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在「失业互助微信群」里看见我们大部门的一个技术大牛，在公司待了五六年了，技术在我们整个几百人大组都算是比较强的。每次内部技术分享会都由他来组织，会介绍一些当下最前沿的技术。他善于去使用一些比较新的技术，很注重个人技能提升，明显感觉不是待得久了混的那种人。我们职级晋升有两条线路，可以继续搞技术也可以升管理，他虽然不是领导，但级别比有的组长还高。

【王鑫，25岁，入职三个月，产品经理，坐标上海】

12月1号下午，旁边的同事被项目主管叫进会议室，回来就告我，他被裁了，我立马知道下一个就是我，都是产品经理，我比他入职还晚。我们项目组被裁了三分之二，只剩下领导和几个产研技术。

上海这边最早是从游戏中心开始的，他们走得很安逸。我们在楼下抽烟聊天，有人说游戏部门没了，当时没多意外，因为裁员还没有裁到3公里以内，它裁的是10公里，离的太远了。我们是别的业务线，同一个事业部的被裁掉才会紧张。

我以为能安稳度过试用期，没想到一刀砍到大动脉上。其实9月份跳槽到爱奇艺之前，就听到一些风声，我问了四五个认识爱奇艺员工的朋友，都说不知道，完全无感知。他们说，“裁员也不会裁到你这边，因为你是新人”。

我也这么觉得，很多公司裁的都是“老白兔”——在公司待了很久的人，干活少工资高，新项目的员工不会砍太多。爱奇艺是养老厂，老白兔多，工作的时候遇上过，一个很会扯皮的开发（人员），明明已经商定的需求，他还要不断跟我确认，就怕做无用功，一天能做完的要弄两天，浪费我太多口舌。

他们不像年轻人，就算值班辛苦也不敢拒绝。之前在别家公司的时候，有回五一假期前，技术负责人过来说，“兄弟们这五天来加班，产品、设计、开发都要来啊。” 这个时候大家不满意，要么给我开三天工资，要么加了一天给我两天调休，还有比较硬气的说，“我不加，你要么把我开掉”。

争取权益的都是没结婚的，30+老员工如果怼回去了，裁员大概率就会落在他的头上。这次我们项目组被裁了三分之二，在公司待了七八年的老员工也被裁了，只剩下领导和几个产研技术。

据我所知，技术研发尤其是核心岗位没有被裁的，他们相当于是打地基的。有些环境属于你这个代码，新来（一个人）可能会有三四个月断档期，这么长时间断档，对业务是一个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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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来这里工作？

【王鑫，25岁，入职三个月，产品经理，坐标上海】

我一直挺向往大厂的，楼大，效率高，里面的人个个都有才。爱奇艺虽然已经不能叫大厂，但百度旗下的产物，起码是BAT架构里的，还有我喜欢的《海贼王》。入职的时候，公司不断强调以创新为主，以技术创新打造新的娱乐内容形态。广告业务明显没有原来增长快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

楼里有休息室、按摩室、理发室，还有打电话的一些私密房间。加班3个小时150，周六日加满8个小时600块钱。只要加班了，就可以申请打车，比其他中小公司好太多了。

我们业务线属于主推项目，盈利部门，面试时主管聊起事业部做的项目，觉得还是不错的一个点子。他们考虑事情的方法，也是我做了四年产品以来觉得比较靠谱的。不像小公司，面试造火箭，入职拧螺丝，之前的每家公司都是。

我本科学的是建筑，但我不想到工地上工作，来钱慢。那会儿正是美团、饿了么很火的时候，一个做互联网的朋友鼓励我入行，他说行业门槛低，学几个月包装一下，到一线城市能拿上万的工资。

第一家公司是个不到50人的小公司，做动漫的。老板直接面试，问我做过哪些项目，对一些产品怎么理解。像我这种经验不太充分的，只能讲一些书面的东西，就把没做过的项目说成是自己做的，吹嘘了一下。他可能觉得还不错，就找人事来聊了聊薪资，半小时就定了。互联网还是比其他行业好挣钱，只要你思路清晰，口才也还不错，做产品经理很容易。

互联网有两种晋升方式，在一家公司慢慢晋升，或者跳槽掌握更多的人脉。刚入行的时候觉得自己年纪小，就想多尝试，跳槽比较频繁。（对我来说）爱奇艺可能做一个跳板。

到爱奇艺之后的工作，主要是根据数据报表去分析哪里需要优化，应该出什么功能，这个功能会带来哪些增长。每天差不多参加两三个会，对接七八个人，比以前在小公司复杂。我有时会主动留下加班，了解整个业务。

之前也知道做长视频很难盈利，加上这两年短视频冲击，爆款节目也不行了。但工作了几个月，整体氛围我觉得没有外界说得那么糟，大家真的是为了项目去努力思考。比如在首页上长按，会有一个放大的东西，是挺有意思的一个交互。

有时也会为了一个细节去抠很多天，哪怕这个细节是微不足道的。有回我们讨论两个方案，其实这两个方案呈现的结果差别不大，假如一个回报是100%，另一个可能是98%。但是技术、产品、运营都有各自的想法，选了两三天。

【杨立生，25岁，入职三年，运营，坐标北京】

爱奇艺是我第一份工作，面试通过的三四家公司里数它名气最大。当时正是爱奇艺的鼎盛时期，出了很多爆款节目，比如奇葩说、偶像练习生等，我一个刚毕业的小孩觉得哪个公司名气大哪里就有前途。经过四轮面试，我入职了，拿到offer的那个周末还和家人出去吃饭庆祝了下。

我们项目组当时刚成立一年，是公司主推的项目。几乎每次普调，我们的工资都会涨些，一年两次，比例最高的一次30%，最低的一次20%。感觉像当初想的一样，前途比较光明。

工作就是信息流分发相关的推荐，基本不需要加班，做出来的东西也会被很多用户看见和使用。之前做的一个小功能上线后，比较有趣，还在微博上被段子手截图，引起小规模讨论，当时就觉得自己真正做出了点事情，也对未来充满希望。

可惜产品一直没火起来。我觉得做得太晚了，算法也不准确。抖音推的都是你喜欢的，但我们的就没有那么精准，这个问题随便一个用户都能感受得到，明明是成年人，推送的却是儿童挖泥巴的视频。我没有跟算法工程师对接过，不清楚这个技术有多难，同事都私下里吐槽，哪怕不是大厂，这种基本功还是要有的吧？

【冯生，27岁，入职三年，技术研发，坐标北京】

我是2019年校招进来的，大学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到北京来工作的同学大部分去了小公司，我算是不错的。其实在大学里我成绩一般，可能对开发比较感兴趣，从大二大三开始就自学一些编程语言，了解手机系统，这些知识在后来面试用上了。当时还有一个offer，是家游戏公司，工资更高一些，但我做的不是游戏开发，到不了核心岗位。我想着爱奇艺偏互联网一些，也有一定名气，就选了这里。

公司办公环境感觉比较高级，Logo是绿色，装修也是绿色为主，墙也都是绿的，办公桌上摆一些绿植，给人感觉就很舒服。尤其是卫生间，没有异味也不会闷，人多的时候就去其他楼层，相对之前学校的或是地铁里的卫生间，这个条件算是挺不错的，其实这种细节挺重要。

我入职那阵（2019年7月）新员工集中培训至少有二百人，当时好像培训人员说了一句，人比预期的多。我们研发部门一共三百人左右，有在公司待了10年的老员工，爱奇艺上线没两年就来了。

新人比较少，转正答辩的时候，可能就十几二十人的样子。像我是组里最小的，但跟我同一批入职的，在他们那儿（其他部门）成了待得时间最久的。我入职两年多，涨了两次薪水，每次3000块左右，很多人在脉脉上说两年或者三年没涨了，涨了的也说只有1000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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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了什么问题？

【冯生，27岁，入职三年，技术研发，坐标北京】

入职第一年的年会在北京昌平一个大酒店，舞台特别高级，跟电视上那种节目一样。抽奖最大的是一辆汽车，还有钻石手表。我们部门的年会最大的奖品是苹果三件套，手机、平板电脑和笔记本电脑。今年因为疫情在线上办，奖品非常失望，就是苹果手机啥的，大家说现在（公司）是不行了。

其实有很多细节说明福利缩减，去年夏天开始，加班餐费变成了发放美团券，以前是30块以内开发票随便报销。加班打车报销的开始时间也从晚上8点变成9点。今年上半年去领办公用品，发现抽纸都比之前小了。

还有涨薪的生效时间。比如3月份通知晋升或者涨薪，实际1月份就已经生效，公司会把前两个月涨的补上。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本该1月生效的直接拖到4月份。晋升的公布也变成7级以下不再整个部门通知了，就这么一个小的变化，但我觉得晋升的人肯定少了。以前不管范围或大或小，低级别或高级别都会公布。

第一次感觉到离职人多就是去年疫情之后。之前合作的人突然间找他发现走了，和我同一年进来的应届生，今年2月底走了，理由就是“公司越来越狗了”。大致原因其实大家基本也清楚，主要是公司发展问题。

听负责投放广告合作的朋友说，从去年开始，很多广告方都撤了，他们的工资跟销售业绩挂钩，少了很多。文学、票务这些也不太好，从收入来源上来说特别小，甚至到不了1%，基本上维持一两年没啥前途的话，慢慢就被砍掉了。

像我们技术这一块，很多基础设施服务平台不是很完善，其实对整个公司都有影响。比如说一个基础平台，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各个部门的数据分析包括一些决策都依赖它，每周都会用到，但是他们平台经常有各种问题，做得没有特别稳定。

比如我导出数据的时候会有错位，或者出现特殊字符，也遇上过数据丢失。平台本身有一些bug，我之前也提过，但是他们长期没有修复。如果能预先考虑周全，有些东西可以防范，比填错了可以提示，简单加一些校验功能，但答复是说，“这个可能要往后面排了”。其他同事也感觉到这个问题，每次给他们提一些东西，他们总是特别忙的样子。

对于我们搞技术的来说，有些问题还能自己解决，但是对于产品、运营那些同事，可能用起来就更困难了。事情一旦跨部门很难推进，有时候建一个群对接需求，遇到一些问题群里的人（答不上来），就拉进来另一个（了解情况的）人，不知不觉就进来二十几个人了，就因为这一个问题。

新加入的人尤其是中间隔了几层关系，更愿意从自己所在部门角度考虑，而不是我们的需求，各个团队在目标上不一致，这样就拖慢了整个进度，而我们大部分工作都需要跨部门。

今年上半年（本来）我也决定走，不过想着先看能不能晋升，后来也晋升成功了，但那个时候工作已经不好找。这次我们部门差不多有30%的裁员率，有些产品部门将近一半，留下的人觉得肯定以后加班越来越多了。我目前在找工作，尽量还想找大点的公司，但是现在还没收到面试邀请，看网上说好多家都在裁员。

【王鑫，25岁，入职三个月，产品经理，坐标上海】

对于程序员来说，晋升空间大，每年都会有一些调薪，即使摸鱼也摸不了太多。但我们产品岗就不一样了，一个业务一旦凉掉，大批人员会被优化掉，只有极少转到其他业务去，一个萝卜一个坑。新的团队其实和一家新公司一样，新员工去要磨合很久，有些也没办法融进去。互联网公司基本都这样，融到钱就去做几个新业务，年底觉得有些业务不适合发展，就裁掉一批。

我经历四次了，不过都没有被裁，或者是主动提了离职。都说互联网挣钱多，但是我看不到在上海的安稳生活，只有一线城市能给我们就业机会，十八线小城哪有互联网？但再努力也赶不上房价，挣着一线城市的钱，在老家买房子，然后在这边租房，等到30多岁干不动了，回家做一点小生意，这已经是大多数人的做法。我想努力再干个五六年，攒点钱再靠家里帮忙付个首付，跟女朋友一起在离（上海）市区远一点的地方买个房子。

来爱奇艺的时候刚涨了薪，这次赔偿N+1，现在换了新工作，到了稍小一点的互联网公司，又涨了薪水，朋友说我不亏。之前每一次离职也都是裸辞，没结婚，没房贷车贷，也没有孩子嗷嗷待哺，怕什么。

【杨立生，25岁，入职三年，运营，坐标北京】

对我来说影响还好，毕竟还没有成家，总比中年被裁要好得多，现在已经在另外一家互联网公司入职了。面试的时候我主动问HR会不会介意被裁的经历，对方说不介意，他们知道不是个人原因导致的。

跳槽之后工资高了不少，但我还是决定年后看看体制内的招聘。经过这次，我打算在30岁前考进一个稳定的单位，国企、央企、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已经有同事成功入职央企。以前天真地想一直待在私企，觉得说出去好听，工资福利不错，现在觉得有份能填饱肚子的稳定工作就满足了。

（文中人物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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