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女孩们聊聊她们的 “长发男迷恋”

2024-05-23 星期四
 

第一次对“长发男”这个词产生好奇，是因为身边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只谈长发男”，自那以后，我开始注意到这个词的泛滥，不管打开小红书还是抖音，都能看到满坑满谷的“长发男”相关tag、笔记、语录、meme……
最粗浅地看，“长发男”指的是一种正流行的女孩们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打开小红书搜索“长发男”，能关联出一堆择偶相关话题，比如：“长发男谁在谈”、“长发男喜欢什么女孩”、“如何吸引长发男”等。

女孩们似乎对这种“新品类”产生了迷恋，以至于不断用想象为其添砖加瓦：一个典型的长发男，应该看点哲学、懂点音乐、浪漫而有诗性、敏感而会共情、认可女性主义，时不时流露出一丝破碎、脆弱、阴柔的美。

在各种钓鱼帖子下，你也能看到长发美男博主们回复的照片 —— 似乎真的很贴合那种既定的想象，他们或是背着电吉他在排练室里吸烟， 或是一身山本耀司黑蹲在路边挑选二手书，你不由得想起一段孤独炙热迷离的文案：
“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

 甚至有人专门做了长发男周边，贩卖中间这件“疏离感”T恤

至此，“长发男”已经不再指留着长发的男性个体，而上升为一个标签、一个象征，甚至一个传说，他之所以令人着迷，是因为充满了矛盾。 
比方说，在一些人眼里，“长发男”代表着一种细腻温柔、雌雄同体的新时代男性魅力，在另一些人眼里，又跟各种报菜名式的文艺标签联系在一起，成为了一种极易复制、特有观赏性的媚俗存在。


再比方说，“长发男”听起来特遗世独立，但另一方面，最近有几家俱乐部都开始办“长发男”主题派对，长发男可免票进入，你能在现场看到一堆长发男聚众蹦迪、焗头的奇观，在那一刻，他们消弭了引以为傲的个性，乌泱泱地成为了一种景观。

但这似乎也符合互联网的传播规律，长发男似乎是文艺男演变而来的。孤独、伪装、疏离，这些 tag 与艺术类高敏人群的特点高度统一，而一旦某些人格特点被捕捉和概括，就会迅速变成另一种“典”。 
而在我看来，长发男一直存在，男孩会出于各种原因蓄起长发，所以问题应该是：为什么长发男此刻被注意到了？还变成了一个可被消费的标签？
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似乎应该问问女孩们，她们的“长发男迷恋”真的存在吗？这种迷恋跟她们自己的经历有关吗？她们眼里的“长发男”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产生了一系列问题，并从好友中抓了几个长发男深度用户来聊聊这事儿。

BIE：听说你找对象都奔着长发去找的，是吗？
我会有一个偏好，就是比如说两个其他方面都差不多的男的，长头发的那个可以加分。 
那么对你来说，长发男的吸引力在哪？
首先就是外表。其次，我觉得长发男性格上都有一些反叛意识。长发毕竟不是主流的男生发型，所以一般他们思想上也比较新奇有趣。 
以前认识一个长发男，他是做首饰的，他不追求那种精美质感，他的作品完全是反珠宝的，喜欢用一些废弃材料来做，比如动物的皮或者橡胶什么的。我觉得这可以体现出他这个人喜欢挑战一些非常规的东西。我觉得挺酷的。不过缺点就是他做的东西卖不出去。
但长发男的魅力是把双刃剑。你喜欢这种魅力的同时也得忍受他身上伴随的缺点。 
我谈过的除了第一个是短发，其余4-5个都是长发男，暧昧过的也有2-3个，所以比较有发言权。优点是审美好且不太循规蹈矩。我总结一下五大缺点：1.爱吃软饭 2.情绪敏感 3.自恋 4.脾气不好 5.身体不好。
不过这些缺点摇身一变就是对应的优点：1.听话 2.细腻 3.自信 4.适合喜欢戏剧化恋爱的 5.适合四爱和性冷淡宝宝。
当然这几条在我这就全是缺点了。
都是缺点为什么还能爱上？
我觉得先决条件可能是，长发男生的外表对我来说比较有性张力，内在比较聊得来，因为喜欢这种类型，所以不得不忍受他们的缺点。 
所以你从迷恋长发男到现在看得很透彻了，其实是一种祛魅的过程吗？ 
是的，我觉得我逐渐在走上喜欢 “正常人” 的轨道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管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只要他是长头发，那我就喜欢，那个时候长发是一个硬性条件。然后到中期的时候我可能有点祛魅，只会把长发当成人的一个特征。现在我属于晚期了，我目前这个阶段，可能会比较喜欢正常人。但是他如果是一个正常人，他又有长头发，就是最理想的。
在你看来，长发男是否具有某种中性气质？
我觉得要把头发留得好看的男生，长相反而不是女性化的，他脸上得有男性化的部分，比如轮廓很鲜明，才能撑得起长发。阴柔的部分可能是指性格上。反正我认识的很多长发男，他们会有一点点像女孩，都特别敏感，很多心思，有点像小女生，也会跟你撒娇，没有那么强的大男子主义。
我印象很深的，有一次跟一个长发男一起去爬山，我跟他开玩笑说，天很黑，你要保护我。然后他回了我一句，为什么不是你保护我？现在都男女平等了。
你喜欢这种阴柔的气质吗？
我觉得阴柔是一种对传统性别认知的反抗，处于一种模糊地带，大部分长发男都更细腻或者爱打扮。这种对自己的打扮也会增加长发男本身的性魅力，同时他们因为细腻也会更了解女生需要什么，比如会敏感的察觉到女生的小心思，送礼没有直男审美，和女生聊天更能get到对方的点从而带来好的聊天体验等。 

BIE：你说你平时接触到很多长发男，怎么有那么多？他们有什么共同点？ 
我觉得我接触比较多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喜欢听摇滚，那个圈子里面确实会有很多长发男，主要是会受到一些摇滚前辈的影响。喜欢摇滚一般还都喜欢电影。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大面积纹身，以及山本耀司的纯黑穿搭。 
我目前接触了大概有七八个，都是比较深度接触的。我发现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有或多或少的心理疾病，要么是双向，要么是抑郁症，反正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记得我当时小红书刷过一个帖子就是说，一般头发越长这人的精神状态越不好。
你看过网上的长发男图鉴吗？里面把长发男分成了好多类。
在我这边就是分为好看的长发男和抽象的长发男。
你有长发男迷恋吗？为什么？
首先是好看，我对男生的取向是比较喜欢偏女性化的那种。然后还是因为确实喜欢摇滚乐，喜欢典型的“滚人”。再者，比较享受被人疏离以后又热情的感觉，我自己也是有病。我和前任谈恋爱期间，他会对我忽冷忽热，因为他自己精神状态不好，有时候能顾到有时候顾不到我，相爱相杀。
跟长发男在一起，真的会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这个人可能是那种真的很讨厌跟大家都一样的人。我不想谈那种很普通的恋爱，就不想跟随处可见的那种校园男谈一段非常 typical 的校园爱情。我想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我们一起去看演出，一起喝醉了躺在马路边，一起聊聊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做一些比较疯狂但是也合法的事情，就是差不多活得像中国 70 年代的一些人，至少得有他们 10% 的缩影。
在我眼中，我觉得这是我对爱情和青春的幻想，完全为了满足精神上的欲望。但是肯定只是局限于这一段时光，等我真正离开了我的青春时代之后，我不会再去想这些。 
比如我和前任在音乐上有着非常深的共鸣，他自己也写歌，他的一首歌确实是陪我度过了 2022 年最困难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大家都被关在房子里面，不知道该干嘛。我就听着他的歌，看着窗外的天空，从白天到黑夜，一天又这样过去，每一天都是这样，我觉得听他歌会给我一种我还在思考的幻觉，因为大脑确实已经宕机了。 
我认识的一些长发男都是希望跟另一半，有点共同沉沦的感觉，两个人要么一起发疯，要么静静地拥抱着，跟整个世界隔绝。
你觉得为什么会有很多女生爱上长发男？是不是因为他们更能跟女生共情？
我觉得不是共情，其实我感觉是因为他们给人一种陌生化的体验。就比如说我们平时认识的男的都是短发，但是这么一个人是长发，你就会觉得他不同。然后再加上他们身上确实会有一些不一样的艺术气质。这两者本身就是很有魅力的东西，他已经可以筛掉你生活中 80% 的男的。 
在你看来，长发男有缺点吗？ 
太傲慢！比如我前任，觉得自己跟别人都不一样，自己比别人都牛逼。尤其是对于音乐上的看法，他不愿意接受。比如说我给他有时候推荐什么歌，他会立马否定，说你这什么垃圾，我觉得虽然那首歌确实不怎么样，但是你也不该这么说。
你看过小红书上的长发男文案吗？你觉得社交网络所描述的这种典型“长发男”有道理吗？是真实存在的吗？
哦关于这个，我太想说了！！我觉得（网上）很多长发男都在对标一个非常可笑的概念，叫做朋克。我现在刷小红书看到这两个字就想吐。什么时候朋克精神变成五金项链，变成一种眼妆，一种穿衣服 style了呢？
比如我在 school 喝酒，一帮朋克哥大吼大叫，然后工作人员去制止，因为毕竟那边还有人在居住，但那群人就会大喊着说，你少管我，那是我的自由。类似的还有，有一回一个长发男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被警局拘留的照片，像坏小孩展示一个勋章一样。 
其实，70年代的朋克和摇滚精神本来就是建立在当时英国社会背景之上的，他们主要是去关注工人阶层，并反抗当时不合理的制度，但现在有部分很典的长发男把这种反抗当成了彰显个性的游戏，而且还会喊口号式地谈论政治。其实，他们把长发这个 tag 打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会显得他们们比较没有思考。如果你真的是热爱朋克精神的话，最好是关注身边具体的社会议题。 
我反倒是认识几个真正比较认真在做音乐，他们从来不会给自己打上这种 tag，他们也很抵触别人叫他们长发男，也不希望被这个标签禁锢了之后，被放在社交媒体上面就一遍一遍发酵，然后成为一个烂梗。
其实留长发也好像是一种奢侈，至少你的生活环境和工作能够包容你留长发？
我认识一个朋友，这次他回北京，我跟他聊天才发现他原来也是长发男。他以前是搞乐队的，也很喜欢电影。他当时住在昌平，会骑非常久的单车去小西天看电影，攒了一堆票根，还会在微博发自己写的东西。
他其实是工科生，当时搞摇滚乐队也搞挺好的，但后来毕业了，他立马就决定要去上班了，他很清楚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就把头发剪了，乐队也不搞了。
他工作之后，你能看出来他的情绪非常稳定，跟他讲话他也不发表观点，他已经不表达这些东西，好像完全被社会化了。有一次有一个特别牛的后摇乐队来演出，我说看看去，他说，这么贵你还花这钱。还有一次他要去看演出了，我说你竟然要去看演出了，你今天不加班吗，他说，他看完回来继续上班。因为他也是东北小城市过来的，需要为家里承担责任，所以钱对他们来说是留在大城市的一种票据。
这样看来，长发也可能象征着，大家想抓住这个青春时间去做一些彰显自己意义的事情。 

BIE：为啥你会为啥喜欢长发男？
我是个颜狗，如果一个人很好，但他长得没有到我的审美，我只能跟他做朋友。其次，我对于男生好看的评判标准中，长头发就是一个加分项。
你觉得长发男和短发男生有什么不一样的特别之处吗？
我真的只是喜欢他们的头发长度对容貌的影响。我并没有发现留长头发的男的会共有的一些有优缺点，留长发好像并不会改变他们什么。
我更倾向于认为，留长头发只是近些年男生们的一种审美趋势，就像对于女生来说会流行某一款妆容一样，一些女生就是喜欢这些妆容，所谓的疏离感也只是这个妆容的一部分罢了。长发只是一种男性的新的时尚单品。
但是要真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你跟他们住在一起，家里到处掉的头发会变多，你们也分不清这是谁的头发。
那你觉得在国外长发男更多或者更少吗？
首先来加拿大这边，在多伦多的话，如果不看华人群体，长发男其实蛮普遍的。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事，国内的男的留长发普遍是为了让自己好看一点，但来这边之后，我发现这边的理发店给人剪得不好看，所以那些男生头发长长了，他们就懒得去剪，仅此而已。 
你身边的典型长发男多吗？是什么样的？
我身边的长发男啥样的都有，学社会学的、心理学的，文学系的，甚至有学金融的，也在留长发。有一个男生是学计算机的，但他就是因为在国外找不到好的理发店所以一直留，懒得剪。
长发男会不会在你看来会有一些阴柔气质？然后这种气质跟他们身上的那种传统男子气概是相融合还是相冲突的？
阴柔气质和阳刚之气本身就是社会定义的，是人把这两者划分在对立面的。有一类男生他们真的只是因为懒得剪——这个似乎又符合了社会对男生的性别刻板印象，就是邋遢，不太爱打理自己。
总之，我会感觉长发终究只是一种行为的结果。影响行为的原因会有很多，你不能只从一个表象就去判定它可以体现出一类什么共同的人格特质。我觉得这样还是太简单了。
小红书上那些文案其实对长发男会有一些刻板印象，你怎么看待那些标签？
这种审美潮流的存在也许会去吸引更多男生去留长头发，那就对于整个社会、我们如何重塑我们的性别认知，和打破一些刻板印象其实是有帮助的。
比如，我跟我男朋友出门在国内的时候，有时候会被一些小孩子先认成两个姐姐，然后我男朋友开口一说话，小孩就被吓一跳，我就会解释，是哥哥不是姐姐，他是长头发的哥哥。可能再过几年，生活里你遇到长发男会越来越多，那即使它现在是一种标签，以后或许就不会了。因为这个群体人数变大，慢慢地大家会发现，他们好像也不算是特定的群体。
可能在未来，家长在教小孩的时候就不会再用长发和短发、穿裙子与否去分辨男生女生了。
  
聊完后，我发现不同女孩对长发男的感受截然不同，了解一个长发男就像在拆盲盒，你按照“长发文艺男”的刻板图鉴投其所好，满怀期待地撕开包装，以为自己能摸准点门道，但无论你根据过往经验对此人下了多大的预判，他们总有一些让你意想不到的部分。
打个比方，在我看来，长发似乎是一种 “拟态”，或欺骗他人或隐蔽自己，传播学上也有这个概念，通过传播媒介的选择与加工，“长发男” 变成一个梗被放在台面儿上，成为一个象征性现实（拟态），拟态环境并不与现实完全割裂，但也不能百分百展示事实，不过它依然是多数人理解“长发男”的一个方式，而从“拟态”到现实，总免不了惊险一跃。
对于长发男孩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内心长发的含义在他人的眼光中早已产生了偏移。我想起一位曾经长发及腰、现在“短”发及肩的朋友，他告诉我，最开始留长发确实是觉得长头发好看，小时候，他曾幻想过成为一个女孩，和发小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他总是想成为那些女性角色，然而小时候短发留不长，总是会被家长剪掉。直到大学，他终于有蓄起长发的自由，由此一发不可收拾，但后来他发现作为剧组里面的摄影师，他的长头发会让别人觉得他更加专业，于是长发成了他的能够被快速识别的身份标签，一种工具。
当我问及，你觉得自己是典型的长发男吗？他说：“不是，其实我觉得每一个长发男都是非典型的。看起来他们好像都符合刻板印象，但其实那只是一种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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