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摩托去找猴的经历,不是哪天都能有

2024-03-21 星期四

云南德宏州芒市有个看菲氏叶猴的点,这我早就知道。没想到,真等我去看,这种猴子改了名。

芒市的菲氏叶猴。

所谓叶猴,就是擅长吃叶子的猴。有小伙伴要问了:老师,猴子不都吃叶子么?是,猕猴也能吃一些嫩叶。但能吃和主要吃树叶是两件不同的事情:树叶长了又不是给动物吃的,含有高比例纤维素、木质素这样不好消化的成分,不少为了防止被吃,还含有单宁等涩口物质甚至带毒让自己“不好吃”。想要以叶子为食,需要有特别的硬件配置。在猴科当中,专门有个疣猴亚科,就是特化为吃叶子的分支。它们都有较长的消化道来处理树叶,拥有应对毒性的能力。大名鼎鼎的金丝猴,就属于这个类群。

在亚洲的疣猴亚科中,有个乌叶猴属Trachypithecus,分布在东南亚、南亚和中国西南。这个属中,中国人最熟悉的种类莫过于大陆动物园里比较常见的黑叶猴(T. francoisi)。但乌叶猴并非全是黑的。我们今天的主角菲氏叶猴(T. phayrei)和我以前介绍过的郁乌叶猴(T. obscurus)组成了郁乌叶猴组。这个组就是灰黑色。

郁乌叶猴,拍摄于马来西亚槟城升旗山。

不光是灰黑的颜色一致,郁乌叶猴组的猴子都有近乎相同的面容:它们的眼睛周围有一圈白毛,看起来像是戴了眼镜;下唇肉色,有白毛;上唇有一块脱色区域,像人类的白癜风,每只都长得不同,可以用来个体识别,白斑还可能用来在黯淡的林下环境里向同类传递信息,和某些猫科动物耳后的白斑是趋同演化;脸两侧的鬓毛特别长,向两边张开。

郁乌叶猴分布在马来半岛,菲氏叶猴的领地就广了,横跨南亚东部的印度东北、孟加拉国,东南亚的缅甸、老挝、泰国、越南,东亚西南部的中国云南。在演化上,叶猴类群中有一个现象:只要分布区域被大河隔开,就会因地理隔离而出现明显分化,因为多数叶猴不会游泳。菲氏叶猴就是如此,传统上,认为菲氏叶猴由西到东分成指名亚种(T. p. phayrei)、滇西亚种(T. p. shanicus)、滇南亚种(T. p. crepusculu)

看到传统上,对演化问题感兴趣的小伙伴就应该知道分子生物学家要来搅局了。

印支灰叶猴,拍摄于云南普洱无量山。

首先脱离菲氏叶猴的是滇南亚种。2017年,动物学家宣布,根据分子生物学的证据,滇南亚种和菲氏叶猴其他两个亚种间的差异足够大到分成两个种,因此独立成种。介于这个种在云南和中南半岛都有,叫“滇南”不那么合适,新种的中文正名是印支灰叶猴(T. crepusculus)

然后发生改变的就是本文的主角。2020年,动物学家又宣布,根据分子生物学的证据,菲氏叶猴剩下的滇西亚种和指名亚种差别也不小,应该分开,滇西亚种独立成中缅灰叶猴(T. melamera)。有些朋友习惯称芒市的这群猴子为“掸邦灰叶猴”,这个叫法来自滇西亚种的亚种加词“shanicus”,意思是“掸邦”。但如果我们认同印支灰叶猴中文正名的起名逻辑,这个种可不光是掸邦有,中国有,缅北的克钦邦、中部的几个省也有,那叫掸邦灰叶猴就不合适。显然《中国兽类名录(2021版)》中定的“中缅灰叶猴”一名更加准确。

所以,大家今日去芒市看的“菲氏叶猴”,应该叫中缅灰叶猴更加合适。然而,对于这个学术新观点,保护地一线还没改过来,还是会用“菲氏叶猴”这个名字,因此本文接下来的部分还是叫菲氏叶猴。唠叨了这么多,我依旧从其俗。梳理分类正名、亲缘传承很有意义——写这个我开心。能看到这里说明你也喜欢看。那么接下来我就要正式给喜欢看的朋友讲讲看这群菲氏叶猴的故事了。

中缅乌叶猴,本文后面的配图都是它,我就不标了。掐指一算,郁乌叶猴组的4个种,我就剩真·菲氏叶猴没有拍过。要补全大概就得去孟加拉国。

年前去犀鸟谷的时候,鸟导小徐问我想不想看猴子,我才想起来芒市有个芒杏河保护地,那里有菲氏叶猴。那当然想看啦。于是小徐给我推荐了猴导王姐。可惜那几天没时间,拖到这次去德宏,我才联系了王姐。王姐跟我说,要来看猴子别来太早,山上没法住,我在最近的镇上住吧,大约得到10点后给我发信号我再开车上山,有个十五公里。这时我还奇怪,一般看动物不都得早上么这个怎么这么晚。

那是个周一,我穿过蜿蜒的村道,来到保护区的路口,王姐已经坐在检查站等我了。这个小个子姐姐跟我说,今天我是唯一的客人,她老公已经找到猴了,咱们赶紧过去。

顺带一说王姐的收费。我去的时候,要价200元一个人,看不到不收钱。对于一种野生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是这么好看的灵长类——来说,这一点也不贵。如果要坐王姐的车,再加50块钱一个人——一定要选加这个钱,路太烂。

穿越2公里的颠簸,我们看到有个男人站在路边。王姐说这是她老公,姓黄。我拉开车门,就准备中气十足的打个招呼。黄哥连忙捂我嘴,别出声,猴就在路边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几个身材细长的小灰猴躲在树枝后面,露出眼睛,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的偷偷看新来的车和人。呀,这不就是目标么。这眼神,真的好怯生生。我突然发现,这天早上我脑子一抽穿了件紫色的T恤。这不傻么,来看彩色视觉的灵长类穿得这么艳……

我还是惊到了猴群。它们离开了最靠近路边的位置,向路下方的沟谷中跳去,挪了大概十米,就该干嘛干嘛了。

“这人穿这么艳干嘛,挠头。”

资料上说,国内菲氏叶猴产仔的时间是2-4月,这大概是对滇南亚种的观察。芒市的这个种群并不遵照这个规律,产仔时间是在12月底到1月初。乌叶猴属中,有部分物种的新生儿是金黄色,黄不黄甚至是属内演化分类的依据之一,然后逐渐变成成年后的灰、黑。因此,每年12月底到2、3月,是来芒杏河最好的时间,能拍到更多的颜色。

王姐和黄哥称这时的小猴叫小金猴,在我去的三月中旬,有部分生得早的崽儿已经灰了。两口子特别熟练,知道来拍照的老师们都喜欢金色的崽儿,一直在密林的缝隙中寻找它们。

短短半小时内,我们就看到了差不多十个当年的幼崽,蜷在妈妈怀里,所以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金色。

除了这些当年的宝宝,猴群里还有很多去年的孩子。它们一般离开妈妈比较远,和其他小猴儿玩成一团。菲氏叶猴是类安静的叶猴,很少叫,小猴子打起架来,也多是安安静静的,只发出树枝晃动的声音。这种不聒噪的恬静性格,着实让人喜欢。

有的小崽儿,玩一会儿就去找妈妈了。长得已然是成年猴的样子了,还会拱到妈妈怀里喝奶。

喂奶时不太能动,这对母子或母女成了我拍最久的猴子。

我是十一点左右找到的猴儿,拍了不到一小时,这些小家伙就逐个钻到树叶更茂盛的树上,避开道路,开始午休,逐渐看不到了。在炎热的东南亚森林中,中午气温高,当然得休息。叶猴需要时间来消化吃到肚子里的树叶,静修比较久,金丝猴也会如此。

王姐说,猴儿一般会睡到三点再起来活动,我们就等等吧。她讲,之所以让我上山这么晚,是因为猴群晚上都可能转移,每天早上的位置不固定,得靠人进山找到,才能让客户上山看。她老公是保护区的巡护员,没客人来,上班也得去找猴,现在是一举两得了。

在山上站了一个多小时,我逐渐焦躁。看着表,这时间我还能回芒市刷个德宏州博物馆,所以要不然回去吧?说出这个想法,王姐大吃一惊,哎这人不远千里来这儿看猴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呢!别别别,再等等,等咱黄哥一会儿再上山带你下去找!

没过一会儿,下山办事的黄哥又折返回来。他嘱咐我们从前面好走的路下到半山腰,自己直接从陡坡下了山。一路上,黄哥发出了一些声音,我猜他是想帮我更好定位到猴子。没想到,我们在猴群必经之路上蹲了20分钟,它们巍然不动,根本不理会动静。黄哥讪讪的来到我们旁边,讲猴子太适应他了,看到是他根本不理照样睡觉。

敢情是习惯化做得太好。

黄哥看我年轻,说要不然咱们去找猴子?就是路不太好走。那我肯定愿意去的嘛。于是,跟着他的脚步,我们跨过一段大斜坡上的羊肠小道,来到猴群下方。

我抬头一看,嘿,这还真好找猴,树叶里垂下这么多条尾巴,跟城里在树上挂的灯条似的。

猴群对黄哥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让我躲在树后面,尽量就露出个相机拍猴,他自己往前走,好定位别的猴子在哪。猴子们看着他的身影,靠在树枝上继续睡觉。结果我往前一探身子,这些家伙就起了身,要换个地方。

就是被嫌弃了!

我是知趣的。既然猴子对我警觉,那就赶紧拍,拍完赶紧出去吧。借助黄哥找到的好机位,我拍到了不少画面,心满意足,跟着他回到了路上,觉得这趟行程值了,拍成这样我就能回去了。

没想到,黄哥按着我,说既然来了,我就一个人,来一趟不容易,他骑摩托带我去个地方。好哇!

山路上我们颠了一会儿,来到一条小瀑布前,当地人管它叫彩虹瀑布。黄哥探出身子,转过头来笑嘻嘻的说,它们在。我学着他探出半个身子,看到一群猴子在瀑布边喧闹,不少个体根本不怕水,身子都湿湿的。

这些菲氏叶猴是来喝水的。当地没有能捕食它们的兽类,因此这些家伙喝完水也不回林子,大着胆子玩,或者采食石头上的青苔或者蕨类,具体吃的啥太远了看不清。

看到玩水的猴子,我和它们一样开心。

回程路上,我问王姐,看猴这产业村里有几家做?她告诉我就两家,而且每年其实就这几个月有人来看猴。村里条件不好,没法住,等下次来,这问题可能就解决了。山里政府还在修观猴栈道,山外的路也要整修,之后再来玩就好走了。

云南德宏州,可能是中国商业自然观察行业最发达的一个区域。这种经营对保护的好处,我们之后在犀鸟谷的文章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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