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的不是纯粹的民间音乐，我们的音乐的主题、内容以及要表达的思想其实都跟当代生活、当代音乐是有关联的。
瞿子寒 · 山人乐队主唱
格致论道第74期 | 2021年11月20日 昆明
大家好，我是山人乐队的主唱瞿子寒。可能会有一部分人知道我们，毕竟我们已经走过了多年的历程
有人会问，你们走音乐的这条道路是不是非常艰难？你们是否会后悔或是会有一些迷惑？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做音乐是一件难事。因为这是我们很喜欢的事，所以我一直享受着这个过程。
自然状态下的音乐最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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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生活在滇缅边境，住在一个猎人的家里面，我基本上每天都会跟一些动物打交道。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小时候一直被一只鸡追着，它的尾巴特别长。它应该是锦鸡或者野鸡这类的动物，大家可能见过。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然特别美好，当时我真的是能闻到那个土地的香味。可能大家都听说过土地是有香味的，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能感受到，但我确实闻到了泥土的芳香以及植物的气味。
世界上很多东西是相通的，音乐其实也是自然生长出来的。最开始可能是人的肢体的表达，然后是一些模仿的声音，再到乐器、语言，最后结合所有的这些感觉，就形成了音乐。
我记得我离开那个猎人家里的时候，他们全家人出来送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当时被他们感动到了，所以也跟他们一样哭得很伤心。当时我就在想，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的真？
现在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时，我意识到其实最能打动人的东西就是自然。音乐也是如此，如果人的情感、生活的点点滴滴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那么它们都是非常美好的。
这是我小时候的照片，照片中的我穿着一条裙子。因为我妈妈想要一个女儿，所以就把我打扮成了一个女孩的样子。这个时期那些民间音乐人经常会在农闲的时候围着篝火做一些聚会，他们就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喜欢音乐，我最喜欢的是舞蹈。因为我觉得在跟人们跳舞的时候，是最自由和快乐的时间。那个时候我对音乐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在听各种艺人的演唱、演奏的时候，会有一种想跳舞的感觉。
我妈妈是一位老师，她经常会教我一些乐器，但是我一直都不喜欢，因为我觉得那些乐器没有打动我。但从那时起，我就慢慢地开始了解音乐。
有一天，我在以前的昆明文化宫看到一个民间艺人背了一把琴。那把琴是一把特别酷的琴，就像是把一个像锦鸡一样的标本放在了那个乐器上面。我当时就在想，这个乐器怎么那么酷呢？我玩了那么多年音乐，怎么不知道这个乐器是什么？
于是，我就开始关注以及学习云南的各种民族乐器，上图展示的这些乐器就是我们的一部分学习对象。大家可能不太了解的是，据统计，云南的乐器大概有280多种，这280多种乐器中还有很细的分支，所以云南可以说是整个中国乐器最丰富的地区之一了。
我们有一天突然想把这些乐器拿出来晒一下，结果真的摆了很长时间。因为我们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我们这些年采集回来的乐器非常多，有拉弦的、有弹拨的、有吹奏的、有打击的。
采风路上
去过很多地方，接触到各种乐器，这就是我们的采风之路。
这个乐器就是我们在采风过程中学习的乐器，它叫葫芦笙。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葫芦丝，因为在所有卖旅游产品的地方都会有。但是葫芦笙知道的人则比较少，它是中国最古老的乐器。图中的制式跟2000年前基本上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变化，簧片还是最原始的竹簧片。
一两百年前，有一位法国人在云南看到了葫芦笙以后，把它带到了法国，后来这个乐器就衍生出了很多乐器。它被小型化以后，就变成了今天所有人都知道的口琴。口琴的原理跟葫芦笙是一样的，用的也是簧片，只不过它用的是金属的簧片，既可以吹，也可以吸，如果大家玩过口琴的话就知道。口琴就是葫芦笙衍生出来的西方乐器，但它的根在中国，虽然大家不一定会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如果把葫芦笙大型化就变成了一个管风琴，大家可能也听说过，那其实就是中国的笙。
在云南，有非常多民族使用葫芦笙，比如有傈僳族、彝族、佤族、拉祜族、苗族等等，但因为每个民族有不同的风格、会分大小调，所以他们的笙也不太一样。
上图是我们跟澜沧拉祜族学习笙的照片，坐在我旁边的这几位，说自己是从葫芦里面生出来的，他们民族的主要乐器就是葫芦笙。
当时我们问他们现在的调还剩多少，他们说还剩12个母调。他们的音乐跟历法是有关系的，12个月12个调，然后又衍生出各种分支，就像我们的节气一样。这个民族的葫芦笙有个特点，它是大调性的，跟其他民族不太一样。一个笙就可以吹出很多复杂的那种调式，所以非常有意思。
这个乐器叫弦子，有时候大家可能会在广场上看到，它主要是处在云南楚雄地区的彝族在使用。
我最早使用的弹拨乐器就是弦子，弦子有两组弦，共四根。当然，这把琴是被我改造过了的。最开始我们去演出的时候，它是非常原始的，在技术上相对有点落后。我们对它进行改造以后，在调弦方面借鉴了一些现代的方式。我现在可以把它弹出和弦和来各种调了，所以它已经有一些变化了。从技术以及音域上来说，我们已经扩展了它演奏的可能性。
这个乐器非常有意思的是，它在整个东南亚地区有种音阶形式叫七声音阶。我们听到的很多音阶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这种音乐形式。其实中国在唐代的时候就出现过二十四律。二十四律是什么意思呢？文字有二十四律，比如诗歌。在音乐上也有二十四律，即在巴赫的十二平均律之间，还有分成四分之一音。学音乐的人应该知道，半音是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就是半音中间还有一个音。那种细微的、半音之间的区别就叫四分之一音，现在在很多民族音乐里面可以听到。所以中国古代就有非常丰富的音阶形式了，只是后面逐渐失传了。
经过改良以后，我已经带它去了非常多地方演奏，现在也有很多人重新开始喜欢以及学习这个乐器。
左边这是我们在彝族大窝口地区采风时拍的照片，这些民族音乐人的状态非常自然和单纯。右边这张是我们在西双版纳地区采风与拍纪录片时候的照片。这个民族也非常有意思，他们主要使用的乐器是奇科。奇科是用竹子做的，最早其实是用来发信号的。它是由五到七个管组合起来的打击乐器，打击乐在中国的西南地区非常丰富。
这个乐器叫达比亚，我觉得它可以说是我们学习的弹拨乐里面最复杂、演奏难度最高的乐器。虽然它看起来非常原始、简单，只有四根弦，但是它演奏起来非常分脑。
当时我们去到这个地方后，这位民间老艺人听说我们要来观看、学习他们的音乐，于是早上五六点就起床，然后走了六七个小时，来到一个叫老姆登的地方给我们演奏。我非常感动，因为虽然这对他来说他没有任何的利益。但是听到有人想听他们的音乐，他就非常开心。
他演奏的时候我很惊讶，因为他有一个非常酷的演奏方法——他是反背着琴弹奏的。这与伟大的吉他手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演奏方法一样，我非常惊讶怎么他也会这样演奏。我发现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在民间有很多很伟大的音乐人。
图中的这位老艺人是傈僳族的，因为傈僳族和怒族离得比较近，文化互相影响，所以这个乐器他们都会用。
在采风以及跟民间艺人的相处过程中，我们学习到了很多东西。这几位是傈僳族的朋友，他们有一种音乐形式叫摆时，是一种和声。
现在很多音乐学院的学生、教授去这个地方学习摆时，学了两三年以后一唱，然后这些民间艺人都在笑，因为他们觉得唱的不像。但是一般人可能都听不出来，会觉得他们已经学得非常好了。
所以在音乐上，我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传承，我们只能进行传播。传承需要他们本民族的人在那个语言环境与生活场景下，从小开始学习才能够实现，仅靠两三年是无法做到的。
在采风的时候，我发现很多民间艺人已经没有人再往下传承音乐，很多的年轻人也不愿意学了。因为音乐其实是处在一个生活场景里面的，它是有社会功能的。比如在婚丧嫁娶的时候，他们会用不同的音乐来呈现心情以及开展交流。他们以前谈恋爱是要对歌的，而现在的人谈恋爱都是用手机交流。所以这些东西都在消失，我们对此感到很心痛。
焕发民族音乐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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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直在努力做这些音乐的传播，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来了解和参与。
这是我们在采风过程中和这些民间艺人一块儿完成的作品。
学习了这些乐器后，我们开始去全世界演出。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我们已经在近40个国家开展了演出和交流。
在国外演出的时候，我们也在担心文化差异是否会造成交流的障碍。但是在各种音乐节演出与交流以后，特别是在美国各个州、各种大学、各种剧场进行100多场演出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的碟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部卖光了。他们真的非常感兴趣，因为他们也很想了解不同民族、不同背景的音乐是什么样的。
山人乐队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多年了，我发现，现在全国各地逐渐有很多音乐人也开始像我们一样在做民间音乐融合。
我们做的不是纯粹的民间音乐，我们的音乐的主题、内容以及要表达的思想其实都跟当代生活、当代音乐是有关联的。
对于传统音乐，如果只是单纯地、原封不动地把几百年前、几十年前的音乐往下传承，或者是用各种方式把它记录下来，我觉得这只能算是博物馆馆藏式的音乐类型，已经失去了它的生命力。音乐要跟生活产生关联、和当下产生关系，才是真正的活着。
我就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些音乐后和现在的音乐融合，真正地焕发它们生命力，不然它们就永远只是一个文物了。
我们在新歌《30年后》中，做了一个将民间采风乐器和现代的乐器融合起来的尝试，这是这首歌的MV。
这是我们在音乐节演出的照片。
我们会邀请一些云南的民间艺人上台，因为其实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是我们在国外演出的一些照片，右下角的WOMAD音乐节是全世界最大的世界音乐节。
最后，我想给大家介绍我们的一首歌，它叫《鸟语》。在创作这首歌的时候，我本来想写一些词唱进去，但我发现怎么唱都不自然、不舒服。后面，我就按自己的感觉发明了一种语言唱出来，用简单的词表述出了我想要表达的大概意思。
在昆明话里，鸟语的意思就是听不懂的话，这是我将这首歌命名为《鸟语》的原因。
如果大家有兴趣话可以听一听我们的音乐，我们是山人乐队，来自云南。
希望大家以后能听到更多民间和民族的音乐和世界音乐融合而成的音乐。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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