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国有企业管理设备维修的一线中层，简单来说，就是维修队长。本来呢，维修工作不需要我事事动手，但我显然是个闲不住的主，需要我的时候肯定伸手干活。
几个月前，我跟着几个弟兄拉钢丝绳时，由于没戴皮手套，手上被钢丝扎了一下。
因为流血不多，正好家里的碘伏也用完了，我把伤口附近洗干净，糊上一个创可贴就算完事。我这手嫩，经常挂彩，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伤的位置比较尴尬，正好在右手食指第二指间关节的侧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小小伤口带来的问题逐渐凸显。
手指的伤处看上去像个小火山口丨作者供图
“我知道是什么病了，你这叫手欠”
伤后，一次拿重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伤口被挤破了，贴个创可贴能止血。但我没想到，如此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挤破、愈合、又挤破、又愈合的过程。
一开始挤破后只流一点点血，后来就流血不止，创可贴止不住，撒上药暂时不流血了，可是还会有下一次。最后，手指这个位置长了一个小疙瘩，鼓起来的，特别容易破，右手稍微使点劲都会破溃流血。
我去社区医院问了下。大夫年纪比较大，戴着老花镜，看上去德高望重的样子。
“你这怎么弄的？”
“扎了个刺，好了之后又挤破了，时间长了就这样了，大概一两个月。”
医生皱眉道：“不像啊，怎么还有手上长瘤子的？今天确实开眼了，什么扎的？铁刺还是木刺？”
“铁刺，我干活时没戴手套。”
“那应该没有异物在里面，你用过药吗？”
“用过云南白药，哦，创可贴算吗？”
“算吧，别拿手捻了，你是不是挤过？”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段时间习惯用拇指在疙瘩上面按压。“我还真用力挤过，怕里面有东西。”
“行了，我知道你这是什么病了——你这病叫手欠。”
“额……您说得太对了，不过这个手欠的毛病咱回头再说，您给看看这个包怎么办？”
“需要手术啊，但是这个位置很不好做。”
医生拿过我的手比划：“你看把这块切掉以后，得把周围的皮肤拉过来，进行缝合，可是手指上能有多少富裕的皮肤，说不定还要从肚皮上取一块皮肤植上。”
我听得眼前一黑：“这么大的手术？”
“还不止，这地方神经多，万一，我是说万一啊，神经都头发丝那么细，手术时不小心伤到了，可能手指就感到麻木了。”
“得了，您别吓唬我了，我去大医院问问吧。”
我抽时间去了另一家医院的外科，也是个年纪比较大的医生。我问：“大夫，手术好做吗？”
医生仔细看了看说：“不好做，手指皮肤太少，只能把食指折过来这样缝上，做完了恐怕伸不直。”
“别介啊，有别的办法吗？植个皮啥的？”
“那是大手术，得住院，门诊做不了。”
我想象了一下右手食指不能伸直，后面三根手指能伸直的样子，好像挺熟悉？这不就是OK的手势吗？我以后就天天比着OK招摇过市？买东西时嘴上说着“老板，太贵了，便宜点”，同时手上比着OK？
“呦呵！你这是天眼开错地方了？”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又跑回社区医院了（离家近，下班溜达着就到了）。
医生一看就认出我来了：“你又来为难老大夫，手拿来我再看看。”他拿着笔在我手上画了涂、涂了画，最后说：“这样，我回去想了想，斜着切还可以，皮肤应该够用的。”看来医生一直惦记着我这点事儿。
“不用植皮？”“不用植皮。”
“不用住院？”“不用住院。”
“不伤及神经？”“这个不能保证，但一般不会。”
“那我还能弹钢琴不？”“刚做完皮肤有点紧，手指弯曲可能受阻，等康复后就没事了。”
挺好的，比我预计的好。
出门看到诊室外边有个大哥比我早来，手上包得跟粽子似的，应该是刚处理完外伤。看他身上穿着工作服、头上戴着安全帽，一副劳动人民的典型打扮，那手上的伤想必也是工作中出的意外吧。同病相怜，我忍不住和他攀谈了两句。
“大哥，您这手是干活弄的？”
大哥操着一口东北话：“可别提了，这不前几天出去撸串，让竹签子把手扎了。”
额……是在下唐突了。“那是挺疼的，可也不至于这样吧？干活的时候伤口感染了？”
大哥回答：“可不咋的，这不撸完串我接着去啃羊蝎子，完了就这样了。”
可真是个人才啊。“抱歉，打扰，您随意。”
告别了东北大哥，我把这次大夫在手指上画的手术示意图给朋友看了，得到的评价是：呦呵！你这是天眼开错地方了？你别说，还真挺像的。
大夫在我手指上画的手术示意图丨作者供图
说不上有多疼，就是手指胀得快要爆了
那就做吧，我选了个宜动刀的好日子（哪有这种日子）。早起煎饼果子多加一个鸡蛋算是病号饭，下午请假去了社区医院。我爸非要跟着去看，我也不知道挨刀有什么好看的，事实上他也就在我右手不方便的时候帮忙付了款。
医生确认我没有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等慢性病后，开始消毒，从手指侧面打了两针麻药，用止血带绑住指根。咱好歹是条汉子，说不上多疼，就是随着麻药打进去，手指胀得快要爆了。
过了一会医生用针头划划我的手指。“疼不疼？疼说话啊。”“不疼。”“这边呢？”“疼疼疼疼疼疼！”没想到针头那么尖，瞬间就让我戴上痛苦面具了。
“不应该啊？”“要不咱再等……”噗！得，没等我说完，医生又来了一针。“大夫，手指有点胀，感觉快爆了。”“那是，这么多水打进去，肯定感觉胀，一会就好了。”“敢情您老知道我手指胀，还给我多打一针。”
打完麻药就开刀，因为扎着止血带，没流多少血，倒是流出来不少水，手指看上去粉粉白白的，像注水猪肉。
医生将鼓出的包用剪刀剪下来，缝针时一手拿持针器、一手拿镊子操作，运针如飞，极为麻利，打结时也是用镊子夹着线把扣系紧。缝皮的针与我想象的不一样，像个锋利的鱼钩。
刚手术完，手指上还扎着止血带，指尖皮肤是紫色的丨作者供图
“手术完要是觉得疼，可以吃止疼药。要是能忍着，不吃也可以。”我立刻表态：“您别介，我疼，我吃药，家里没有您给开点吧。”
“这个位置长瘤比较少见，取下来的组织建议送病理。”“那必须得听您的。”
“一周过来换两次药。”“好嘞您呐。”
手术成功了我也高兴，赶紧掏出小本本，用左手拿笔在鸡爪和猪蹄下面划了两条横线，这叫食补，吃哪儿补哪儿（不是）。
队长练的是六脉神剑吧？这是妥妥的一阳指
回到家我才感觉到使不上右手的不便，倒不是无法弹钢琴的事，反正我本来也不会弹。
主要是吃饭啊！我知道左手拿筷子能让人崩溃，没想到左手拿勺居然也这么难，有时饭菜怼不到嘴里，弄不好溅一身。关键是，勺子对付不了鸡爪和猪蹄啊，我的食补实现不了了！算了，咱没那么多形象包袱，下手，可下手吃饭容易，单手洗手就比较有挑战性了。
第二天上班，我发现右手食指突突地跳着疼，要是把手举高高就会感觉好一些。于是我举着手，脑子里想着那个练“举手禅”的印度苦行僧，就这样进了单位。
“队长！别开枪，是我！”工友现在流行这样打招呼了？我看了看自己右手食指包着纱布指天的造型，只好举着手回一句“原来是你小子”。“队长你这造型练的是六脉神剑吧？”“别瞎说，你看就一根手指头，这是妥妥的一阳指……都给老子干活去！”
在生活自理与半自理之间，转眼一周过去。换药时，大夫和我比较熟了，见着我就问：“小子，等着你了，手不麻吧？”“不麻不麻。” “嗯，那就好，我就担心神经受损，没事就好了。”
换药时看了一眼缝线，发现医院这个搪瓷盘子有年头了丨作者供图
“对了，病理报告出来了，去前台取。”我取来报告，大夫皱着眉沉思了半天，看得我有点肝颤，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是恶性吗？”“那倒不是，你这是血管瘤，知道吧？血管瘤的手术费要比其他的瘤贵哦。”
额，这个包袱我还真接不住。我带着占了便宜的表情应对道：“您看这后续的免疫组化还需要做吗？” “你这个是外伤引起的，我建议不用做了。”
病理考虑为血管瘤丨作者供图
“先间隔着拆一半的线，
过几天再拆另一半”
时间一晃，手术后15天该拆线了。“这个拆线呢也有讲究，先间隔着拆一半的线，过几天再拆另一半，是怕你手指一动，刚长好的伤口一下子崩开。”“哦哦，好好。”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只靠左手吃饭都减了好几斤了；刷牙时手不动，脑袋动；大便完擦屁股——就不提了。总之，守得云开见日月，好吧，半日月，线全拆完还得再等几天。
“左手拿灯给我照着。”拆线太疼了，比手术还疼啊！医生强调：“灯不要动。”拆线时没打麻药啊大夫，我能忍着不叫出声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保持左手不动，难道我是铁做的骨肉吗？
手术后将近二十天，终于拿掉了手指上缠着的纱布，原以为长期不见阳光，手指会变得白嫩白嫩的，其实干巴巴、皱巴巴、脱了很多层皮的皮肤实在没有“破茧成蝶”那般美好。
拿掉纱布后手指干巴巴的皮肤丨作者供图
虽然当时指间关节弯曲有点受阻，但过了一两个月也就恢复正常活动度了，不影响我弹钢琴（不会可以从头学起嘛）。
哦，对了，医药费一共花了不到一千块钱，差的零头我用买鸡爪和猪蹄的钱补齐了，咱是处女座，没办法。
最后，感谢医德、医术、相声全满分的社区医院大夫。
这是完全好了以后的手指情况，有点遗憾的是皮肤纹路好像没对上丨作者供图
医生点评
姜伟乾 | 上海长海医院整形修复科博士后 主治医师
在逗哏和捧哏之间，一个瘤子灰飞烟灭。不过文中的诊断可能会让读者产生疑问，什么瘤？怎么扎了一下，还能长出个瘤子？
本文中的疾病是血管瘤中的一个特殊类型，毛细血管扩张性肉芽肿，又称化脓性肉芽肿。本病是一种相对常见的皮肤和黏膜血管增生类疾病，多在皮肤穿通外伤后发生，是由新生血管形成的息肉状病灶。
本病的主要好发人群是儿童、青少年和年轻人，尤其是孕妇。常见于身体易受伤部位，如头面部、手足等处，口腔黏膜、皮下、胃肠道亦可出现，多为单发。本文作者属于青壮年，病变位于手指——好发人群及部位√。
该病的病因尚不明确，可能与外伤、慢性刺激、雌孕激素水平和病毒感染相关。其中，50%的患者具有局部外伤病史，这可能与外伤后，血管生成因子的过量产生有关；而口腔黏膜的化脓性肉芽肿则好发于孕妇和口服避孕药的女性，这可能与女性性激素增加血管生成因子表达有关。作者病变出现前有外伤病史——常见病因√。
发生于皮肤的化脓性肉芽肿通常表现为皮肤表面无痛、红色、结痂或溃疡的丘疹，大小在数毫米至几厘米之间，病变在数周内形成，在几个月内稳定生长，最终收缩发展成为纤维化的“血管瘤”，在外界刺激下瘤体易反复出血，部分结节自发性梗死并逐渐消散。作者病变形成丘疹，反复破溃、流血——典型症状√（不过，“手欠”这个次要诊断确实不能完全排除，因为如果作者不反复刺激伤处，它可能就不出血了，甚至自己纤维化、消散掉）。
在诊断该病时，需与以下临床表现相似的疾病进行鉴别，包括无色素型黑色素瘤、血管肉瘤、基底细胞癌、鳞状细胞癌及卡波西肉瘤等。其诊断金标准是组织病理学检查，显微镜下特点与肉芽组织相似，表现为水肿的基质中，带有毛细血管和小静脉的高度血管化的结缔组织，随着病变进展成熟，水肿消退，表皮向内生长，形成表皮小结，最后彻底纤维化。作者病理检查考虑血管瘤——诊断√。
对于本疾病的治疗，患者可前往整形外科、皮肤科，以及部分医院的普外科、骨科等就诊，本病目前可采取手术切除、激光、注射联合激光、冷冻、外用咪喹莫特或噻吗洛尔等方式治疗，其中手术切除的复发率最低。
本文中的医生提到了手术中损伤手指神经的风险。在解剖学上，手指的神经血管位于手指的两侧，作者的病变就位于手指侧方，所以手术切除过程可能造成血管神经的损伤，导致术后手指麻木无力等。同理，手术麻醉采用的是手指侧面打麻药、在指根绑止血带，就是为了阻滞神经、血管在指根的主干，便于手术操作。
此外，作者病变位于指间关节，切除后可能由于残留创面大、无法直接拉拢缝合，或后期切口瘢痕收缩，造成关节挛缩、手指无法伸直，所以可能需要植皮或皮瓣覆盖创面、减少张力。
作者得到的切口是“天眼”形状，是由于梭形切口可以更好地对齐、缝合。如果按照肿物形态行圆形切除，则伤口缝合后会成一个荷包，既影响愈合又影响美观。
最后，再给这个“捧哏”患者两个建议：戴一个护指，适当压迫局部，以助于抑制瘢痕增生；手指屈伸锻炼，避免关节挛缩。
位于面部的化脓性肉芽肿丨参考文献[2]
位于头皮、手指的化脓性肉芽肿，其中手指处病变糜烂、结痂丨参考文献[4]
参考文献
[1]血管瘤和脉管畸形的诊断及治疗指南（2019版），组织工程与重建外科, 2019(5):277-317.
[2]Lin R L, Janniger C K. Pyogenic granuloma. CUTIS, 2004, 74: 229-236.
[3]Plachouri K M, Georgiou S. Therapeutic approaches to pyogenic granuloma: an updated review.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dermatology, 2019, 58(6): 642-648.
[4]姜鑫,樊俊威.化脓性肉芽肿803例临床及组织病理分析.临床皮肤科杂志,2023,52(10):596-599.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爰有树檀
编辑：王若愚、代天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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