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搭便车”文化:从潮流玩法到夺命凶器

2023-06-15 星期四

“当你在路边竖起大拇指,你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搭上地狱的旅程。”

编辑:贾如

1977年春天,当20岁的科琳像往常一样在俄勒冈州际公路搭便车,她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命运担心。

这次,在她面前停车的是23岁的木材工人胡克。看见车上还载着胡克的妻子,和襁褓里的婴儿,科琳没犹豫就欣然上车。

她不会想到,这居然是人类搭车史上最黑暗的旅程。

△图中彩照为科琳,左侧为胡克夫妇,右侧为警方展示折磨用具。

半小时后,这对“看上去友善的”夫妻把她绑回了家,当作奴隶圈养在夫妻床下的木盒里,并给她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K”。

此后的日子,科琳每天有超过20小时的时间,都被锁在不见光的空间。而仅剩下能活动的几小时,则轮番经历着性侵、殴打和虐待。

这个听起来无比荒诞的事件,一直持续了七年。1984年,胡克的妻子詹妮思因为妒忌科琳逐渐受宠,把科琳放回了家,并向警方告发了丈夫。

而此时的科琳,却已经几乎忘了自己的名字,她更熟悉的,是一个名叫“K”的奴隶。

△胡克被捕画面,他被判刑104年。

“盒中女郎”的案件一经报道,就震惊了全美,并改变了一代人对于顺风车的认知。

搭便车,这种诞生于上世纪美国的文化,曾狂飙突进地开启无数人关于乌托邦的想象。从此,则彻底成了大多数人眼中的死亡陷阱。

“当你独自开车,你是和希特勒同行”

搭便车的历史要追溯到汽车普及之初。1920年代,当第一批淳朴的中产阶级开始驾车上路,少数男孩就开始了搭车的新潮冒险。

1923年,《泰晤士报》报道,耶鲁大学学生Delzie Demaree从家乡阿肯色州搭车到纽黑文,只花了29美分,算是延续至今的大学生搭车装逼风尚的开山鼻祖。

等到30年代大萧条时期,搭便车真正成了实用的大众出行工具。迫于生计,1200万刚刚失业的人成了搭车的主力。似乎每个落魄的灵魂,都在通过不断搭车到另一个地方,寻找安全感和就业机会。

就连经济萧条时期激增的犯罪率,也没有阻挡搭车的热情。因为在有车族眼里,捎上找工作的搭车者,就等于帮国家实现经济复苏。

△搭车者拿着目的地标牌,排队等待。
随着二战到来,搭顺风车又被赋予了新的爱国主义内涵。因为战时石油紧缺,所以搭载没油的邻居,或者旅途中的大兵,都变成了一种公民责任。

官方为了鼓励拼车也是不遗余力,打出宣传口号:“当你独自开车,你是和希特勒同行。”

△美国政府在二战期间鼓励公民拼车的海报。

“新泽西路上的搭车者,就跟新泽西草地上的蚊子一样多。”

一时间,美国公路上的搭车者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数量。随着乘车者的增加,一些人甚至探索出了自己的公路搭乘指南,以便快速被司机选中。

最常使用的手段是乔装打扮,比如戴领带,穿晚礼服,甚至大猩猩服装,也有人使用猥琐流小伎俩,比如拄着拐杖假装残疾人,或者穿士兵制服。

△穿着制服,通常几分钟内就会被接走。

进阶技能则需要组队配合。有学者专门研究了搭便车的成功率,发现单个女性平均10-15分钟就能上车,三名男性的组合则需要长达一个半小时,但如果他们和女性一起出行,并躲在篱笆后面,搭车会快得多。

△电影《一夜风流》中,男主沃恩自称搭便车专家,但是变换3种姿势也没拦到车,结果女主艾丽一撩起裙子,就有车急刹车停了下来。虽然面临“物化女性”的社会批评,但这一幕标志着搭便车成为时髦手段。图源:《一夜风流》

接下来的几十年,是搭便车的黄金时代。战后的美国国力强盛,急切地建造了当时星球上最大的公共工程:42795英里的高速公路系统。

同时,随着高等教育的大规模扩张,越来越多躁动的大学生听从凯鲁亚克《在路上》的召唤,沿高速公路蹭车去往了四面八方。

在他们眼里,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行时高歌,醉时沉思,到远方的乌托邦找寻理想。或者至少不要像父母一样,安于稳定的中产阶级生活,辛勤工作一辈子就为了买房买车。

到了60年代,美国青年的理想主义情结达到了巅峰。伴随越战失利,全国的政治小青年纷纷上路,到南方支持人权运动,或者到华盛顿参加反战游行。

蹭车完美契合了他们的反消费主义理想 —— 分享别人的车,而不是自己占有一辆。没有iPod,手机或信用卡,只要在口袋塞一点现金,就能意气风发地上路。

即便山穷水尽,也可以借助流行的嬉皮士交易方式,用“gas,grass,or ass”(汽油、毒品、艳遇)交换旅程。

△两个年轻人从伍德斯托克搭便车回家。

由于搭车晃来晃去的年轻人太多,这种人口流动甚至引起了美国上层的恐慌。

当时,FBI局长胡佛正大力打击激进分子,他觉得搭车也是对国家政权的威胁,宣称美国的新左派一直在鼓动年轻人搞事,把他们训练成革命者。

为了切断这种便捷的“串联”方式,联邦调查局开始恐吓驾驶员,搭便车者可能心怀不轨。

不过,FBI的警告似乎形同虚设,很快被全国年轻人的冒险热情所淹没。不仅一穷二白的嬉皮士在公路上徘徊,寻求“人与人之间的爱与信任”,许多来自中产或上层体面家庭的学生,也爱上了伸出大拇指的体验。

其中许多人从小生活在富裕的郊区,享受了良好的教育。他们听过很多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那里有贫民区和战争,却从来没有真正目睹任何危险重重的生活。

△搭车的年轻学生。

顺风车所隐含的危险,反而让他们更愿意接受挑战,穿着牛仔裤或色彩缤纷的服装,出发前往海滩、校园、派对,或仅仅是去冒险。

1970年,纽约时报文章写道:“由于权威人士都说搭车危险,结果许多自认为叛逆的年轻人,都觉得必须得去搭车证明自己。”

△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拥有汽车的家庭比例稳步上升,但搭车率并未马上下降。因为搭车已经成为一种潮流文化,而不仅仅是实用工具。

梅斯就是其中之一。她父亲被列为全美百名富豪之一,可是每天,她都选择偷偷搭车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上课,而不是开自己的奔驰。

为了不让父母发现,她会把自己的车开出家门几百米,停在小巷里,然后到大路上招手。

谈起搭陌生人的车,她抑制不住地兴奋:“每天都是一次新的冒险,终于可以逃离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

游荡在公路上的“女大学生屠夫”

当越来越多天真烂漫的中产阶级青少年沿着公路竖起大拇指,黑暗中环伺等待的罪恶从未远去。

因为对一部分人来说,搭便车从一开始就带有浓厚的猎艳色彩。甚至有法国的心理学学者专门对1200名驾驶员进行了实验,发现女性胸部大小与男性司机停车概率呈显著正相关。

1972年到1973年,在美国圣克鲁斯的公路沿线,相继6名女孩遭到奸杀。

她们的共同点是,年轻美丽,住在大学校园附近,平时都喜欢搭车。凶手也因此被警方称为 —— “女大学生屠夫”。

△学生玛莎和她的妹妹玛丽亚打开车门搭车。

愤怒和恐惧席卷了小镇。不过由于警方迟迟未能破案,人们只能寄希望于提高女性的防范意识。

“女性反抗强奸”(Women Against Rape,W.A.R)组织给出了建议,包括“绝不在晚上搭车”,“不要坐在双门车的后座(不能随时开门逃跑)”,“如果司机开始聊性相关的话题,马上转移主题”,还有“尽量选择背景相似的车主的车,同龄人、同样性别、同样种族和社会背景。”

大学也警告女学生晚上最好待在校园,如果必须搭车出行,也要结伴而行,还建议只搭乘贴着校园通行证的车辆。

△在搭车点结伴等待的少女。

不过,随着“女大学生屠夫”自首,这些建议很快被啪啪打脸。因为,连环杀手埃德蒙·肯珀几乎符合一切安全搭车的标准。

他跟乘车者差不多年纪,有相同的种族和社会背景,从没跟搭车者调情,也没暴露出任何性瘾倾向,甚至,他还从在大学当秘书的母亲那里获得了大学车辆通行证。就连去监狱为他做犯罪侧写的FBI调查员,也禁不住夸奖,埃德蒙幽默文雅,“如果说自己不喜欢他,就是在撒谎。”

在埃德蒙的眼里,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原本就是受害者的错。因为如果没遇到这些搭便车的天真女孩,他就永远没机会实现自己的幻想。

△埃德蒙入狱照,少年时代他就曾因杀死祖父母而被送进精神病院。

随着防不胜防的案情曝光,媒体迅速掀起了一场反搭车运动,争相起出耸人听闻的标题,包括《搭顺风车真的一点也不酷!》,《搭便车:常常是最后一次坐车》。《读者文摘》的报道称,“全国各地的警察都发现,许乡村道路上的奸杀案件受害人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喜欢搭顺风车。”

圣地亚哥警方也不示弱,到处给路边竖大拇指的人分发宣传册,标题是《搭便车:轻松,好玩,夺命》

△1973年的联邦调查局海报警告司机,一名搭车者可能是伪装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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