台的极端球迷组织。比如说,刚才提到的克罗地亚的Torcida Split,AC米兰的Fossa dei Leoni(狮子窝)和Commandos Tigre(老虎司令部)。

1969年是Ultras运动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年。关于Ultras称谓起源的另外两种说法都来自于这一年。

说法一:桑普多利亚球迷声称,他们是第一个在看台上使用“ULTRAS”的球迷组织。图三拍摄于1969年,,而这里的“ULTRAS”其实是一个缩写,代表着“团结起来,让我们把红蓝色的热那亚揍到流血”(Uniti Legneremo Tutti i Rossoblù A Sangue)。

1969年,桑普多利亚看台上拍摄到的“Ultras”横幅

说法二:在1970赛季一场充满了戏剧性的比赛中,维琴察队在比赛最后五分钟连续获得两个点球,帮助维琴察队2-1逆转战胜都灵队。赛后,愤怒的都灵球迷一路尾随当值裁判到达机场,在前往机场的路上,他们大肆破坏所能看到的任何财产和公共设施。随后,当地的记者就把这些来自于都灵极端球迷组织“Commandos Fedelissimi(忠诚突击队)”的年轻人们称为了Ultras。

在1969年,来自桑普多利亚的Ultras Tito Cuchiaroni,来自都灵的Commandos Fedelissimi,来自国际米兰的the Boys相继成立。随后的1971年,两名年轻人在维罗纳建立了Yellow-Blue Brigades(黄蓝旅)。1972年,Genaro Montuori在那不勒斯建立了Commando Ultrà Curva B。1973年,来自热那亚的Fossa dei Grifoni以及来自佛罗伦萨的Ultras of Fiorentina也加入这场运动中来。

自此,Ultras运动正式在意大利登场。

早期的Ultras运动被意大利人形容为“预算不太够的嘉年华。这些组织区别于那些球队官方球迷组织的特点,仅仅是他们的人员构成多为年轻人。早期意大利Ultras受到早期英国球迷文化影响很大。据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一位国际米兰看台人从英国利物浦回到意大利后,把他在安菲尔德所见到的围巾墙形容为“一种让人眩晕产生晕船感的震撼”。1970左右,这些Ultras看台逐渐也被挥舞着的围巾墙,TIFO,以及九十分钟不停歇的歌声所占据。

Ultras运动与足球结缘,走上意大利看台,是有其独特的时代背景的。那个时代被意大利人称为Anni di Piombo,领先年代。“领先年代”一词是指从1960年代后期到1980年代后期的意大利社会zhengzhi动荡时期,其标志是一系列极右和极左的恐怖主义事件。

作为一种诞生在特殊年代的文化运动,Ultras运动率先在看台上作出响应,来自不同社区的Ultras组织在看台上用歌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同时,诞生于那个年代的Ultras组织,名字中基本都有Brigades(旅团),Commandos(突击队),Fedayeen(敢死队), Army(军队),Tupamaros(民族解放运动),Vigilantes(民兵团),Armada(舰队),Fronte(前沿阵地)以及Phalanx(方阵)。

这些关于Ultras文化的特点一直延续至今。

Ultras文化肇自七十年代初,发展至今,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则”也在发生着悄然的改变。

比如之前有回答者提到的,Ultras组织必须要有政治立场这一观点,我看到的趋势是,以印尼,摩洛哥为代表的新兴看台力量正在打破这一规则。Ultras在东南亚的发展路径是前无古人的,他们以铃木杯为舞台,以印尼马来西亚为辐射中心,愣是玩出来国家队ultras这一概念。另外,以PSS Sleman的Brigada Curva Sud为代表,这些新兴的ultras组织亲近媒体,不再对媒体抱有天然的敌意。政治中立,以吸取尽量多的同仁。

事实上,ultras组织政治中立化是一个大的趋势。从18年的科隆的Boyz Köln,波兹南的Ultras Lech 01到20年拉齐奥的Irriducibili,许多或左或右的著名ultras组织相继解散。大家用政治姿态换取生存空间,这也是一种顺应大环境的趋势。

回到您最初的问题。网上打键盘战争的可爱球迷跟ultras绝对不沾边。事实上,问题的本质在于,ultras文化之所以能在欧洲生根发芽,并且迅速本土化,是因为那里的足球下沉到了社区。同样,我们的足球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关于这点我不愿详谈,真正爱足球的同仁是明白我所说的意思的。

另外,作为一个在英国工作的看台文化爱好者,我对英国目前顶级联赛的看台文化非常失望。我在英国看的第一场比赛是曼城切尔西那场足总杯决赛,我从二十分钟就开始打盹了。在这里向您各位道歉,但我真的不喜欢英超的球迷氛围。

在我看来英超本来就是一个距离球迷较远,距离资本更近的联赛。一方面他有极为上乘的比赛质量,一方面他跟球迷的文化联系也注定没有欧洲其他一般联赛那样紧密。我对拿伦敦德比来回答ultras文化相关问题持保留意见。当然,一己之见,喜欢看台文化的总是少数人。

就整体球场气氛来说,我更喜欢律动且澎湃的Barra Bravas文化,一些已经成型的ultras组织也在南美化。比如摩洛哥的Helala Boys,拉贾卡萨布兰卡的Ultras Winners 05。相比而言,南美看台包容性更强。老人,白领,小孩,本地人,外地人,三教九流,不谈政治,不聊主义,就为一场关于足球的派对式的狂欢。

以上大部分涉及到的ultras组织,都能在我的微博上找到相关图片与视频资料。

欢迎同仁们交流。愿北看台旗帜永远飘扬。


答案参考:我自己这些年写的一些零碎帖文

以及Tobias Jones的Ultra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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