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留学生离世后,网红老爸回应争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儿子的教育

2021-03-19 星期五

3月18日,儿子张一得去世13天后,老得又喝了酒。

 

这些天,他被朋友们安置到了别的地方,身边总有人陪着。他没力气、没念想动筷子,别人就用勺子喂他吃、喂他喝。他会把自己灌醉,但也会逗身边人乐,“把他们逗得人仰马翻”。

 

儿子去世后,老得把微信名“一得爹”改回了自己的名字张岳,原来的“一得老爹”头像换成了自己的照片,微信简介改成:永远与儿子同在的白发无牙孤寡老人。

张一得去世后老得发的朋友圈。图片又受访者提供
张一得去世后老得发的朋友圈。图片又受访者提供

老得,广州育儿圈小有名气的网红。把儿子张一得培养成美国埃默里大学本科生后,他更成了妈妈圈中“神级”的存在。而随着3月5日,张一得疑似自杀的消息传来,老得从“别人家的爸爸”,变成了“另一个爸爸”。

 

质疑、非议接踵而来,“单亲爸爸育儿博主”“如何看待父母放弃自我式教育”等话题,相继登上热搜榜。而这个单身父亲的育儿方式也随之成为网络平台上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故事——

 

一得1岁那年,老得与妻子离异,并获得儿子的抚养权。

 

为了儿子成长,他辞去了企业高管的职位,卖房搬到郊区,与大部分亲友断绝往来。家庭收入全靠老得种菜、卖鸡卖鱼、捡破烂,以及好心人不时的帮助。此前《广州日报》的报道中提到,他每天变着花样给儿子做饭,“10年内菜式不重复”;为了鼓励孩子学习,他用胡萝卜、姜等蔬菜刻成字母、“累计25万个”;为了记录儿子的成长,他用五台相机拍下20万张照片,甚至造了一个博物馆,陈列着儿子从小到大用过的物件和每一张奖状。

老得为一得建立的博物馆。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老得为一得建立的博物馆。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在一得的留学文书中,他曾提到,父亲是用卖房得来的钱,供他去市内最好的私立学校读书。对于媒体描写的那种“田园生活方式”,“在如今的都市人听起来也许很有吸引力,但我作为一个小男孩却讨厌这种生活方式”(见下图)。

张一得的留学申请文书。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张一得的留学申请文书。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一得的一位初中同学告诉全现在,一得那时绝非网上所传的家境贫寒,反而是过着“非常体面的生活”,住在碧桂园的洋房里,家中摆满玩具,还拥有个人电脑。初中时,他搬回父亲的农场居住,农场条件也不错,他的房间“有空调,有Wi-Fi,床很大”。他开朗幽默,会和同学打成一片。

 

初中三年中,一得经常和同学聊起自己的家庭。提到父亲,他“总是很骄傲”,偶尔有人无意冒犯到他的父亲时,他还会跟人争执。

 

而进入高中后,他和父亲的关系似乎有了细微变化。几位高中同学均向全现在表示,他们几乎没听一得提过父亲。直到出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最好的朋友有一个网红父亲。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当年那么积极向上的好友可能患有抑郁症。

 

在高中同学的记忆中,一得英文出色,很有主见,他很早就告诉身边的朋友,自己要出国留学。高二那年,他转学到苏州一家国际学校,拿下20万一年的奖学金。当时的外教Palcongan对全现在回忆,一得是全校三千多人中最好的学生之一,既聪明又有天赋。因为口语流利,他接待过很多校外来宾,俨然是学校的一张名片。

 

离开广州去苏州上学,是一得母亲的决定。和老得离异后,她辗转来到苏州,成为一名律师。儿子高中时的大部分开支由她承担。

 

2019年,一得在知乎上讲述了个小故事:母亲有天在路上看到别人飙车,想起自己儿时想要一辆哈雷摩托车的心愿,就真的去买了辆哈雷。在他心中,母亲是一位很酷的家长。

张一得骑摩托车。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张一得骑摩托车。图片来自于老得公众号

2020年,张一得被有“美国南部哈佛”之称的埃默里大学录取,录取专业为哲学系。由于疫情,张一得秋季学期一直在家中上网课,2021年春,才登上去美国的飞机。

 

然而半年后,他看似满分的人生在异乡画上句号。他的朋友圈停留在了2021年2月14日,配文是,“生活还要继续,生活也还会继续”。

 

有报道推测,张一得可能因抑郁症自杀。对于这一说法,老得没有回应,但在《致埃默里大学Dave的同学们》的信中,老得写道:“他(张一得)一生中所有的决定,我都是无条件地尊重、认同、接受,包括这一次,他最后的这个决定。”

 

网上也有诸多基于“自杀”的揣测:有人认为,老得的爱含有极强的控制意味,记录孩子成长的博物馆和育儿日记都令人窒息;有人则从张一得的留学文书中揣测,父亲安排的田园牧歌式教育给儿时的张一得留下的印象是“臭虫与雷雨”,因此埋下了抑郁的种子;亦有人反驳说,老得已经对儿子倾注所有,成年人的自杀不应当归结于原生家庭。

 

3月16日,全现在联系到了老得,并与这位父亲进行了对谈。在老得看来,儿子始终是他的骄傲;相较于父亲这个身份,他更愿意一得当他是“哥们儿”。至于张一得生前是否曾确诊抑郁症的问题,老得仍表示,不便公开回应。

 

以下为对谈内容:

 

“所有父母的表达都不会有错”

 

全现在:你和一得妈妈还有联系吗?

 

老得: 我们基本上一直以来都没有联系,她有她的空间。

 

全现在:现在是她去办后事了吗?

 

老得: 她也没有办法,她也去不了,我也理解。

 

全现在:我看到你在朋友圈说她已经在准备去处理后事了。

 

老得:当时我也不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因为她说了她要去,所以我就那样说了。但是现在很多状况,很多因素,还有疫情的关系,所以我也理解她,我接受她去不了。

 

我委托了他的好同学,委托了学校官方处理。正式的文件都是我签的发过去了,他们可以从法律的角度来办这些事。无论私人感情或者是学校的责任,他们都会去做的,他们会处理得很好的。我当爸爸的能够撑下来,我会走过去的,你放心。

 

其实一得从小习惯了独来独往,所以这有可能也是他想要的。反正他也知道不管在哪,我们都在的,他知道的,永远都会知道“爸爸在的”。

 

全现在: 你一直都是特别支持他的?

 

老得:当然。他是我儿子,我们都想给他最好的爱,给他最需要的爱,这是肯定的。

 

用什么表达都可以收到,不用担心,都收到的。哪怕是从小拿棍棒打着长大的,他也懂的,那是爱,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所有父母的表达都不会有错,只是想表达自己。

 

“我的朋友圈80%都是为他发的”

 

全现在:我看到相关报道,一得高中是去苏州上的。那之后,他就没有在你身边生活了是吗?

 

老得: 对,高中三年他都是寄宿。他妈妈刚好在那个城市(苏州),他们经常会有互动,周末也经常会在一起。

 

全现在:你们当时联系频繁吗?

 

老得:我跟他的电话互动是比较少的。因为我跟他都养成了一个习惯:人是靠自己的。

 

他对我的关注就是我发的朋友圈,我对他的关注也是通过他的朋友圈、他朋友的朋友圈,以及他学校的公众号。我发现他学校的公众号在这三年里面,我的天呐,(平均)10个公众号文章里面有6篇都有他——包括文字、图片都有。

所在高中对张一得的报道。图片来源于学校官网
所在高中对张一得的报道。图片来源于学校官网

全现在:但他很少跟你说他在学校里的这些事吗?

 

老得:那不会。他内心的一切——到了想跟我表达的时候,他全世界的人都不会说,只会跟我说,包括他私人情感这些。他同学的图片,他爱慕的小女孩的照片,或者那些爱慕他的小女孩的照片,他都第一时间跟我沟通,只会发给我。那是我们父子俩的秘密。

 

他成年以后,他有自己的世界,他就成了别人,我不适合太多地干预别人的世界。但是我们会相互很关注对方。

 

全现在:你观察到他的变化了吗?比如他感觉比较低落的时候。

 

老得:他跟每个人一样,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他开心会跟我说,不开心也会跟我说。我们的互动跟每个家长和孩子的互动一样。其实我不注重那种啰啰嗦嗦当面说的教育。我一直都是兜一个圈来让他明白爸爸的概念,爸爸的价值观。

 

我现在用微信快10年了,我每天都发1—3个朋友圈,80%以上都是为他发的。

 

我也没有要对他说什么。我只是在做,我知道每一个朋友圈他都会看。

 

80%的朋友圈都是帮助他,告诉他爸爸的理念而已,并不是说什么你必须要做。我只是告诉他,“今天我种下的花终于发芽了,终于开花了”。我用我在生活里面的一些当父母的概念,去给他灌输生活的理念而已。他收到了,他看到了可以;他没收到,没看到也可以。

老得的朋友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老得的朋友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全现在:他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会给你点赞评论吗?

 

老得: 我发100个,他会给一个赞。因为我发的量很大,要他给多个赞他也不一定能,或者他也不想让我知道他看了。所以当我发100个,他会有一个给我点赞,那就够了。

 

“最想要他觉得我是他哥们儿”

 

全现在:一得当时为什么想要去读哲学系?

 

老得:这个你可以去读读我的公众号,里面有一篇专门就是他入学面试那个视频。那里面有他的表达,我们可以听出他那种“义”。

 

还有一个就是对我的育人理念的认同。他希望他通过哲学的学习后,给育人概念来一个理论上的升华。有一句很漂亮的话是:“我升华了,能够惠及更多的孩子。”这一句非常漂亮,这是他从小就跟我说的一句。因为出现在我身边的孩子很多,他也会看到一些熊孩子,他就会(跟我)说:“别说孩子了。你不是应该陪这些熊孩子玩,你应该去教一教这些熊孩子的家长。”

 

他很支持我,他看着我去把这些熊孩子变成不熊的孩子。他很欣慰:“爸爸在做很棒的事情。”

 

一直到今天,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很棒的孩子。我也知道一直到今天,他都觉得他有一个很棒的爸爸。他会这样认为,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判断。不管网上说什么,随便他看,他很明白,这是所有网络都改变不了的——“我的爸爸真的很棒,他当妈妈当得真棒”。这是他一直在说的,也是我一辈子换来的最值得骄傲的一句话。

 

所以我觉得我这辈子非常满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儿子的教育。他跟他的朋友、同学、老师介绍我的时候,都非常骄傲。我跟他的同学、老师,都是非常密切的朋友关系,连他的幼儿园同学现在都是我的朋友。

 

全现在: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吗?

 

老得:当然是送他去美国上学的时候。我没有给他准备什么,跟从小的习惯一样,都是他自己去。

 

全现在:你没有去机场送他吗?

 

老得:没有,送到他楼下家门口。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全现在: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老得:我当然记得了。

 

他临走前的一个晚上,喝了几杯,说了句我这辈子听起来最幸福的话。你想知道吗?他一拍桌子,对着一起喝酒吃饭的人说:“他不是我爸,他是我哥们”。哎呦,我一听,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他这辈子能有我这个哥们儿,我这辈子能有他这个哥们儿,也就可以了。

老得与一得的合影。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老得与一得的合影。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全现在:所以说你一直把他当朋友?

 

老得:对呀。大概是六岁时,他在他的睡房,他床旁边的墙上,用工具刻下来一句话,“我跟爸爸是好朋友。”

 

当时我看到了,拍下来了。我跟他说了:“如果你18岁以后,我还能够有机会成为你认可的朋友,这辈子就满足了。”结果他18岁成人礼那天跟我来了这一句,“他不是我爸爸,他是我哥们”,那不是成了吗?他从18岁生日那一天说,一直说到最后他离开那一天。每次朋友们来,喝酒,他都给我这一句。每次都说,喝了两杯就说。

 

“我(把记录)放了几个平台,因为我不知道谁先破产” 

 

全现在:你们经常一起喝酒吗?

 

老得:当然,18岁成年了,他有权喝酒啊。这可是我跟他签了合同的。我们有合约精神,签下来,他也按了手印的——你必须要等18岁以后才可以喝酒。到18岁之后,你有权选择喝一杯,或者永远不喝,都由你自己选择。合同现在还在。

 

全现在:这个合同你在公众号上发过吗?

 

老得:合同在我的QQ空间有,在我的微信里朋友圈有,这些都是我保存记录的平台。公众号因为故事太多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发。

 

他是BB(婴儿)的时候,我的电脑硬盘坏了,所有记录都没有了,所以我怕了。我就保存在平台上,电脑是主体,平台是副体。为什么我放了好几个平台,因为我也不知道谁先破产。

 

全现在:这些平台应该不会破产吧。

 

老得:你别说,当年的21CN之类的,现在都不供应了,所有图片都没了。所以我当时保存了好几个平台,我是想让他们永远不要破产。现在这几个平台都在,但明天还能在吗?

 

我跟你说真的,我只希望把它保存下来。除了电脑,还有硬盘,但是硬盘也有可能一切都没有了,所以只能尽力多保存几个平台。而且这些平台不破产,这个世界上没有电了,一切也就都没有了。我还教会了一得怎么在没电的状态下生存,比如钻木取火,比如野外求生,这些生活技能,他都能驾轻就熟。

 

当然我的想象力也不是很丰富,但是我能想到的我就做,我尽了力。

 

全现在:他妈妈好像不是很赞成你的教育是吗?

 

老得:她也没有不赞成,因为她也没有参与,所以也没有同意或不同意。

 

她的想法我不懂,我的想法她也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存在赞同或者不赞同。

 

全现在:网上关于你的育儿经历,有一些争议,你看到了吗?

 

老得:有。这些东西我都有看,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有看,还给我反馈了他们看到的东西。

 

全现在:有没有想要给一个回应?

 

老得:你觉得我需要有一个什么样的回应,让他们去改变他们那种观点?

 

我可不愿意那么辛苦,我想每天安安稳稳地生活着,我不会干这种事,因为 Anybody say no或者Anybody say yes,对我来说,是同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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