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现在已经很少会让女演员特意扮丑了。女孩扮丑观众看了也会心疼，反而会有笑不出来的风险。”
在《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以下简称《喜剧大赛》）决赛录制之前，晋级选手每天都在排练室里集体“磨”本子。依照赛制，《喜剧大赛》不分演员和编剧，作品是共创的。我很好奇排练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仅隔着一扇磨砂玻璃门，另一侧的“剧情”进度远超已经上线的6期节目。
编剧六兽将门那边的创作过程简化为“演员和编剧的拉扯”。来参加节目的大多数选手都算不得喜剧演员，他们中从事舞台剧、音乐剧的居多，资深一些的，“艺龄”从6年到14年不等。与喜剧演员的首要逻辑是“好笑”不同，这些专业演员在“好笑”与人物内核之间，往往先考虑后者。史策就是其中之一。
“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啊，我已经坐在你车上了，你还非要让另外一个人也上车。”副驾驶位上的史策一脸委屈和心碎地问道，“那我是什么？”搭档王皓回以一脸委屈和迷茫：“你是拼车啊！”这是史策回看他们首场作品《世上最美的女人》时，唯一会笑的地方。故事讲了一段失恋女孩与拼车司机鸡同鸭讲却又莫名顺畅的交流，笑着笑着，让人感动于陌生人之间的温暖。
史策与搭档王皓的首场作品《世上最美的女人》
王皓和史策的组合被称为“皓史成双”（谐音“好事成双”，一个不太成功的谐音梗）。他们都有舞台剧的经验，不刻意追爆笑的“梗”，而是用表演搅起观众的情绪波澜。虽然笑点不那么密集，但是较为坚固的故事基础和相对精准的人物刻画同样可以赢得共鸣。导师5票通过，让“皓史成双”在第一赛段直接晋级。李诞调侃道，他俩是看到现在难得都是“正常人”的表演。
按照喜剧的公式，“直人”加“怪人”的组合最容易产生笑点。“直人”站在普通人的视角，代表了观众的价值观，“怪人”则指代在某一方面极其执拗的人，如此一来双方在交流中会因为逻辑错位而笑料百出。史策和王皓更像是两个略微夸张的正常人，从乘客与司机斗嘴、恋人闹分手，到被家人不断“加戏”的婚礼，三场比赛作品都架构在当下的生活场景里。他们要做的是“生活流”喜剧。
王皓自嘲演艺事业的“巅峰”是给综艺节目做助演，史策则“成功”多了，她在电影《你好，李焕英》和《无名之辈》中都有出镜，只不过作为配角，戏份被剪得所剩无几，“家人在电影院里看我，都得靠寻找”。
《喜剧大赛》经历两轮洗牌，初始人数（13位）占比不足四分之一的女性参赛者仅存5位。“戏精导航”尹贝希在“开心麻花”深耕喜剧多年；蒋诗萌曾3次登上春晚参演小品；金靖和搭档刘胜瑛一直心系即兴喜剧。只有史策之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喜剧人”的标签扯上关系。她大学时就读于北京舞蹈学院音乐剧系，临近毕业，跨行成了一名话剧演员。2013年《招租启示》在北京重演，之前的两任女主角都因为档期问题无暇分身，机会“砸”到了还是大三学生的史策头上。
图源 | 《一年一度喜剧大会》
说起来，跨行的选择一半主动一半被动。音乐剧选角多会偏向下巴尖、鼻子高挺的立体长相，这让史策因为外形而时常与角色擦肩而过。“那会儿对自己的长相没自信，一度都有点自卑。现在的我比那会儿瘦十五六斤。”另一方面，相比于音乐剧载歌载舞的表达方式，她更被话剧舞台上的语言魅力所吸引。“话剧是有光的，每一个人物都很鲜活。尤其是四五个人的小剧场，没有配角的概念，大家相互配合表演。”
电影《你好，李焕英》让史策跟专业喜剧演员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她饰演的白雅文是“打铁娘子”排球队的一员。拍摄期间，史策需要往脸上大面积上粉底，主要是往黑里画。贾玲开玩笑说：“史策，我要知道你这么白的话，我就不用你了。”在麦子地里的造型把史策活脱脱变成了“农活小能手”的模样，小麦肤色，粗格外衣花套袖，脖子上还绕着一条汗巾。史策看完感觉“挺好，我非常享受不像自己的状态”。
无论是略微滑稽的哪吒形象，还是80年代乡村女工，她对造型没有太多心理包袱，只要角色需要都能接受。“现在已经很少会让女演员特意扮丑了。”史策说，“女孩扮丑观众看了也会心疼，反而会有笑不出来的风险。”在她看来，男孩就无需考虑类似的问题，即便帅哥扮丑也不会觉得“惨”。“他们在搞笑这件事上的爆发力和张力更强。所以喜剧舞台上的女性很少，是挑战也是机会。”
麦子地的戏份是电影开拍的第一镜第一条，英子和贾玲为组建排球队去田里招募队员，史策“打不了”这三个字的台词，反复斟酌了好久，问题在于怎么表现更好笑。她准备了几种心态去说，一直也没找准哪种更合适。“导演也在帮我找，她建议需要再疲劳一点，或者重音是不是放在‘不了’上面更好？大家的意见没有完全统一，就在现场不断地试。”拍摄期间，史策跟剧组里的其他演员聊到喜剧这件事，觉得仅是逗笑没有太大意思，能在笑的过程中找到共鸣才是最难的。
在这部电影之前，史策演过舞台喜剧，她能理解喜剧演员听到笑声比听到掌声更有成就感的心情。“喜欢做喜剧的人太敏感，他们太担忧观众的想法。我一度也很在意观众笑不笑。为了让观众笑，舞台上的演员都不惜一切代价去用力，特别使劲，特别夸张。”她发现在搞笑这件事上，越是紧的表演，越难达到预期的效果。演员和观众是平等的，观众会笑是因为他们被台上描绘的一种心理侧面击中了，这不是讨得来的。“还是要让自己的表演准确，如果观众笑了，那是加分项。”
“皓史成双”的《爱人错过》，光看文本，算不得一个好笑的作品。故事灵感来自史策和王皓在生活中对爱情话题的观察。他们把情侣吵架还原得非常真实，女孩坚持要听“对不起”，男孩坚决嘴硬不道歉。最终不断错过的桥段，借鉴了舞台剧的走位和戏剧形式。看到王皓被史策逼得步步退让还死要面子，观众会不自觉地笑，不是因为段子好笑，而是观众懂了，那就是爱情的样子。马东在评价这一类反观自我的题材时提到喜剧的镜子效应，“很多人说喜剧是揭穿，是心理治疗，哈哈大笑之后突然之间在那上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生活流”的笑点深植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自己笑笑自己也就算了，把它放大再表演给观众，会不会觉得被公开评判了？在史策看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创作中不加入自己的经历，或者自己对生活的判断，会更枯竭。创作的最后，大家都要掏自己的东西，这样演起来才舒服。
对分享日常这点来说，女演员在脱口秀舞台上受公开评判的情况多些。记得小鹿曾感慨过，从业多年令她一直不舒服的是，男生讲他们的生活，没人说他是男性视角，但女性只要说任何和自己有关的事，比如男朋友、闺蜜或是对感情的看法，就会被冠以“女性视角”。之前小鹿讲过一个去医院做妇科检查的段子，又有人说，别总盯着女人这点事讲。好在有很多女性观众告诉她，她们每次去做妇科检查都是靠想着这个段子挺过去的。
“都说喜剧可以治愈人，我也希望能做一点温情的东西，可以达到治愈。”史策说，“我知道我还没这个能力，但我可以唤醒自己，演喜剧让我发现还有如此多的表演的可能性。”暴露和敞开对女性来说是不是得需要点勇气？她想了想，说演员把自己交给舞台时会有保护自己的意识，其实也不会完全敞开。很多时候，故事只是部分真实，但情绪全都是真的。
《走花路》结尾处有段让人掉眼泪的表演，排练时刘天池在旁边看，她对史策说：“你不要害怕，你可以不煽情，但是你不要害怕感情，这个剧写到这儿就该哭，为啥不哭？”上了台，戏演到那儿，史策一回头，眼泪滑下来，台下的观众跟着一边哭一边笑。
相比于在作品里演绎出的眼泪，史策在镜头前分享作为“腰部演员”处境时的落泪，更让她的父母揪心。“我想解释，我并不是因为当配角而难过。我难过的是之前连配角都演不上。”史策说，过去一年她见了很多组，但是被选中的概率很低。每每有了希望，可能下一秒就破灭，然后陷入心情起起落落的死循环。
史策回想做舞台剧时，每天都很充实。可能白天在通州排一部戏，晚上跑到东单演另一部，弄得还挺忙。她习惯在通勤的路上切换状态，听着音乐把下午的部分忘记，为晚上的表演默戏。
那会儿她听舞台剧的老演员们说，戏变少了，质量也低了。史策没有这种落差，有戏演就很开心。演话剧有时候可以借助角色的嘴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或者在角色中看到自己。比如在《求偶》的第一场戏里，史策饰演的庆庆奔赴上海前依次告别父母、朋友，这让她瞬间回忆起自己12岁离开东北，前往北京舞蹈学院附中求学的一幕。看着父母驱车离开，车影渐行渐远，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强烈的带入感让庆庆和12岁孤单的史策相遇了。
每次回到东北，亲戚也会问，演员不是应该出现在电视上吗，在剧场里怎么演？一方面想摆脱按部就班的生活状态，一方面虚荣心作祟，史策挣扎了一段时间，最后决定去拍戏。“可能年轻就想证明自己。证明来证明去，结果发现我真上不了电视。”
《无名之辈》剧照
刚决定拍戏的那一年，史策什么活儿都没接到。一次次递资料，时不时见个组，然后就是等待和了无音讯。有年冬天她走在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等到30岁还是这样，就去再考一个证书，当表演老师吧。”不只是史策自己，她看到身边朋友的境遇也一样，“这可能是我们腰部演员的普遍状态”。在他们的小型聚会上，讨论话题总是从最初的热门综艺、剧集，转到游戏，最后再相互吐露最近的境遇。有人说见了组，没有消息，有的都没组可见，尤其在疫情期间，影视行业的机会更少了。
节目里，徐峥评价史策是可以演女一号的，并对她目前的压力回应道：“这就是中层实力演员的困境，因为知名度不够，在选择上面临弱势，但未来局势会改变的。有实力的演员，一定会出来。”徐峥不仅在回应史策，也在回应所有参加喜剧大赛的选手，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把这次比赛当作“最后一试”的机会，比如打造“张叔宇宙”的叶浏，再比如创编《一心不二用》的张祐维和闫佩伦。这算是喜剧的包容性吗？史策不确定，她能确定的是，大家选择有限，才更加珍视眼前的机会。
史策客串出演的《最后一课》是队友蒋龙最有执念的剧本，故事里，专业演员沦为“密室逃脱”NPC（非玩家角色），结果碰上了来玩游戏的大学表演老师。“如果真有一天我去干NPC了，遇到我的老师来玩，我会觉得亲切胜于尴尬。”她说，“尤其是老师那句‘没想到演得这么好’——可能那时谁都看不到你身上的光，但你的老师看到了。这还挺让人感动的。”
排版：阿田 然宁/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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