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爱上同一个男人的戏码早就不再新鲜。新鲜的是，这场三角恋的关系里，男人不再重要，两个女人成为彼此映照的镜子，光影纠缠、互为想象。

台剧《不够善良的我们》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Rebecca与简庆芬是一对昔日情敌，同一天生日，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常常撞衫，还爱着同一个男人何瑞之。

故事开头，简庆芬年过40，与何瑞之结婚多年，育有一子，除了单调的工作，还要应付婆婆无处不在的挑剔目光。在琐碎又平淡的日子里，她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偷窥Rebecca，看到对方日子过得精彩，不禁想，我赢了吗？

场景切换，12年前，Rebecca与何瑞之是一对恋人，简庆芬只是一旁的观察者。

这么多年来，“我赢了吗？”的疑问始终盘旋于简庆芬的脑海中。表面上，她好像从这场爱情游戏中胜出了，但作为何瑞之的妻子，她好像很难从对方眼里察觉出爱意。两人的相处总是淡淡的。孩子睡着以后的晚上，简庆芬坐在安静的客厅看着手机，备注为“一家之主”的人发来信息，只有三个字：会很晚。

而输掉那场游戏的Rebecca在海外周游了一圈后回来——40岁，单身，自由职业，从社交媒体上看，过得潇洒自由。

接下来视点转换，Rebecca的生活露出本来面目，她拼尽全力工作，但是不安定感和孤独感像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被房东赶着搬家、为攒不够的巨额退休金忧愁，甚至去餐厅吃饭也会因为只有一个人被要求坐吧台而不是桌椅。在一些时刻，她似乎不得不想到，如果当初不与何瑞之分手，会不会没那么寂寞？

《不够善良的我们》只有八集，从第一集开始，导演就耐心地为我们描摹了一个选择背后的两种生活，仿佛平行时空。而随着剧情推进，拥有上帝视角的我们也清楚：这道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充满了遗憾。

困在家庭生活里的简庆芬嫉妒Rebecca的自由，拥有许多可能性的Rebecca却嫉妒简庆芬有人依靠。越往后看，越让人想问，是不是没得到的才更迷人？

这一疑问自然离不开导演的“引导”。一边是中年夫妻上有老下有小，压得人喘不过气。另一边则是，中年单身女性处处被歧视的现实处境。人嘛，总是带着滤镜看别人的生活，实际上谁的日子不是一地鸡毛？如果表意只是落在这一点上，那这部片子也算不上特别。可贵的是，它往人性深处又迈了一步。

剧名是，“不够善良的我们”，从一开始我就仔细找寻着主角们身上不够善良的部分。何瑞之的妈妈意外摔倒后入院，简庆芬辞去工作全职照料她数月，等到人去世了，她才向老人生前的医师坦陈，每一天她都会想很多遍，何母到底什么时候死；而医师是唯一肯定她的照护工作的人，比起丈夫那些冷漠的“谢谢”，是医师的微笑陪伴她走过了这段日子，于是她出轨了。这是她的不善良。Rebecca呢，常常自陈是个坏女人，当年因为与何瑞之的母亲实在相处不来，她提出分手，辞职去世界各地旅行，听说何瑞之与简庆芬在一起时，她正一个人走在异国的街头，刚好遇到原来公司的老总，成为后者的情妇。

导演徐誉庭在一次采访中对“不够善良”作出解读：“身为人，我们常常会想到自己，也可以说是我们刻意先想到自己，而那一刹那，或许就是所谓的‘不够善良’。”在徐誉庭看来，剧中每一个人之所以会不善良，恰恰是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人。简庆芬到底按捺着内心的所有厌烦，把何母照顾得周全体面，Rebecca当年离开何瑞之也是不希望他在母亲那里为难。

比起两位女主角那些显而易见的“不够善良”，何瑞之身上几乎没有道德硬伤，但在我看来，他的逃避和隐身其实是最大的不善良。比如，他的母亲摔倒，他首先埋怨的是妻子不肯让母亲搬来同住；后来妻子辞职照料家中老小，他除了说谢谢，没有更多的安慰和体谅。就连12年前与Rebecca分手，也是因为他无力处理好母亲与女友的关系。

大结局之前，我好奇Rebecca会不会与简庆芬、何瑞之有正面“对决”。实际上到最后她也没再与旧情人碰面，反倒是与互为假想敌的简庆芬达成某种和解。导演用“天降奇兵式”的方法安排Rebecca患乳腺癌，机缘巧合地，简庆芬的同事刚好是Rebecca的保险经纪人，她因而得到后者的地址，两人重逢。

Rebecca美丽、有才华，但是骄傲、被动，因为不想成为被婆婆讨厌的人而放弃了与何瑞之的感情。简庆芬呢，虽然在工作中得过且过，但是擅长主动出击、讨人欢心，为了得到何瑞之的关注，她“趁虚而入”，照顾对方那挑剔的、没有边界感的母亲。两个女生个性迥异，指向完全不同的人生，Rebecca看不上简庆芬的讨好，简庆芬嫉妒Rebecca的被爱。

因为Rebecca的骄傲，简庆芬赢得了这段关系，但她又何尝不艳羡那种骄傲呢。所以她才会在很多年后依然注视着Rebecca，默默较劲：Rebecca是卷发，她也卷发；Rebecca学轮滑，她也学轮滑。当她的家庭生活陷入困境，Rebecca提供的是对于她没有选择的那条路的想象。

而当Rebecca病倒，想象中的生活不复存在，简庆芬的某一部分自我也坍塌了。

Rebecca生命中最后的时光是与简庆芬一起度过的。在她租的小屋，简庆芬煮饭、榨果汁，她在一旁看着。深夜被疼痛攻击时，简庆芬载她去医院。她们之间当然还有怨怼，身体状况很差的时候，Rebecca 攻击昔日情敌，“你就是想看我死对不对。”等平静下来，两个人又一起倚在床上看韩剧。她们花了一些时间讲述各自的生活。“嘿，你后悔过吗？”简庆芬终于将自己耿耿于怀的问题问出了口。

因为患癌，Rebecca被暧昧的对象抛弃，简庆芬见到那个男生，说的是，“她从来没有像一个讨饭的去跟人家讨爱。”到这里我们知道，她们之间已生出惺惺相惜。

在Rebecca留下的遗书中，她终于坦白，“该嫉妒的人是我。”确诊乳腺癌那天，她曾发短信给何瑞之，“你喜欢我的乳房吗？”两天后收到回信，何瑞之写的是，“我很爱我的老婆。”

故事的最后，看到两人短信的简庆芬又回到了想要逃离的家庭。这下她成为了真正的胜利者，只是失去了对手，只怕会更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