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日，匈牙利总理欧尔班（前）在首都布达佩斯举行的集会上向支持者挥手致意。匈牙利国家选举办公室3日晚公布的初步计票结果显示，匈牙利执政联盟（青民盟和基民党）在当天举行的国会选举中获胜。此前的4月1日，欧尔班在一次竞选集会上表示，他将保护匈牙利的国家利益，继续从俄罗斯进口天然气。弗尔季·奥蒂洛/摄（新华社发）
匈牙利2022年国会选举尘埃落定，现任总理欧尔班以绝对优势赢得他的第五个，同时也是连续第四个总理任期。在德国前总理默克尔退休后，欧尔班由此成为欧盟国家任职时间最长的政府首脑。这也被认为将持续、深刻影响欧洲政坛。
匈牙利国会选举每四年一次。4月4日，匈牙利国家选举办公室对98%的选票统计结果显示，欧尔班领导的由青民盟和基民党组成的竞选联盟得票率53.1%，将获得国会199个议席中的135席，超过2/3的绝对多数。
人口不足千万的匈牙利位于欧洲中部内陆，国土面积仅约9万平方公里。但匈牙利大选却引发了各方尤其是西方建制派的广泛关注。作为欧盟和北约双料成员国的领导人，欧尔班被西方媒体称作“普京最好的欧盟盟友”。此次俄乌冲突爆发至今，匈牙利作为乌克兰的邻国，反复强调不会向乌克兰提供武器，也不允许第三国经匈牙利领土向乌克兰运送武器。在大选投票前一天，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正面攻击欧尔班，说他是“欧洲唯一公开支持普京的人”。
长期以来被贴上“亲俄”标签的欧尔班再度胜选，让包括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在内西方众多主流媒体表示不安、不满，他们纷纷批评欧尔班拒绝与俄罗斯划清界限，称这只会让匈牙利被西方进一步孤立。
西方不听话的“队友”
拒绝在俄乌冲突中“站队”，早已不是欧尔班第一次在欧洲“逆行”。
欧尔班曾公开表达他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推崇，尤其是在反移民和反难民政策方面。为了抵御汹涌的难民潮，欧尔班2015年和2017年先后在边境建起了两堵墙，并派驻上万名警察和士兵把守。这样的做法与特朗普如出一辙。
欧尔班曾宣称，“民主的不一定是自由的，非自由的也可以是民主的”。他奉行基督教民主价值观，反对左翼自由派代表的自由主义模式。同时，他推行“向东看”的外交战略，强调国家利益至上，与中俄均有紧密联系与合作。
特立独行的“欧尔班路线”，与他不同于多数欧盟国家领导人的发展路线有关。
现年58岁的欧尔班成长于远离首都布达佩斯的一个普通家庭，从小常在田间劳作——这为他积累来自农村地区的支持奠定了基础。1982年，他前往布达佩斯学习法律。上世纪80年代末期，他参与创立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青民盟）。在匈牙利自1989年转为议会民主制后，青民盟逐渐从一个激进的自由主义学生组织转型为中右翼政党。
当时，政坛上鲜少有民族主义和保守主义右翼政党的身影，“向右转”成了欧尔班从政道路上的“利基市场”。借此，他在1998年赢得国会选举，以35岁的年龄成为欧洲最年轻的总理。后因第一个总理任期内联合政府与反对派间的尖锐对立，导致其在2002年的选举中败北。在野8年后，欧尔班在2010年重新胜选上台，并在2014年和2018年两次实现连任。
与在匈牙利国内的高支持率形成鲜明反差的是，欧尔班一直是西方眼中不听话的“队友”。2011年欧尔班再次上台后，凭借青民盟在议会中的席位优势，起草并通过了名为《基本法》的新宪法和被指“破坏三权分立原则”的宪法修正案。新宪法削减议会席位，在同性恋、移民等西方建制派看重的社会议题上走相反路线。
批评人士称，欧尔班试图通过修改宪法、控制多数媒体、重新调整选举规则、在关键政府职位上任用忠于他的人，以及用利润丰厚的国家合同奖励与青民盟关系密切的商人，来巩固一党统治。这也让很多人给他贴上了“独裁者”和“右翼民粹主义者”的标签。此次欧尔班再度胜选连任，欧联通讯社在报道中称，这是匈牙利的“民主倒退”。
曾有评论猜测，在获得连任后，出于国内发展经济的需要，欧尔班可能会考虑改善匈牙利与西方之间的关系。英国广播公司（BBC）4月4日报道称，考虑到欧尔班稳定的执政基础，北约和欧盟都希望排挤他，但又不希望完全排斥他。在俄乌冲突背景下，西方的目标是展示团结，形成统一战线。
对此，美国智库“德国马歇尔基金会”分析师赫格德斯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认同。但赫格德斯更倾向于认为，“新老”“东西”欧洲之间的裂痕很难弥合，匈牙利仍会长期是欧盟和北约的“眼中钉”。
事实很快就印证了赫格德斯判断的正确。4月5日，欧盟针对匈牙利首次启动了2020年为保护欧盟8000亿欧元疫情恢复款项支出创建的“附加条件机制”。这意味着，匈牙利可能会因“在反腐败和民主标准等问题上不达标”而被限制从欧盟获得资金。
“不卷入”策略奏效
在欧尔班此次竞选连任的过程中，俄乌冲突这个大事件，或者说是欧尔班在事件中的表现起到了很大作用。
据“半岛电视台”报道，在2021年12月的民调中，青民盟和反对党联盟的支持率还相差无几。但自俄乌战争爆发后，对手与青民盟之间的差距开始不断拉大。
当国家安全暴露在战火威胁面前的时候，匈牙利新冠肺炎死亡率高居全欧洲第二，这样的公共健康问题似乎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对大多数匈牙利人来说，他们更希望经济平稳、局势安定。
在匈牙利国内，对基辅方面其实早有不满。2019年乌克兰通过法律，规定乌克兰语是该国唯一官方语言。匈牙利民族主义者批评称，这项法律歧视居住在乌克兰外喀尔巴阡地区的约15万匈牙利族人。
此前，为击败欧尔班，匈牙利六大反对党搁置意识形态分歧，组成反对青民盟的统一战线“匈牙利团结联盟”，这在历史上尚属首次。也是因为俄乌冲突愈演愈烈，反对党联盟提出的结束现政府腐败、通过增加医保和资助学校来提高民众生活水平的竞选主张，吸引力也大幅下降。
最终结果是，“匈牙利团结联盟”推举的候选人马尔基-扎伊·彼得在大选中惨败，他甚至没有赢下自己担任市长的选区。另外值得关注的是，有媒体披露，在匈牙利此次大选之前和过程中，西方媒体刻意淡化了反对党联盟中混入了新纳粹分子这样的信息。
“在战争时代，政治强人往往受到民众青睐，欧尔班受惠于他的强人形象。”《中欧地区邮报》主编科朗坦·莱奥塔尔指出，人们在战争爆发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欧尔班将为他与普京之间的亲密关系埋单；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国首脑，他很务实，明白当前必须与普京保持一定距离。所以他支持欧盟对俄制裁，尽管也有保留意见。”
在普京发出“不友好国家”只能以卢布购买俄罗斯天然气的指令后，欧盟谋求“统一回应（抵制）俄方”的方案流产——3月31日投下唯一一张反对票的正是匈牙利。
欧尔班之所以奉行“不卷入”俄乌冲突的策略，与匈牙利能源高度依赖俄罗斯进口有关。据欧尔班自己介绍，“目前匈牙利约85%的天然气和60%的石油进口自俄罗斯。对俄实施能源制裁，意味着匈牙利经济放缓乃至停滞，而这是不可接受的，不符合匈牙利的利益，甚至意味着实际上是我们在承担俄乌冲突的代价”。
英国《金融时报》认为，欧尔班希望，他过去连续三个任期内推行的政策能够适应一个新的全球秩序，“一个以西方崩溃和东方崛起为标志的世界秩序”。
今年2月，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曾出现口误，将“乌克兰”说成“匈牙利”。欧尔班随后在一次竞选集会中表示，中欧地区只是一些大国博弈的“棋盘”，不懂得捍卫自身利益的中欧国家随时都可能“像一枚棋子一样被牺牲掉”。
4月3日晚，欧尔班发表胜选演讲时说：“我们将铭记这场胜利，直到生命尽头。因为在这场战斗中，我们面对的是数量庞大的对手——国内左翼、欧盟官僚、国际媒体，还有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我们从来没有一次面对这么多对手。”
布达佩斯中欧大学客座教授德拉戈米尔评论说，在欧洲大多数右翼领导人都在与普京保持距离的时候，欧尔班正在尝试一种“令人生畏”的平衡行动。
更大挑战在选举之后
欧尔班的胜选，离不开农村地区许多年长和相对贫穷选民的支持。路透社称，这些人信奉欧尔班的传统基督教价值观和保守政治议程，欧尔班也赢得了受益于大量减免税、设置燃料和一些食品价格上限的家庭的支持。一个情况是，青民盟赢得了106个单一选区中的88个，但却输掉了首都布达佩斯，这说明匈牙利城乡分化依旧严重。这是欧尔班本任期内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同时，“战时领导人”形象帮助欧尔班实现了选举层面的胜利，但邻国爆发战争，加上欧盟中止拨付疫情恢复资金，必然给匈牙利国家财政带来巨大压力。
面对利率高涨、通胀上升和能源价格飙升，今年2月竞选期间，欧尔班拨款1.8万亿福林（约合58.3亿美元）用于减税、养老金和工资提高。这笔庞大资金严重推高了匈牙利的财政赤字。有经济分析师担心，在匈牙利，解决供应链混乱和劳动力短缺等困难的回旋余地进一步变小。
今年3月底，匈牙利央行宣布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最大力度的一次加息行动，将一周存款利率上调75个基点至5.35%。来自奥地利瑞弗森国际银行的分析人士预计，未来两年，匈牙利平均通胀率将是整个中欧地区最高的。
有分析认为，国内经济困境可能进一步将匈牙利“推向”俄罗斯。欧盟统计局数据显示，在欧洲能源短缺的背景下，匈牙利电价和天然气价格均保持欧盟最低，这离不开来自俄罗斯的能源进口。欧尔班用自己在俄乌冲突上的表态，换来了莫斯科的廉价天然气。
有外媒认为，欧盟不断表达对欧尔班的“不安”，将加快匈牙利“向东走”的步伐。欧尔班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美国正在衰落，而中国正在变得强大”，“我们与西方结成联盟，但我们也希望与正在崛起的新超级大国建立关系”。
匈牙利是第一个与中国签署“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的欧洲国家，第一个设立人民币清算行的中东欧国家，也是第一个开设匈牙利语和汉语双语教学学校的欧洲国家。欧尔班政府连任后，匈牙利外长西雅尔多的第一通电话拨给了中国。中国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表示，在世界动荡变革加剧的新形势下，坚持独立自主，不仅对匈牙利，对欧洲和世界各国都显得尤为宝贵重要。
对此，国际舆论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
一种声音是，当欧洲舆论环境几乎都在“仇俄”的时候，仍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虽然要谴责战争，但要从建设性角度、更长远角度冷静思考与俄罗斯的关系，毕竟俄罗斯是搬不走的邻居。“中立偏好”不仅在匈牙利大选中占据主流、助力欧尔班胜选，人们还注意到，在几乎同时结束的塞尔维亚大选中，强调稳定的武契奇也连任成功。
另一种声音是，中欧研究学者克拉斯杰夫认为，与其说欧尔班追随某种意识形态，不如说他是一位“机会主义者”，他总是在危机时刻利用匈牙利人的民族主义情绪成功上位。但是，中东欧民粹主义政党的走向，仍要取决于西欧政治的发展。
今年3月底，在美国总统拜登访欧期间，匈牙利与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斯洛伐克一起，成为北约新部署的4个战斗群的所在国家。对欧尔班来说，他是否真能使匈牙利在国际舞台上“左右逢源”，仍有待观察。更大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本报北京4月6日电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马子倩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