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时期的旅行

2021-08-22 星期日

西北欧苦寒之地无聊万状,他乡之人恐怕难以理解。一言以蔽之,不是一个“宅”字可以排遣。在冬季至少四个月的时间里,此地几乎见不到太阳;夏季白天长得无处打发,除了打熬筋骨无事可做。斯堪的纳维亚酒价极昂,纵不善饮如熊某也难以负担,荷兰英国之流,酒贱常愁菜少。单说荷兰吧,世界上不受粮食问题困扰的国家里,恐怕没有比此地伙食更差的了。早午两顿全吃冷食,想买套döner也很为难;到晚饭时间餐厅才会开门,迎接你的可能是一顿fine dinner:人均消费欧元三位数,用餐时间四小时,一道比我做得好的菜都没有。外卖的存在是为了挑战人类厨艺的下限,自己做搞不到很多常规食材。在这个传说中的农业大国,你无法吃到一条年轻的黄瓜,一坨少籽的茄子,一颗有小白菜味的小白菜,或是一块口感不像老猫肉的紫菜头。动物都缺肝少肺,缺胳膊短腿,不知道缺少的部位被哪只狗吃了。紧邻北海渔场,常见水产不超过十种。其他的没有出产吗?有,他们不会吃,所以没得卖。

 

这造成了什么后果呢?此地人每年都要到正常国家吸收几天日精月华,充充电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在太平年景已经这般无聊的荷兰,新冠大流行期间的日子更加难熬,更加非度假不可。一次旅行意味着半年到一年的精神食粮,就像小老鼠储藏的故事,冬天全仗它活。我们早就期待暑假出去爽几天了,新冠风险置之度外。在这个自由放任的国家当密切接触者一年有余,熊某对防疫的态度早已不同于一般中国人,一年前在室外就不好好戴口罩了。染病实属正常,暂时健康就是病毒给面子,由他去吧。迫不及待打了疫苗,没有一丝犹豫,不过是为了换取出行自由。然而新冠还是干扰了我们的度假心情:预定酒店之后荷兰感染人数飙升使我们十分担心奥地利会限制荷兰来客。我连骂荷兰混球好几天。不过最后还是成功入境了,拜完成接种所赐。

 

奥地利总人口不到900万,我们旅行期间日新增病例五六百。放在中国属于核爆级别的疫情,在欧洲竟然还算不错。人民看起来很懂得好歹,半数火车乘客都自愿佩戴N95口罩,比戴个破布口罩还要把鼻子甩外头的荷兰人强多了。酒店查疫苗接种记录,饭馆查接种记录,动物园查接种记录,善哉善哉,我喜欢右派。不得不说,我的健康意识比很多同胞差得远,辗转于多个机场车站,连续六天每顿饭都在人很多的饭馆里吃,逛景区不戴口罩,成天泡游泳池。并不是我信得过疫苗,只是千日防贼防累了,想要一个接近于2020年之前状态的假期。况且,我身边不幸中招的熟人确实一个没死。(而我现在竟开始认真隔离,少出熊猫馆了,因为有十月回国的奢望——毕竟被限制自由不知何时释放比新冠可怕多了。)

 

假装没有新冠,我们的假期就很美好了。据说Zell am See是个中东旅游胜地,从镇上的清真餐馆和阿拉伯语指示牌可以想见当年场景。今年大概因为沙特科威特等国都有入境限制,中东游客不算太多,小镇十分德味,D牌车甚至比A牌车更多。清真游客暂时隐去,小镇还给Schnitzel und Schweinshaxe。不知疲倦的Deutsch und falsches Deutsch疯狂牵狗山地徒步,驾驶帆船桨板,在冰冷的湖水里游泳;荷兰游客奔向山上的酒店,体会远离海平面的感觉。餐厅露天席位坐满人,大碗喝肉大口吃酒,不知今世何世。

 

我们三个懒惰者还是选择在酒店里爽,一个很像北戴河招待所的地方。招待所每天管三顿饭,一顿点心,也就是说白天走进食堂随时有吃的。我说不用做饭真好啊,赵某说我已经掌握了中年妇女旅游的终极奥义。一年了,每顿饭都自己做,即便是我这样的超级做饭爱好者也未免会腻烦。八点起床,吃完早饭出去转一转,下午泡一泡温热的泳池,晚上结结实实吃一段晚餐,边吃边聊。本想去湖里游泳,可惜天气太冷。啊,已经是完全的老年乐了。德语区阿尔卑斯山我很去过几个地方,zell am see风光无甚特别,胜在清净:没有旅行团,没有网红拍照,没有打卡餐厅。当今这种年月能在这样地方住两天,过一过假装没有新冠的日子已经很难得了。

 

一位网友说维也纳能满足非欧洲人对欧洲的任何想象,熊深以为然。赵某说不是伦敦吗?熊说不是,伦敦太有那个岛的特色。不是巴黎吗?有个词叫巴黎综合征。不是柏林吗?那是欧洲最不欧洲的大城市,活脱红桥区。宫殿,雕像,音乐厅,博物馆,城市公园,宽阔马路,遍地咖啡馆,茜茜公主的美丽传说,维也纳各种对味儿。这是我第三次去维也纳了,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惊喜,此次尤甚。毕竟我快忘记大城市生活是什么样了。从火车站到酒店的电车上,对面大叔问我们是不是中国人,“我去过中国,跟我们这儿很不一样,你们的城市都非常大。”是啊,我就生在一个规模大到欧洲人难以想象的大城市,放在欧盟能排第一。但我现在竟完全是个尼德兰村人了,甚至承认海牙是大城市了。海牙如果算是百货公司,维也纳就是千货公司。想吃东西就可以买到,无论几点;想买衣服多得是服装店可以逛,不愁裤子永远长半尺;看到菜市场的丰富商品,我们甚至开始追责:谁把我们引到荷兰的?!


 

我到维也纳只办两件事:替人买个驴包,去美泉宫动物园看看我同事。入住酒店后直奔驴店,门口竟然在排队!买完包又逛了几家服装店,久违的正常购物体验:店员期待顾客买更多的东西,不断推测顾客偏好,推荐更多商品,积极提供不同尺码供试穿,用尺度合适的语言夸赞顾客。那位说在哪买东西不都这样吗。当然不是,在荷兰你买2000欧的衣服也要从百货大楼清仓一样的货架上自己扒,一旦没有合适尺码你就要整层楼转悠捕捉店员,找到之后:A:他说我们不进那么小的号;B:他什么都不说;C:你穿上像怪物一样,他说太美丽了。维也纳正常得令人发指,满街尽是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不足一百二十斤女子可穿的衣服!熊顺利购得两件夏季连衣裙和一件大衣——现在都没法穿。

 

转天赵某伉俪去美泉宫参观,熊某直奔美泉宫动物园,探望同事阳阳园园。阳阳是2000年生的,比我小八岁,在维也纳外派十八年,生了五个孩子,配偶都换了一位。她会思念中原故国吗?可能不会吧。她会退休回国吗?可能不会,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好,不想家多好啊。我去的时候熊猫馆门庭若市,园园正睡觉,阳阳在屋里坐着,没理我。离开之后还觉得不舍得,又进去看了一样——阳阳也睡觉了。希望他们幸福,希望我顺利回家。

 

下午继续逛商店,看维也纳街景,顺便去了下上次夜间酒醉参观的教堂,白天一看也无甚稀奇。熊有点不喜欢当地的旅游文化符号,到处茜茜公主,茜茜公主,茜茜公主。讲讲茜茜公主丈夫,列宁,斯大林,托洛茨基,铁托,希特勒同时在这里活动也挺妙的嘛。我猜可能是他们不愿意提这老几位。

 

然后是最后一天,一路玩毛熊梗,一路遇见毛熊的猫熊拾到意想不到的乐子一枚:法国大使馆和苏军纪念碑正是面对面。稍微考证建筑年代,大概是战争结束当年毛熊迫不及待地怼着法国人门口留了个记号。“要不是我你就说德语了”,可能是这么份意思。之后我们逛画材店,买日本零食,逛菜市场,还见到了好几家中国超市,不愿回荷兰的情绪到达顶峰:为嘛人家这儿卖嘛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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