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节选

本文为基于节目录音的口述稿，仅对语法与用词做部分修改。

每十年都是一个大时代

马家辉

香港假如我们用十年来作为一个时代的话，每一个时代都是有很大的转折，所以香港不止一个大时代，每一个十年都是一个。因为历史的理由、时空的理由，香港处在一个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你要跟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国家交流，那时候还有殖民者。

从小读书有个词“Laissez Faire”，老师把它翻译做“死掉是你的事”其实那个字就是自由经济开放，就是不干预主义，它还会管一些事情，比方在香港成长时你不能骂英女王，是这种概念。当然法律要守了，有些风俗要守了。所以香港就变成这么多年来，我会说到今天还是一样有这种特质，很动态，英文叫Dynamic。

当然也跟选择在香港生活的人很有关系。他们很灵活，我试着往后一点距离，我会说他们，而不是我们很灵活。情况变了，他们就变了。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因为香港从 1841 年英国“鬼子”占领了香港以后，一代一代的人来，三千五千，很快就以万算，以几十万，以百万算，一代一代的难民移民，来来去去的人。

当你到一个地方来生活的话，除非你手上很大的资源，甚至你很多资源，你也要重新来适应，要很积极的找寻门路，变通的方法。我觉得到今天也是不断人来，有的人离开，有全世界的人进来，所以灵活变通，或是说 Flexibility 有弹性，我觉得是香港的一个很重要的特质，其实也是香港精神价值观的所在。

孙中山拜码头

马家辉

那我们经常说的故事，孙中山，他入会不是在香港入，没记错的话是在檀香山夏威夷在美国那边入的。有个说法，他去到新城市就入一次会，因为不同的城市很多唐人街都有自己的帮派，他为事业到那边拜码头，我加入你们，我变成你们兄弟。

在 60 年代的香港是一样的，香港我刚提到了经济大转型，整个经济、商业、工业、贸易，特别是发展起来了很多财路，还有楼房盖起来了，房子有人要买要卖，有人就闻到了钱的味道，当时银行贷款没有那么发达，这个年代我也经历过，我们日常生活总有需要钱的时候，那跟朋友借也不容易，所以我小时候也看到我妈的很多姐妹，很多家庭都参加义会，你有听过吗？

程衍樑

我没听说过，但我大概想象到了那种形式。

马家辉

义会是什么？比方说我们 10 个人每个月拿 100 块，那等于有 1000 块了。然后呢？这个月谁几人需要钱来周转？我需要借 1000 块，我就出个价，我答应给 10% 的利息，那我就先拿了这 1000 块，以后我每个月就还 110 块，那大家就赚到那个利息了，大家就把那个人的利息拿来分。

去参与这个义会，你可以享受到很高的利息。有时候你要 1000 块，你可能要给 200 块的利息，一方面你享受到利息的好处，另外一方面香港有句俗语很好玩，叫人有三衰六旺，你今天手里有闲钱，就享受利息。

过来两个月，我缺钱用了，倒霉了，就轮到我可以拿到那 1000 块，大家互相帮忙。黑社会也在这种环境下面出现了，没有那么美好完美了，也有高利贷各种的不好的事情发生。

叶问远没有电影里那么潇洒

程衍樑

因为当时那个一代宗师出来之后，你也写过很多关于叶问的文章，但是就是你笔下的叶问，跟电影里面那样一个南下香港，非常威风的在格斗中胜出的叶问很不一样。你写的是一个比较落魄的的一个广东少爷，背井离乡的形象，而且他要和那种其他的移民比如“上海婆”什么相依为命。能讲这个故事吗？你是怎么挖掘他的故事的啊？

马家辉

跟电影当然完全两样了。应该是说电影跟真实的叶问完全两样，我写到的叶问都是依据很多历史材料。我看了真的好多好多，几大箱的历史材料，里面点点滴滴的故事。我们话说从头，我们都知道叶问是佛山少爷，富二代前半辈子没打工，基本上就吃饱了就练功练饱，当然也会去各种富二代会做的娱乐了，各种喝茶，其他的有的没的。娱乐可是享受生活，可是他的热情就在咏春功夫上面。

1950 就来到香港了，经过澳门，那很落魄，因为他刚来的时候就住在深水埗一家小小的天后庙里面。你能够想象吗？他要练功，他每天只能晚上偷偷练，他怕打搅人家的正常生活。你住在庙里，不能占住这个地方，妨碍了人家来拜神。从天亮开始，叶问就带着儿子出去，到处走，饮茶走路一边走，走到天黑了，庙关门了，打烊了才跟儿子回去。在庙里面练功是这样的。

我们能够想象一代宗师在庙里面练功吗？到最后是怎么样才出现转机的呢？有一天他走路晕倒街头，怎么就晕倒了呢？他一看不对劲，下半身流血，痔疮爆发了，晕倒在路上，在中上环。然后有人把他送去医院。他身上只有一个老朋友的电话号码，那护士把他找来，那个朋友在深水埗一家酒楼打工，说师傅不如这样，你来教拳赚钱。那你会问为什么他不早一点教拳？因为他是富二代，功夫是他的热情，他说我不会用这个热情功夫来吃饭的。可是现在人在江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