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湖的柔波里,他甘愿做一棵执着的水草

2020-12-30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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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期

本文大约8376字,阅读预计11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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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民警周翔军在岗位上的最后一天。

那个清晨,换上警服,像日常巡逻一样,从苏堤码头开了船出来。在这静谧的湖面中央,他的内心,也像这绸缎一样的湖水,轻轻荡漾。

【西湖,也是水鸟们栖息的天堂。@黄  蓉 摄】

父亲给他起名翔军,原本寄望于他去当一名空军。而他却甘愿在西湖的柔波中,执着地做一棵水草。

四十年的春夏秋冬,他与这面湖水朝夕相伴。

终于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刻,他想好好地和西湖道一声珍重,在这湖水之中,他见识了太多的冷暖人生。

同样,他也想和这些朝夕相处的水鸟们道一声感谢,谢谢他们在这四季轮回的孤单巡航中,日日夜夜的陪伴。

说实在的,他真有些羡慕这些老伙计们,羡慕他们可以继续飞翔在这白云苍崖,依然可以和浓山淡水晴光艳潋的西湖相依相偎。


 1 

我们也代表西湖

     图片是这般柔情斑斓的湖水,给了这座城很多梦想。@黄蓉 摄 

问周翔军,西湖美景这么多,为啥独独选中了“南屏晚钟”当网名?

周翔军不做声响,椅子挪开,领你走到派出所门口,“你看,我们所对面。”

作为西湖风景名胜区公安分局西湖水上派出所的老民警,净寺、雷峰塔……这些游客心中慕名前来的风景,是周翔军每天出警路过的日常。可他却少有时间为此停驻,甚至穿马路都来不及走斑马线。

他更熟悉的是派出所对岸,苏堤码头上停泊的巡逻艇,“水警号”“公安一号”“公安二号”……这些和他一起十多年的老家伙们,引擎发动机后,突突的马达声,让他觉得来劲儿。

这些年来,周翔军救过100多条人命,捞上来的手机、相机、航拍器、车钥匙、钱包等价值接近200万,就连打捞“神器”,都已经更新到第六代。2017年,公安部授予周翔军同志“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 

他是警察圈儿的“网红”,媒体总来跟拍他,亲切地叫他“西湖捞哥”。

《“西湖捞哥”病了》《“西湖捞哥”十一值班7天》《西湖捞哥的最后一班岗》……都是记者们争相报道的新闻。

只是,他近乎从来没机会正式表达过,他更想大家叫他“警察”。

图片除了水上,陆地上的园警们更是不敢马虎,每天都要在风景区不停地巡逻。@周翔军供图

“我首先是警察,警察要为人民服务,但不是以捞为主,捞东西,只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叫我捞哥,好像我就只是一个会捞东西的警察。

当然,捞东西也是我心甘情愿去做的。”

有天,周翔军难得回已逾九十高龄的父母家吃饭,母亲张口叫他,“捞哥回来了。”

这明明是表扬,可听了又忍不住心里酸楚。

父亲很认真地说:“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你了,你这个工作挺好的,积徳行。”

父亲的话让他释然,他心想,“无所谓了,不管别人叫我啥,我就是警察,这是不变的。”

周翔军说:“话说回来,我们旅游警察,侦破案子的机会屈指可数,世界各地的游客到西湖,我们就想力所能及做得细致一点,周到一点。我们代表警察。我们也代表西湖。”


 2 

敬礼!园林民警!

图片周翔军(下排左一)和他的园林警察同事在花港观鱼曲桥合影。 @周翔军 供图

1981年,周翔军成为杭州市公安局第一批园林民警。他的警察人生,不仅仅只有在西湖水上派出所工作的这十多年,才和西湖相依相偎。

“1981年,我从部队退伍回家,刚好赶上楼外楼在招学厨,我父母讲,去楼外楼烧菜好,一辈子有饭吃,我不愿意,就去文二路的中磁公司当钳工,没多久,杭州市公安局招聘园林民警,我报名了。

当时,苏小明唱的《军港之夜》特别流行,我想园林民警队就在花港观鱼附近,和歌里里唱得‘港’意思差不多,挺好的。

那时,可能除了北京颐和园,也没有什么地方专门提出园林警察的概念。

我们算是摸着石头过河,其中一个主要任务就是保卫园林。

西湖边的苗木,不是一窝蜂地选回来的,都是有讲究的,要不怎么能‘乱花渐欲迷人眼’呢?

现在我们在西湖边看见一棵树动不动就好几十年,很多都是八十年代种下的。

图片受西湖水汽的滋养,树枝遒劲,叶片明亮。@黄蓉 摄

广玉兰、红枫、山茶、五针松……不仅好看,而且还有经济价值,有些农户瞄准了这个发财的路数,就想‘抄近道’。

这些偷花大盗,常常夜里拎着蛇皮袋出门,下手特别狠,把一棵树剪秃了为止,被警察逮到了,把蛇皮袋甩得老远,完全不顾自己刚刚剪下的苗木,逃得飞快。

我们跟了一段时间,以教育或罚款为主。

当时,在第一批园林警察中,有一部分警察之前是搞绿化的,他们特别清楚,就按高于市场价苗木的三倍、五倍罚款,想罚到他们心疼为止,但效果不大,甚至还有团伙从外地坐大巴车赶来。

民警队决定实行蹲点抓捕。

那时候,我们都20几岁,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宿一宿地不睡觉,也能像猫头鹰一样盯着。

有天夜里,我藏在一棵五针松旁,眼见着一个大高个儿走过来,如果我刚一看见他,就呵斥他,或者劝导他,没有犯罪事实,他也不能承认,我就只能憋着一口气,等他刚一开始要坎树枝,立即跳出来。

图片西湖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周翔军要保卫的。@周翔军 供图

这大高个儿还是个大块头,比划了两下,我有点扛不住。

他见我死追,他急得扑通跳到杨公堤附近的护园河里,我来不及多想,紧跟着一起跳下去,水没到上腰这儿,他力气太大了,死死掐着我的脖子,我觉得也许自己马上就要挂掉了,狠狠咬了他一口,当时,只是想着万一他把我掐死了,等法医尸检时,我口腔里有他的痕迹,法网恢恢,也能逮住他。

但即使咬了他一口,这人还是占上风。

幸运的是,有位附近当兵的战士正在西湖边夜跑,见我们俩在搏斗,他立即跳下来,看我穿着警服,知道我在抓坏人,在他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偷窃嫌疑人制伏。

如果没记错,我记得这个偷窃嫌疑人原先是个赤脚医生,看同村有人偷苗木发了财,就也起了歹念,后面,他大概被被判了13年。

《杭州日报》听闻此案,专门派记者来采访,登报的新闻稿,标题就是《敬礼!园林民警!》。”


 3 

要像山一样保护西湖

图片这许多年过去了,在玉皇山顶望西湖,依然是周翔军最喜欢的。图为登向玉皇山的山路。@黄蓉 摄
1983年,周翔军调到玉皇山警组。
没多久,接到附近居民隔三岔五的报案,窗外晒的腊肉丢了、棉服丢了、棉被丢了、冬腌菜丢了……甚至,连厚底布面的拖鞋也不见了。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邻居偷的,互相猜忌埋怨,邻里之间很不愉快。

周翔军和同事跟了几天,在附近山洞查询了线索。“山洞里有煤油灯,有酒精炉,有口小锅,锅还温热着,还有用旧的棉被,也像附近居民报案时描述的。”

周翔军回忆:“当时,并不知道在山洞里藏身的到底是什么人,还以为是杀人犯,要不怎么会这么落魄,十多个民警一起带枪出警,潜伏在山洞出入口。

图片每个警察都有一个好脚力。@周翔军 供图

等犯罪嫌疑人落网,经盘查,没想到审出的是一桩私吞公款案。

案犯两人,一男一女,都不是杭州人,男的在外地一家银行负责管理金库,女的是同一家银行的同事,两人都各自有家庭,偷偷跑出来,具体私吞了多少公款不记得,只记得,当时他们箱子里有厚厚一沓的10块钱,说是预备好了在杭州生活后半辈子的钱。要知道,当时最大的面钞就是10块的。

那些年,还没有监控,也没有全国身份证信息联网,如果不是附近居民心细如发,真不知道他们还会在山洞里藏多久。”

图片予心方湛寂,闲卧白云起。 @黄蓉 摄

每天行走在这洁净雍容的山水之中,周翔军很难理解,在西湖以外的世界,有人竟然愿意为了钱财抛下故乡全部过往。

周翔军记得,有次他陪外地来杭的警察协办案件,这个案犯,也是在当地银行工作的,他私吞公款后,特意到杭州来,划着木船到阮公墩,趁着月色稀薄,把裹着严严实实塑料袋的赃款藏在一棵树下。

等当地警方带案犯来现场辨别,让他交代钱款具体埋在哪里了,他竟然一下就认得出这棵与周边树木大同小异的树。

周翔军不免为之叹息,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拿不劳而获的钱呢?

周翔军一样记得,有次,也是在山上巡逻,见到有人在树上挂着白绫,把自己吊死在那儿,等把他从绳上抱下来时,一张年轻的面庞,布满苦楚。

讲到这儿,早早答应医生要戒烟的周翔军,食言了,他悠悠地点起一根烟,才把谈话继续下去:“西湖,真的是人人都向往的,犯罪的人,寻死的人,他们中好多人也会想到西湖,哪怕是生命最后一站呢。”

周翔军说:“小时候听故事,说西湖是天上的一颗明珠,由龙凤守卫。王母娘娘想夺走,不想这颗明珠掉落人间,成了西湖,原本守卫明珠的龙凤为了继续守卫西湖,下凡化作两座山,就成了玉皇山和凤凰山,永世镇卫。我们警察其实和这神话里的山差不多。

图片每一道水波都有一个闪亮的年轮。@黄蓉 摄

早年在玉皇山巡逻,上山只有土路和盘山公路,那时大家都没有车,靠着两条腿走上去,爬到顶,看到碧玉一样的西湖水,总共也就用了二十几分钟。”

不仅是玉皇山,西湖周边群山,处处有周翔军的足迹。

周翔军分在城隍山警组时,周翔军负责巡逻的区域在杭州历史博物馆附近,他带着一只警犬。

“警犬刚接过来时,他还是一只小毛毛犬,喂了两个多月,就像小伙子一样挺拔了。

他力气很大,有次他想和我顽皮一下,用力拉着我,我跟不上,猛地一下,脚还崴伤了,但总是放心不下他,我崴脚那几天,也还让我爱人去买鸡壳,在家里烧熟了,代替我送到警组里来喂他。

从城隍山调离那天,很舍不得他,他平时只冲外人叫猛,那天他一直在我身边徘徊着,叫个不停。

我走了,又总是找机会回去看他,即使分开了都差不多一年了,他依然记得你的气味,一下子奔过来,真是就像久别重逢一样。

好几次,我都想如果能带走他多好,但是一想到,他能一直自由地奔走在西湖山间,对他来说,也是相对好命的警犬。”


 4 

一刻也不能松懈

图片周翔军说:我们年轻时没人提诗和远方,现在才知道我们每天工作的场景,也许就是别人心中的诗和远方。@黄蓉 摄

1985年,周翔军调任到六和塔警组。

在六和塔的一角古窗,向远处眺望钱塘江大桥,好像总有几分大浪淘沙的奔腾惬意。

这里古树葱茏,一边的虎跑公园和杭州动物园,也总有几分面纱之下的悠远。

那个出演《茶花女》、用风琴弹奏奏“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李叔同,写得“朴拙圆满,浑若天成”的弘一法师,在100多年前,就是在虎跑公园写了断食日记。

能调到六和塔警组工作,有一个很不错的工作福利,逢亲戚朋友到杭州来,能带他们免费上六和塔周边逛一圈。

周翔军很少带朋友来。

他说:“很多老杭州都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起非常严重的踩踏事故,让人想起就觉得太心疼了。

当时,有个班级来六和塔郊游,走到楼梯拐角时,刚好全部停电了,六和塔的楼梯很陡,走在上面能听见木头吱呀的声音,有学生恶作剧一般地喊,‘鬼来了’,现场黑漆漆地,一下子全乱套了,老师急得晕了过去。

试想,当时如果能在有同学喊‘鬼来了’的同时,有人镇定地大喊一声,‘同学们,不要动,保持原地位置,拉住楼梯把手,就不会有学生当场被踩死。’”

图片云卷云舒之间,湖水亘古如新。@黄蓉 摄

从六和塔出来,沿着虎跑路步行20分钟左右,就是杭州动物园。
“没有调到六和塔警组前,听说有一次,杭州动物园,有一只东北虎从笼子里逃出来。主要是当时低估了东北虎的弹跳能力,围栏建得不够高。

有人在洗手间猛然发现这只老虎,吓破了胆子。

真的,不要以为园林民警方寸之间面临的只是绿豆、芝麻大点的小事,他们身上的包尾职责,同样是一刻也不能松懈。

那时,只能礼拜天偶尔休息一下,轮到我休息,我不爱再往西湖里面走了,这是我上班的地方,即使休息,职责所在,也很难真正地放松下来。我爱跑富阳,那有一个水库。我喜欢在那游泳,如果不出去,我就拆朋友的摩托车,先拆,再组装,就像小朋友的乐高玩具一样。没想到,后面这两个爱好也都被工作征用了,都用来下水救人和研究打捞杆了。

在警察圈里,园林民警没啥可牛的,第一我们没啥案子,第二,我们也没啥高科技。还有好多人觉得,园林民警就是抓随地吐痰或者吐瓜子壳的。但怎么说呢?我也是最近才感觉到,自己的警察人生,蛮值当的。”


 5 

冷得忍不住分了一个贡果给弟兄

图片仅仅是西湖的水纹,也总是生机勃勃的美丽。@黄蓉 摄

1991年,周翔军调任杭州市公安局园林民警大队灵隐中队,任中队长。

灵隐寺在杭州也有着不一样的地位,寺庙内古树参天,有着别有洞天的安宁与佛心。

老市长苏东坡也对灵隐偏爱有加,他写:“灵隐前,天竺后,两涧春淙一灵鹫。不知水从何处来,跳波赴壑如奔雷。”

正因于此,有些要谋生活的香婆儿,一年四季在此“打游击”。

“他们买很差的香来,高价转售给诚心烧香的人,赚了好多‘痛快钱’。

那时,我们队里有一台边三轮,有时候香婆儿太多,我们就骑着边三轮去追,他们不仅不认罚,把香一撒,倒扔在飞来峰旁边的冷泉里,不仅扰乱秩序,还污染环境。

有的香婆儿是熟面孔,看我们来了,他们把香藏在一线天或其他不显眼的石阶旁,等我们走了,再继续回去取香倒卖,他们还有自己的暗号,管我们警察叫‘鬼子’。”

在杭州人心中,过年烧头香,这是一等一的吉祥事。

在灵隐中队那3年,春节时,周翔军从来没有回过家。

“灵隐香火旺,从1991年起,每到除夕,不仅全杭州市的民警要执勤,消防支队的消防车也都早早预备好。

万一一不小心有烛火落在古树、庙宇上,如果临时再调消防车,当真是要闯了大祸。

所以,在除夕万家灯火团圆之时,就成了我们最严阵以待的时刻。

图片图为周翔军在维护秩序。 @周翔军 供图

有年,我在北高峰的财神庙执勤,刚刚下过雪,特别特别冷,我们站在外面四、五个小时,冻得整个人僵掉。

有老奶奶给财神爷这里摆了贡品,有苹果、也有点心,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取了个苹果,给兄弟们一起分了,取苹果时,我心里念叨着,奶奶和佛祖大人,一定要谅解我啊。

吃了冷苹果后,兄弟们算也过三十了。

但是没多久,我就坏肚子了,不停跑厕所,其他兄弟反倒没事,我在想,难道是佛祖真的在怪我了么?

不过,我没有独吞苹果啊,我是分给兄弟们的。

说起来,这还真得信命。当年,国家颁布禁枪令后,担心还有人拿猎枪打鸟、打野兔,就算雪积到膝盖这么深,我穿上胶鞋,背着军水壶,一趟一趟跑,从来没有坏肚子,独独这一次。我想,也许这个贡果只是想提醒我,无论何时,都要心怀敬畏。”


 6 

我也会担心自己

图片西湖水茫茫,夜开风露香。 @黄蓉 摄

2003年,周翔军调入西湖水上派出所。

“那时老是讲,要严格执法热情服务。‘旅游警察’,这个概念虽然一直在提,但从来没有谁要求你必须要去做好这件事情。但就我自己来说,我就是按我自己性格在做。我只想得这么简单。

其实按照相关规定,捞手机这样的事情,属于非警务服务,但一句‘有困难找警察’,就要想方设法去帮。

热情服务,比较笨的方法就是凭着一股勇气下水。

我一开始就是比较笨的,下水之后,即使把游客落水的物品捞上来了,不是胳膊割破,就是腿被割破,经常会被刮伤。

有时,有人在湖边喝了啤酒,把瓶子砸碎,扔进湖里,西湖水下有淤泥,即使很小心,也看不太清楚。

被刮伤的次数多了,我也会担心自己。

如果是下水救命,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跳。但如果只是为了去捞一只几十块钱的鞋,也让我跳下去找,我也不是铁打的身体,我也受不了。

于是,想办法做了打捞杆。

打捞杆的夹子,就是我们西湖边环卫工人用的夹子,吸手机的磁铁,200块买来的。第一代的打捞杆,就这么简陋。

我灌满一桶水,把手机扔下去试,不断推敲,找打捞的手感,不夸张地说,甚至要会察言观色。

遇到铁,打捞杆‘砰’的一声,是浑厚的;发现手机,是‘叮’的一声,是清脆的,一听到‘叮’,我心里就有把握了。

但通常,捞手机最怕的就是岸上的人群一直喧闹。

图片正是酷夏,地面滚烫,周翔军在打捞时把救生服垫在路面上,也还是累得大汗淋漓。@周翔军 供图

如果仅仅是喧闹,也还过得去,就怕捞了半天,捞不上来,听别人说,‘你们警察不行啊。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跳下去捞?’

但也有会人很体贴,会讲:‘算了,别捞了,警察同志您辛苦了。’

如果真的努力半天捞不上来,我心里也有股劲儿过不去,就像包公这里有个案子还没判一样,哪哪哪都别扭。

也有民间会打捞的高手,借机赚钞票,他们打捞会根据所掉的物品估价,比如说,掉下去的手机值5000块,就要收取20%的打捞费,这样要1000块钱。

这个时刻,就更要自己憋住一口气,别受干扰,继续找下去。

有一次,大夏天的中午,我趴在地上捞手机,捞了一个多钟头,汗透得衬衫都能拧出水来,最后总算捞上来,我连举着打捞杆走到所里的力气都没有,被两个同事架着走,路上有行人问:‘这警察怎么了,怎么像是被绑架了一样?’他们必须死死拖住我,我才不至于昏倒在路上。

记得,我女儿还在读小学时,我们全家去海边度假,她很羡慕我,能经常跳到西湖水里面去,她觉得西湖水下一定有一个特别好看的世界,即使不好看,也很神秘。

一到大海边,她吵着去体验潜水,说要去看看爸爸平时看到的世界,我怕她危险,也报名一起体验。

后面,我想,幸好我陪她一起去了,如果不是海水的明亮,我一直以为所有的水下都像西湖水下一样,混着泥沙,浑浊的,但那个水不一样,难得的感受到了一次水的自由与温柔。”


 7 
 处了四十年,总比别人更懂她   
图片清梦甚惬。@黄蓉 摄
从警40年,周翔军的朋友遍天下。
2018年7月,有媒体报道了“西湖捞哥”因脑梗住院的新闻,有位河北的奶奶托自己儿子,一定找到周翔军的联系方式,寄来老家的偏方。

这位奶奶,不是周翔军救过的人,周翔军也没有为她下水捞过东西,她就是看了新闻,觉着太感动了,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也有周翔军早年救过的人,临近婚期时,寄来一张婚纱照相片。

每每收到这样问候,都让周翔军更觉着自己工作有意义。

“我其实没什么好回报的,就拍拍西湖的美景,算力所能及的小事吧。西湖下雪了,我也会通知报社的摄影兄弟,帮他们选最佳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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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水鸟,是周翔军工作中最熟悉的小伙伴。他们也以西湖为家。@黄蓉 摄

按周翔军的话来讲,他知道西泠桥附近的鸳鸯几点起床,也记得西湖国宾馆的鸬鹚什么时候飞回北方。

“就像一个人,你和她相处了四十年,你不想了解她,都不可能。”

2004年,考古专家根据考证结果,在慕才亭这儿修复苏小小墓,周翔军全程参与。

“有时候,我看见有人在苏小小墓这里拍照留影,触景生情,说这里有苏小小的衣冠,碰见这样的情况,我真想告诉他,这里其实只有一张光盘,往事不可追啊。但回头一想,干嘛要让别人扫兴呢?心里想什么,就相信什么,也挺好的。”

早很多年,周翔军9岁时,从老家莱西的奶奶家,回到杭州和父母团聚,周围的小朋友叫他“北方佬”。

那些少年时光,他常常追着小伙伴打架,总是想去看青岛的海鸥,对杭州觉着生分,但不曾想,自己也成了杭州通。

之前,让周翔军闭上眼睛画圈圈,他总是想到湖心亭,三潭映月,甚至还记得岛上有家茶室,茶室内有两只会说话的鹦鹉。那几年,小朋友们愿意上岛,主要想和鹦鹉逗话玩儿。

如今,随着西湖西进的实现,周翔军对西湖的偏倚也有了转移。

他更喜欢茅家水乡再往西一段的行进,“这里的春天,樱花瓣落湖面上,我描述不好那场景,就像电视剧一样。”

我们知道,周翔军想说的,其实和作家王旭峰在《走读西湖》中所描述的一样——

“西”是一个迷人的指向,一个浪漫的地方,西湖之西,是西的重叠,是西的强调,是西的极致。在西湖的西边,我预感了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神秘的美。

图片在这熟悉的水波之中,总有自然的变幻。@黄蓉 摄

 8  
对讲机能不能留给我?
前几天,杭州市西湖风景名胜区公安分局给周翔军举办荣休仪式,邀请周翔军和他爱人陈燕萍乘画舫游览了三潭映月。
在画舫上,俩人不免感慨,只有西湖是永远年轻的。

不觉想起,上一次俩人这样寄情于湖光山色,还是29年前,婚礼当天。

陈燕萍,和一般的警嫂不同,她退伍之前,是杭州武警的一名狙击手。

若论枪法,周翔军自愧不如。“她小学时就是射击队的,得过全国冠军,现在退休了,还去参加射击赛,也总是得了好名次。”

说起妻子的军功章,周翔军语气里都是自豪。

准备去参加荣休仪式那天,出门时,陈燕萍特意嘱咐周翔军,别穿那件黑色的棉袄了,穿上新买的红色羽绒衣,欢欢喜喜地退。

退休这件事,周翔军老早就有准备了,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不是准备如何退,而是一直在准备如何不退。

图片往事如岚。@黄蓉 摄

局领导问周翔军,退休了有什么要求?

周翔军答:“对讲机能不能留给我?万一有什么事情还是需要我,我人听到,就和还在所里一样,马上赶到。”

等荣休式结束,陈燕萍问老周:“要不要去西湖边逛逛?”

不知不觉,俩人又走到苏堤码头,周翔军就像一位将军要暂别他的战马一样,轮番到“水警号”“公安一号”“公安二号”摩挲一番。

陈燕萍比周翔军提早一个月退休,俩人原打算开车去自驾游。

陈燕萍看着丈夫的身影,她问:“你是不是一看这湖,又不想动了?”

周翔军答:“有点。总觉得哪里也不如咱们西湖好。”

陈燕萍拉着丈夫,“走吧。”

周翔军没动。
等陈燕萍再回头,周翔军已走到艇上的甲板。

陈燕萍喊:“老周,你在干什么?”

周翔军说:“再听听他们的心跳。”

是真的舍不得这一身警服,还是舍不得这长在他生命里的西湖山水,周翔军再无从回答。

图片西湖的黄昏,总把记忆拉得很长。@黄蓉 摄


- 完 -


你见过这么美的西湖吗。@黄  蓉 摄

                                           

制图:罗贤俊

排版:张亚令

编辑:黄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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