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讯赶来的人在村口招牌打卡 记者韦星 摄
2021年8月5日，东京奥运会跳水女子10米台决赛中，14岁女孩全红婵以三跳满分的形式“碾压”众竞争对手，为中国夺得第33枚金牌。
消息从电视传来的那一刻，全红婵的家乡——广东省湛江市麻章区麻章镇迈合村沸腾起来了，这里也成为全国各地网民关注的焦点。
一些网红自带锅碗瓢盆连夜驱车赶往迈合村，“有的来了几天都不肯走，吃住都在车上。”迈合村党支部书记、主任全南山告诉红星新闻记者：“高峰的时候，村里聚集600多人，小车将小学广场、村部和祠堂门前的空地都停满了。”
村口堵住防止外人进村 记者韦星 摄
自8月5日全红婵夺冠以来，在迈合村，村民亲眼目睹了网红们的疯狂，也见证了村庄以及全红婵的家人是如何被以讹传讹的。
在家门口，他们看见芸芸众生的诸多画像。
封村：“白天黑夜都要守”
不少村民至今都没想明白，那些开车过来的网红是如何第一时间就找到全红婵的家乡。
多名妇女感到纳闷，她们向红星新闻嘀咕的时候，一个较为年轻的村民插话了，他敲了敲手机屏幕说：“导航就知道了，里面什么都有。”
妇女们似信非信：“但他们反应还是很迅速，当天我们还在祠堂看比赛的时候，有的就来了，他们怎么知道全红婵能夺冠？”
“人家也是赌的，刚好赌对了，就第一时间直播了。”年轻人再度插话。
全红婵参加比赛前，相关部门就派出工作人员到村里的祠堂给村民装了一台大屏幕电视。“就像这个一样大，”全南炳指了指全红婵家门口正对着的一个电网网箱告诉红星新闻：“大概2米长，2米宽，比赛看完后，电视才拆走的。”
全南炳是全红婵父亲全文茂的堂哥。“我父亲和全文茂的父亲是亲兄弟，也就是说，我和全文茂是同一个爷爷。”全南炳直言：“全红婵是我侄女，我们都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
也因这层关系，8月8日决定封村时，镇村派人联合守住各个村口时，全南炳就负责守护最核心也是最重要的位置——全红婵的家门，不让外人靠近或进入。
大伯全南炳负责全红婵家门口的安保 记者韦星 摄
“白天晚上都守，24小时保卫，两人轮班。”身着安保制服的全南炳告诉红星新闻。
说话间，一辆警车进了村，靠近全红婵家时，警车停了一会儿，车上的民警没下来，但全南炳看见开车的民警，就迅速将已退到下巴的口罩重新拉上。
随后，全南炳朝车内的民警招手示意，车子走远后，他说：“派出所的车，一天有两部负责巡村。”
如今的迈合村安静了很多，因为自8月8日起，村里就封村了。
“领导担心因全国各地来的人太多引发疫情。”迈合村党支部书记、主任全南山告诉红星新闻：“高峰时，村道上挤满了人，进村的车子将村庄空地停满了。”
为此，村里不得不开放了迈合小学、村委办公楼以及全氏宗祠门前的空地，以方便停车。
迈合小学，全红婵在这里读到小学二年级 记者韦星 摄
但随着疫情在全国其他地方反弹，村民只好采取封村做法。此外，封村也因一些网红来到当地好几天，没玩没了地直播，很多人搞到深夜都不肯走，影响到村里的正常秩序。
为此，村里不得已开始“赶人”。赶人的时候，一些网红躲到村里的小树林中和村边的甘蔗地里。村民将他们请出去的时候，他们还是很不情愿。
清场后，没有上级允许，即便绿码，外来人口也不能随意入内。“白天黑夜都要守，一共安排了20多个人守住各村口要道。”全南炳告诉红星新闻，村里共有4个可以开车进出的出入口。此外，还有一些小道也要守住。
疯狂：“连做饭做菜的锅都准备好了”
守村除出于疫情防控需要，更重要是保护全红婵及其家人。
红星新闻记者打听全红婵回村的日期，村干部及其家人都不说。他们担心到时又有很多人聚集过来围观。
全南炳说：“全红婵现在是中国的‘国宝’了，第一次参加奥运比赛就拿金牌了，世界都关注，国家肯定保护她了。”
迈合村民见证了网红的疯狂。“网红来的时候，没日没夜直播，影响到全红婵家人休息。”全红婵的邻居告诉红星新闻，全红婵的爷爷和奶奶都已80多岁了，身体也不好。“有的网红整天拉着全红婵的母亲和奶奶合影。”邻居回忆。
年近六旬的全南炳也见证了这种疯狂。在全红婵家门口负责安保的他，指了指对门的一栋两层楼说：“有个人竟爬到二楼楼顶来拍摄全红婵的家。一楼是有人住的，但他们都不知道那个人是如何爬上去的。”
直播平台上关于全红婵家的直播画面 图据网络
有网红连夜开车到村里以后就不走了。“打开后备箱，我们发现，他们连做饭做菜的锅都准备好了，晚上还睡在车上不走。”村支书兼主任的全南山摇摇头告诉红星新闻。
“早上，网红和其他村民去买菜。”全红婵的邻居也对这些网红印象深刻，“有个网红已经60岁了，很‘敬业’啊！”。
此前，网上传出一些网红因抢着和全红婵年迈奶奶合影，导致奶奶摔倒的消息。据红星新闻多方求证，全红婵奶奶摔倒是真的，网红抢着拉她合影也是真的，但全红婵的奶奶摔倒不是因网红而导致。
全南炳告诉红星新闻：“我婶婶因为早上起来，刚硬化了的水泥地板上有些积水，地面潮湿导致她滑倒的，这个不怪网红，不碍事，她摔得不严重。”
全红婵家地板刚硬化的院落 记者韦星 摄
全红婵家门前小院的地面硬化一事，确实是连夜进行。“8月6日，也就是全红婵夺冠的第二天晚上进行硬化的。”全红婵邻居称，“大概晚上8、9点进行，请外人弄的。”
网传消息称地面是当地官方连夜硬化的——“担心领导来了，看到院落破烂，又满是泥巴不好。”
不过，多位村民以及村支书全南山告诉红星新闻，地面硬化是全红婵的父亲全文茂的几个堂兄弟请人平整和硬化的，就20-30平方米，也不是政府或村委出资的。
此外，其他消息也在疯狂传播。比如传说当地房地产商给全红婵父亲全文茂一套房、一间铺面以及20万元奖金等。但据红星新闻记者现场了解，这些网传消息很多都是不实传言。
在接受采访时，全文茂也表示，赚钱要靠自己去劳动，所以他拒绝接受任何捐赠：“我不可能消费我女儿的荣誉”。
此外，一些网友看到全红婵喜欢吃辣条，把辣条运到村里，这些零食目前被堆放在村委会。全文茂感谢他们，但没有接受。
全南山告诉红星新闻：“零食都锁起来了，不敢给孩子吃，担心有些零食质量有问题，吃出毛病来就麻烦了。”
看见了人心
不少邻居亲眼看见全文茂拒绝20万元捐赠的画面，那是全文茂的堂兄弟请村民去饭店吃饭的时候。当晚，即8月5日晚上，国联水产一个老板拿了一束鲜花和装有20万元现金的红包去给全文茂祝贺。
全文茂接受了老板祝福和好意，他接过老板的鲜花，但谢绝了对方给予他的20万元捐赠。
“我们也觉得，好意收下，感谢人家，但钱不能要，对孩子影响不好。”多名邻居说，8月5日下午3点多，全红婵参加比赛夺冠时，时间已到下午，来不及采购和做这么多人的饭菜。考虑到全红婵家境较困难，全文茂的堂兄弟就出钱请大家去酒店吃饭庆祝，大概有10桌。
全氏宗祠前 记者韦星 摄
“我们全村除两三户是陈姓的，其他都是姓全的，大家都一个宗族。”多位村民告诉红星新闻，当天，全村人以及邻近村庄的村民都在全氏祠堂的电视机前为全红婵加油，有打鼓的，有舞狮的，大家很开心，也很激动，最后比赛夺冠了，出于礼节，请大家吃饭也在情理之中。
“后来就有网红去告状，说村支书拿了村里的公款请大家吃饭，纪委就把村支书叫去问话。”这名邻居笑着说：“我们书记很胆小，吓坏了。”
全南山告诉红星新闻，确实有人告状说他拿了公款请村民吃饭，“但这是没有的事，纪委也来查了，是全文茂的堂兄弟出资请大家吃饭的。”
全红婵夺冠后，红星新闻记者在村里看到，一名爷爷带着他孙子从赤坎（湛江下属的另一个区）赶来，在全红婵家门口拍了照片。走之前，那位爷爷在全红婵家门口转了一圈后说：“青山绿水，马路环抱，她家风水好！”
全红婵奥运夺冠画面 图据网络
全红婵夺冠的第二天，就有风水先生过来了。村民带着风水先生到村边看了看全红婵的祖坟。
“那也是我爷爷的坟墓。”全南炳说，他和全红婵的父亲全文茂是一个辈分的，他爷爷的坟墓也是全文茂爷爷的坟墓，同时是全红婵的曾祖父。
“风水先生说我们那个祖坟风水好！”全南炳面带微笑告诉红星新闻：“我感觉有些扯，他家出那么多事的时候，怎么没人来看他家祖坟，说他家和祖坟的风水好呢？”
据全南炳和多位邻居介绍，全红婵的爷爷全国桐当时的家境还可以，1992年就起了现在的这栋两层楼，外墙也粉刷装饰。这在大家普遍住瓦房的年代，算是非常好的人家了。
但到全文茂这一代，家境一般。全文茂生了5个小孩，大儿子还不到20岁，目前在广州做厨师，二女儿还在读书，三女儿就是全红婵了。
此外，全红婵还有个妹妹和弟弟，目前也在湛江学习跳水。
家庭开支不小，但全文茂收入不多，都是靠务农为生，平时地里就种植些甘蔗、水稻和橙子，一年下来没多少收成。
早前，全文茂妻子曾到麻章镇上打零工，每天骑车电动车往返。不幸的是，2017年，她出了车祸。
“她被卷入货车底下，受了些伤，但主要是被吓到了。”邻居说，治疗好外伤后，她的神经内伤还在，有时，她会突然晕倒，口吐白沫，醒来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能让她一个人下地干活，担心晕倒没人发现。”邻居说，所以家里的收入只能靠全文茂一个人，他家也因此还曾是村里的贫苦户。幸好，还有他的兄弟和堂兄弟提供帮助。
全红婵家里新添置了板凳、炉灶和消毒柜 记者韦星 摄
不过，在女儿夺冠后，面对汹涌而来的“亲戚”，网传全文茂妻子说了句“以前不知道有这么多亲戚”。在媒体群访时，记者提出这个问题，但被麻章区委宣传部一名副部长挡回去了，“时间到了”。
事实上，这不是个需要回避的问题。全红婵的邻居和她大伯告诉红星新闻：“她并不是针对亲戚说这句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亲戚。”
全文茂妻子说这句话其实是针对网红的。“因为那几天，很多网红进村，他们直播时大吵大闹，有村民就劝他们小声一点，不要影响全红婵家人休息。”全南炳告诉红星新闻：“后来有些网红就到处冒充全红婵的亲戚直播。”
“网红这么说，目的就是故意拉近和全红婵的关系，以引起关注，获得流量。”全南炳说，全红婵妈妈说的那句话，其实是针对冒充她亲戚的网红说的，并不是针对其他亲戚。
迈合村民委员会门口 记者韦星 摄
8月10日下午，在广东医附属医院4楼，红星新闻记者找到了正在住院的全红婵爷爷。病房里，他大儿媳妇正在陪伴着他，窗台上是一束火红的鲜花，那是8月6日上午，湛江市卫健局和广东医附属医院领导过去看望他时送给他的。
《湛江日报》对此报道时用了《湛江人喊话全红婵：“你在奥运赛场拼搏，我们在后方照顾你家人！”》的标题。此后被一些网友解读为“一人夺冠，从此家人获免费医疗”。
据广东医附属医院收费处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截至目前，全爷爷（全国桐）治疗总费用是4万元多，但还没有扣除可以报销的部分，“他有医保，可以报销的，但具体金额要等出院结算才知道。”
红星新闻记者 韦星 发自广东湛江
编辑 任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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