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11只猫隔离、8只猫离开,分几步?

2022-01-14 星期五


云南瑞丽毗邻缅甸,一年内爆发过三次疫情。姐告是离缅甸最近的边境贸易区,这里的居民先是被隔离,再被“清空”:人不能留,动物不能走。


武汉人小何其时正在姐告。他先是带11只猫,住进了隔离点酒店;又带8只猫上路,开车20多个小时回老家。这些事,他都用“三步法”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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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11只猫隔离、8只猫离开,分几步?


某日,微博上出现一条热搜,#某地隔离宠物狗疑似被扑杀#。再某日,另一条热搜的内容是,#某地防疫人员给隔离猫咪送罐头测核酸#。我不养狗,也不养猫,但身边有宠物的朋友渐渐让我明白,对于都市生活的年轻人而言,宠物可能不是锦上添花,却是雪中送炭。每当疫情严重,他们总会担心自己的猫狗,但无力也没机会做些什么。


和我的朋友们相比,武汉人何腾称得上是当代生活的“英雄”。他本来在云南瑞丽做翡翠生意,2021年8月的一天,瑞丽市姐告区发布公告,常住人口1.5万人的姐告要在5天内“清空”。尽管文件上写着“不能带活体离开姐告”,小何还是带着自己养的8只猫,开车20多个小时,成功离开瑞丽。后来他收到消息:“清空”后,有一些被留下的宠物跑到了街上,它们都被扑杀了。


我见到小何时,他来到了广东四会,租住在临街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房子没电梯,每层楼道里的窗户都没了玻璃。爬上8楼,小何家是一套两室一厅。客厅深处并排三个房间。最右是卧室;中间是厨房和卫生间——连在一起,没有门,只挂一面帘子;最左侧的房间专属于8只猫。


猫的房间目测十来平米,四面掉墙皮,立着两个猫爬架、两个特大号猫砂盆、两碗猫粮和两碗水。8只猫看上去都干净、健康、毛发锃亮、脸庞圆润,看上去都有点贵。有几只猫永远缩在猫爬架上,一动不动。其中一只叫混混,特别胆小,但也最肥,它的“战绩”是初来乍到被第一只猫欺负到爪子流血时,用了两个月从6斤增肥到12斤。


养8只猫和养1只截然不同。小何说,之前在瑞丽时,随着猫不断变多,他搬过5次家,从一室一厅搬到三室一厅。设备也不断升级:7个自动投食器(每月只需加一次粮),2个红外线祛味器(感应到热量后自动释放净味气体),猫笼从1.3米换到1.8米。现在,他的卫生间里,猫的洗护用品有16瓶;猫房间旁的置物架上,一层层整齐码着猫的生活用品,每个罐子上都用小标签贴着用法用量。害怕疫情导致断货,小何养成了囤猫粮的习惯,最多一次买过400斤。



说到带8只猫离开瑞丽,小何摇摇头:“我们是被赶走的。”


姐告是个边境贸易区,地处瑞丽江东南岸,东、南、北三面和缅甸相连。倚赖缅甸年产2亿吨翡翠毛料,姐告有国内最成熟的玉石市场。2020年,同样因为靠近缅甸,边境防控难,瑞丽一年内爆发了三次疫情。市场停摆,反复隔离,许多翡翠商人离开瑞丽来到四会,小何也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四会几乎是另一个瑞丽,街上随处可见“云N”车牌,大家依然在这里操持翡翠生意。


“清空”公告发布后,姐告数百人的宠物群里,猫、狗、鸡、鸭、鸽子的主人们曾争论过自家动物该怎么办。有人说留点吃的,有人直接放弃了。小何很笃定,“带是肯定要带走的,而且我知道肯定有办法带走”。


要把猫带离瑞丽,分三步:第一步,把猫带出去;第二步,把猫装上车;第三步,把车开上路。


被“清空”后,小何被分配到芒市隔离,14天后才能离开。他先联系了一位住在瑞丽主城区的朋友,帮他在隔离期间带好猫。


从姐告到瑞丽主城区,一共设置了3道关卡,一道查健康码,一道给车喷酒精,一道查海关违禁品,但都没有人查到他的猫。他事先打听到,中间有个路段没人值守,他就在那里和朋友交接。后来他听说,有人车里藏了狗,通关时狗脑袋恰好探出车窗,工作人员不但没拦,反倒好心提醒:“你的狗头出来了。”


隔离期满后,小何可以离开瑞丽了。他要带8只猫一路开车回武汉老家。


按规定,他们一拨人要先坐大巴,从芒市隔离点返回瑞丽海关,再到停车场取自己的车出发。警车带车队上高速,一旦没跟上,就要重新隔离14天。小何排在提车队伍的末尾,留给他的时间最少。这个环节最紧张:十几分钟内,他要找到自己的车、驱车和帮他养了14天猫的朋友汇合、重新装车、跟上车队。



把8只猫装进车不是太麻烦。这是一辆普通的三厢车,后备箱和后排座位连通。他先把后排座位放倒,整出一个平坦的空间。之后,先把行李塞进去,再放一个大的猫砂盆,还有8只猫。各式各样的行李堆出厚厚的一堵墙,正好隔离了后面的猫,防止它们跑到驾驶位来捣乱。


没想到的是,行李墙太过密实,导致前面空调的风都吹不到后面去。正值8月,车开到第一个服务区,小何就发现了问题:猫受不了热。缩在航空箱的橘子耷拉着耳朵、皱着眉、吐着舌头,口水打湿了身上的毛发,看上去蔫蔫的。小何把行李拨开,重新整理,掏出一道缝隙让空气流通。


但再上路时,这道缝隙又被另一只猫淼淼堵住了。其他猫受不了后备箱的热气,用爪子扒拉起淼淼的屁股,扒拉得淼淼频频发出警惕的哈嘶声。车里哈嘶声、猫爪子扒拉行李的声音不绝于耳,小何心急,又没法停车。


到了第二处停车区,小何再次重新整理行李,掏出更多道缝隙。这下空气流通了,猫也流通了。它们各自找一个位置,脸贴在窗上看风景。小何在驾驶位上向后望,几个圆滚滚的身躯挤在行李中,一动不动,“好像毛绒玩具”。


他从下午2点出发,连续开了20多个小时,终于在次日一早,车出云南,到了贵州。他和8只猫成功了。



小何今年26岁,长着引人瞩目的肩膀——又高又平,时刻像是在耸着。我从后面喊他,只见他僵硬地转过整个上半身,眯着眼笑,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太灵巧。


和小何待在一起,最常听他说的就是“忘了”。什么时候家里有几只猫——“忘了,这谁记得住”;今天吃饭了么——忘了,小何一拍脑袋,“噢,我今天还没吃饭!”他成天跑市场,总忘了吃饭。


他中专毕业,被问到具体专业时,他的两道眉拧在一起,只记得和“车”有关了。


“是车床吗?”


小何又一拍脑袋:“对!车床数控什么的,五个字。”他笑着手一挥,想不起来了,“反正都没用上”。


我们在客厅里聊天。客厅很大,但空空荡荡,甚至没有坐的地方。除了墙边一张长桌,鞋架和衣架,剩下的只有一张四方形矮桌。


小何把我请到矮桌上坐下:“不好意思,我家没有地方坐。”随后一整天,从早10点半到晚6点,我和同事、小何三个人就坐在茶桌上,一人坐一角,各自扭着头说话。


墙边的长桌上摞着8只手机,每次响起消息提示音,小何都要挨个打开手机确定消息来源。姐告很小,又靠近边境线,开车时只要够快,5分钟就可以跑到缅甸。整个瑞丽都是诈骗高风险地区,小何的微信号经常被封,只要切换就会登录异常。小何想到的解决办法,是用足够多的手机登足够多的微信号,一个被封了还有其他的可以用,有一次直接被封了4个。累积到现在,小何一共有8只手机,6个微信号。


小何的8只猫都和疫情有关——它们都在疫情期间被原主人弃养,又被小何低价买回家,一些猫没来得及绝育,小何也没看住,交配了,生下更多猫,最多时高达16只。小何不堪重负,一些猫崽陆续送了朋友。


憨憨是小何因为疫情得来的第一只猫。2020年1月,武汉封城,小何在武汉居家隔离,很多人在外地回不去,不得不把猫狗送养,挂在闲鱼上出售。看猫可怜,也是为了给当时家里唯一的猫找个伴(朋友的猫,长期寄养在他家),他买回了憨憨。


2020年4月,武汉解封,小何回到瑞丽,很快得到了第二只猫——一位缅甸华侨朋友要回家探亲,把猫托给他寄养,不久缅甸疫情爆发,那人再没回来过。边境的那一端网不好,朋友起初还会四处找Wi-Fi信号联系小何,后来彻底没了音讯。缅甸猫因此留下了,成了中国猫。


再后来,2020年9月,瑞丽疫情也爆发了。居家隔离的日子,小何百无聊赖,又上闲鱼看起了猫。那天他刷到了一只重庆人因疫情弃养的蓝白猫,非常漂亮,但有配偶和两个孩子,主人不单独出售。小何最后决定都要了,“不能让猫一家四口骨肉分离啊”。


2021年3月,姐告第二轮疫情爆发,居家隔离变成了集中隔离。当时他已经有11只猫,网格长告诉他,不能带猫隔离,也不会帮猫喂食。但他还是把11只猫带到了隔离点酒店。


还是“三步法”——第一步:把猫装进去,用笼子、猫包、航空箱;第二步:把猫送过去,左右肩各1个包、胸前1个包、手上1个包、和他哥再拉一个拖车到楼下,步行到开往隔离点的大巴,行李全部装进车下面;第三步:把猫带进去,他和他哥人肉搬运跑两趟完成,没人管、没人拦。


和11只猫在一个房间的日子里,猫帮助他用掉了很多无事可做的时间:


他用硬纸壳搭了个简易猫砂盆;

他发现猫屎稀了,就蹲在猫砂盆边上,观察11只猫轮番上厕所;

他用手沾上水抹去被子上的猫毛,洗手,再摸一手毛,如此往复;

他学网上的视频,测试一只猫傻不傻,就把猫抱起来作势往墙上撞,结果他的11只猫都不会伸腿,看来都挺傻,他自己觉得也可能是因为猫都对他非常信任。


现在,小何和8只猫互不打扰,更像生活在一起的室友,只有在铲屎和喂食时才会打开猫房间的门,其他时间小何都在跑市场或忙工作——为了还债。2021年4月1日,姐告第二轮疫情爆发时,实行长达三个月的半封闭管理,珠宝交易市场被关停了,小何的翡翠生意彻底塌了。



“为什么不卖掉它们呢?”


小何听后愣了一下,“就算卖了也抵不了多少钱?”


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只猫?这是我在那几天反复想不通的问题。几天下来,这放在小何身上似乎又很合理。小何每次都说,“它们也花不了多少钱,花不了我多少精力。”


快过年了,小何又要和8只猫踏上回武汉的春运旅程了。接下来的旅程,估计还是要用“三步法”。




作者———王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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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洪蔚琳 康路凯

采访——王潇 洪蔚琳 于蒙  顾问——魏玲

摄影——吴  视觉——梁爽  版式——日月

创意——Vicson  运营——欣怡

出品人/监制——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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