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阿劳约盯着他的屏幕看了一个多小时，屏幕上播放着的一段仅仅3秒且被放大到画质模糊的棒球比赛片段。这个视频截取自老牌美国喜剧《办公室》某一集的背景。而阿劳约的任务，是要确定这个片段出自真实世界中的哪场比赛。
本文主体翻译自The Athletic原文
因编辑表述需要，对原文做出了部分删改与增补
原文 / Stephen J. Nesbitt
文 / 郑直
编辑 / 薛尹博、殷豪男
为了体验这项小众另类的爱好，The Athletic记者决定通过视频连线，与阿劳约一起参加一次「现场推理」。
但没曾想到，这次推理居然成了阿劳约视频生涯里，几乎是最难的一次考题。
经过商议，二人锁定的考题，是美剧《办公室》（《The Office》）第五季第一集18分30秒起的一个片段。
在视频中，片中角色吉姆·哈尔佩特（演员约翰·卡拉辛斯基扮演）来到帕姆·比斯利（演员珍娜·费舍尔扮演）所在艺术学校的宿舍大厅做客，看着一场棒球比赛。
0/0 继续观看 靠着辨认影视剧里的体育片段，小伙儿成了短视频百万大V
看完视频后，The Athletic的记者瞬间找到了很多线索：屏幕中的计分标识是21世纪初那几年福克斯体育台的风格，主队缩写是「LAD」（洛杉矶道奇），客队戴红帽穿灰色球服。三位客队球员正聚在场上耳语，其中一位背后号码为39号。场边栏杆上装饰着红白蓝（美国国旗配色）三色彩旗，预示着比赛恰逢庆典的日子。
《办公室》第五季第一集视频截图
由于这一集剧目是在2008年播出，阿劳约和记者两人开始翻阅那年之前的比赛花名册，想找到球衣颜色相符的客队，但一直没找到完美的答案。
两人为此头脑风暴交换了很多意见，比如球衣号码上方为何没有球员姓名？39号会不会是教练？这三人是在投手丘前商量战术，还是捕手受伤后2名教练上前查看？
就在两人冥思苦想半小时之后，突然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浮现了出来：道奇队的主场座椅根本不是红色的！
随着更进一步推理，疑团就更大了：在背景声音中能听见球棒击球的脆响，解说员讲解这是一个发生在接近「完全比赛」（棒球术语Perfect Game，意为投手整场比赛让对面无人上垒）的高飞球——不过，比赛画面完全和击球无关，比分牌更是显示第一局两人上垒。电视上客队缩写为「ARZ」，但球服却不是亚利桑那响尾蛇队的样子。
经验丰富的阿劳约反应过来：这场比赛的画面、电视转播字幕和解说音频都对不上，分别摘自不同的比赛。这种情况在影视剧中并不少见，也让阿劳约的推理过程平添难度。
阿劳约走到屏幕前关掉声音，用手遮住电视字幕，然后问记者：
「你觉得单从画面上看，这场比赛像是哪个年代的？」
「1990年代。」
阿劳约点头赞成。但又过了2小时，仍然无功而返。两人决定将推理暂告一段落。在推理工作结束之时，两人似乎离找到正确答案越来越远了。
路易斯维尔队棒球卡
在第二天清晨，阿劳约已经将主场场地确定为布法罗野牛队的飞行员球场。红鸟和野牛队之间每年要打三个系列赛，球员穿的长袖意味着可能是赛季初期天气比较寒冷的时候。三色彩旗意味着有可能是揭幕战或者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五月最后一个周一）。目标范围一下被缩减到很窄的范围，似乎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记者早前一帧一帧仔细观看高清视频时，发现片段里踏步上前的捕手，身后的号码似乎是25号。
画面左边一人背后号码隐约可见为25号
根据这个线索，两人翻阅了当年的小联盟棒球卡数据库（球员花名册资料在网上找不到），在排除多个目标后锁定了一位留着胡须的球员：爱德·富尔顿。
富尔顿球星卡
富尔顿在小联盟出赛9年，从来没有被大联盟召唤过。不过在这一次推理过程中，富尔顿无疑扮演了「王牌球员」的角色，让局面瞬间清晰明朗。
富尔顿身穿25号，且红鸟队logo是一个艺术字体「L」的时期只有1990-1992这三年。记者在网站查阅《路易斯维尔邮报》的历史档案发现：富尔顿在1990年并未在布法罗出战过；1991年他在这里先发过2场；1991年出场过6次。
在这个被缩的很小的范围内，记者希望进一步找到富尔顿那位身披39号的投手搭档。这件事完全不像听上去那么容易，因为那个年代的报纸照片和棒球卡定妆照一般只有球员正面不露出号码的上半身照片。
不过当记者翻阅老款Skybox棒球卡时，奇迹发生了：在照明良好的天气下，一个投手微笑着奋力投球，球服上清楚地写着39号。记者马上给阿劳约发短信，告知这个大发现。
巴拉德球星卡
这位千呼万唤使出来的39号，叫杰夫·巴拉德。他在成为MLB巴尔的摩金莺队揭幕战投手一年后，1992赛季他被下放到小联盟红鸟队。投手教练马克·雷金斯负责调教巴拉德的投球姿势，使其重振风采。
巴拉德和富尔顿的投捕搭档在布法罗的客场只出战过一次。那个夜场比赛的观众人数达12477人，巴拉德一直投到第9局中途才被换下。他良好的表现也让红鸟队客场4-1取胜。
整晚巴拉德被击出10个安打，不过其中有9个都是一垒安打，所幸造成的损害不大。不过连续被安打也有可能让投手教练雷金斯上垒与投手交流，因此一个较为明确的答案产生了：这场比赛是1992年6月2日晚，布法罗野牛主场迎战路易斯维尔红鸟队。
大佬出马
在多数情况下，这样的推理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阿劳约可以摆出论据，写好脚本拍一个短视频，然后上传到TikTok。可能有很少数观众会质疑其中一两个细节，但绝大多数观众只剩下震惊和鼓掌。不过这一次的答案，让阿劳约思索了很久，整整两周之后，又做了一番研究的他才发来短信：
「我99%能确定了，就是1992年6月2日的这场棒球赛。」
为了打消最后1%的疑惑，记者邮件联系了一个与美剧《办公室》和棒球运动都有交集的关键人物——迈克·舒尔。舒尔此前在《办公室》担任过编剧、制片人、演员等多重角色，后来又和知名体育记者乔·波斯南斯基合作开播了一档棒球播客。记者用很委婉的语气请求帮助，而这道挑战显然引起了舒尔的兴趣，他在当晚致电记者表示乐意帮忙查证。
在剧集播出的时候，舒尔已经离开《办公室》剧组投身制作另一部剧集《公园与游憩》。他此前参加了很多《办公室》戏份的现场拍摄，但不包括艺术学校宿舍的这一幕。
不过舒尔一看到这个场景，就做出了正确的下意识反应，「MLB对版权追查得很严，所以这应该不是大联盟的比赛，可能是某个可以拿到版权的大学赛事。」不过很快舒尔落入了和文章开头相同的陷阱，被电视上「道奇vs响尾蛇」字幕所迷惑。
记者为舒尔详细讲述了二人的推理过程，并问起了阿劳约当初问他的问题，「如果拿掉字幕关掉声音，只看画面你觉得像哪个时期的比赛？」舒尔表示从球服的款式看比赛时期应该远远早于21世纪，有点像费城人队90年代球衣。「看看捕手戴的不是现代冰球式头盔，而是反着戴的老式头盔，很像80年代中期。」
对于1992年6月2日这个答案，记者和舒尔的疑惑都集中在天气上。从投手穿长袖的画面看，舒尔认为应该是9月份3A小联盟的季后赛，这样也能解释场边隆重挂出的彩旗。记者也认为，「如果比赛时间在四月或五月，那我就百分百肯定我的推理了。」
阿劳约找来布法罗当天的天气报告，显示在球赛开始时气温约在68华氏度（约等于20摄氏度），随着时间推移晚间气温降到60华氏度出头的水平。这不算很热的天气，但也绝对说不上寒冷，那么投手巴拉德为何会穿上长袖的高领球衣呢？
此外舒尔还萌发了一个新的想法：39号不一定是投手，也可能是某个医护人员，他们在上前检查刚刚头部受到撞击的捕手，捕手正在前后走动试试自己能不能正常活动......总之，在半个小时的通话后，一切讨论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但是，舒尔仍然执迷于找出最后的答案。虽然和记者一样没有确切答案，但他知道一条可能通往答案的路程。剧组应该有清单列明所有版权支出：标明在哪儿购买的版权作品，用在了哪一集第几分钟。于是，舒尔主动提出发邮件询问了一圈当时的后期制作人员，看看有没有谁掌握这份资料。
当记者将舒尔的进展汇报给阿劳约时，阿劳约已经写好视频脚本，但暂时按下不发。毕竟离获得证实只差一点距离，阿劳约宁愿再等待一会，也希望能为这段推理完美收官。
此外他还发现了一个支持性证据：巴拉德在效力金莺队期间曾在多伦多天虹体育馆（Skydome,现称「罗杰斯中心」）身穿长袖出赛。要知道那是可以关闭顶棚的体育馆，而且去过的观众普遍认为室温较高。
「也许，巴拉德就是不怕热？」阿劳约想到。
多伦多天虹体育馆（图片来源：CBA）
本尊亮相
「是的没错，我不怕热，我在很多比赛中都穿长袖投球。」
电话那头友善的嗓音，正是来自巴拉德，曾在匹兹堡海盗和巴尔的摩金莺效力的前大联盟左投手，1992赛季路易斯维尔红鸟队的39号。
现年58岁的巴拉德在1995年遭遇意外车祸后退役，现在居住在家乡。巴拉德不仅证实自己爱穿长袖，更妙的是他还表示自己喜欢穿高领带围脖的球服。巴拉德在1993至1994年间曾短暂效力于布法罗野牛队，他确认晚间的主场比赛通常会刮来凉飕飕的风，因为球场就在伊利湖边。所以，他完全有可能在六月初夏季节依然穿长袖高领出赛。
当巴拉德看到《办公室》视频片段再对比当年照片后，他认为从身材、发型、肩膀姿势来看都应该是他本人，但不能100%肯定。不过巴拉德倒是很有信心确认图中中间那人是投手教练雷金斯，另一人基本确定是富尔顿。
唯一让巴拉德感到不确定的是身高问题，在视频中三人看起来高度相仿。但在现实中巴拉德身高六（英）尺三；富尔顿身高六尺，雷金斯则更矮一点。不过由于站位不同产生透视原理，加上巴拉德在画面中腿部并没有完全打直，这些因素也可以合理解释身高问题。
「我希望我能100%肯定，但我做不到。不过你们的结论基本是正确的。」
在分析完这个视频后，巴拉德笑着讲起了几天前他刚刚发现自己上过经典老剧《宋飞正传》的趣事。当时他和妻子看到第三季第20集，剧中女子伊莲娜·贝恩斯坐在洋基体育场的老板包厢内，却拒绝摘下头顶的金莺队棒球帽。真实的比赛画面穿插在剧情里，巴拉德激动地对妻子大叫「你看，那就是我！」
在该集尾声中，画面显示巴拉德投出的球被洋基队打者凯文·马斯打成界外坏球。杰里·宋飞（在剧中本色出演）哀叹道，「洋基队花这么多钱，连个安打也打不出来。」可惜的是，时隔这么多年巴拉德才发现自己出现在剧中，他感叹道自己白白损失了一笔肖像权收入。
这一集播出时间是在1992年3月25日，就在巴拉德客场对阵布法罗野牛队之前两个多月。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巴拉德算是美国电视史上曝光程度最高的棒球运动员了。「我希望我能对妻子讲，除了《宋飞正传》我也上过《办公室》了。」
疑团仍待解
这段推理的最后，1%证明过程迟迟未能完成。面对30年前低画质的比赛录像，就连当事人自己也很难理清头绪。记者给富尔顿和雷金斯打电话未收获肯定答复，路易斯维尔棒队（原红鸟队）的新闻发言人也帮忙在媒体圈中传播消息，但没有积极的回音。舒尔证实后期制作人员已经无法找到当年购买版权的记录了。
与此同时，一些细节的疑问再次浮出水面，比如图中右下角「NYB」字样。WNYB-TV曾在1988-1989年间播出野牛队比赛，因此1989赛季（红鸟队第一次身穿「L」艺术字体logo）成为重新考察的区域——当赛季的揭幕战，恰逢红鸟做客野牛队。
而从阿劳约找到的那场比赛录像来看，彩旗、长袖和logo等方面都完美吻合剧中情节。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红鸟队的投手和捕手并非25和39号，而且背后号码字体更细长且「镶有白边」。因此1989赛季的推理路线，可以宣告「此路不通」了。
为了进一步追寻线索，记者订阅了《布法罗新闻》想要搞清八九十年代野牛队的电视转播权归属。WNYB在1992年被出售给一家基督教电视台，而野牛队的转播权则归于「帝国体育网」旗下。记者致电纳什维尔体育主播皮特·韦伯（曾解说野牛队比赛13年），后者也认为1992年6月那场比赛，大概率已经归「帝国体育网」负责转播了。
不过在看完视频几小时后，韦伯主动打来告诉记者，「我真的觉得你已经找到了答案。」那么「NYB」字样该如何解释呢？也许在配音、字幕都「出错」的前提下，右下角的这个台标似乎也可能不是当时的实际画面。
当穷尽一切手段追查一段30年前的3秒钟片段，却仍有点滴疑团未能解开时，阿劳约并没有把这一切都看得「没有价值」。
「我永远心存一种幻想，就是有观众看到视频后会留言告诉我，他爸爸拥有那场比赛的录像带，或者某个在联盟工作的社媒员工恰好可以发现一条关键的信息。如果我的视频给观众带来启发，让他们加入寻找，这就够了。」在阿劳约的粉丝中，拥有同样狂热精神的「侦探」并不在少数，甚至可能数以千计。
在《办公室》片段告一段落时，阿劳约又给记者发来了新的挑战：一位观众给他发来的「布法罗狂野烤翅」餐厅广告，背景是一场模糊不清的篮球赛。在视频中可以看见一次快攻上篮的过程，隐约在底线处可以看见「新泽西」的字样。
阿劳约在这条广告上又花费了数周时间，翻遍篮网队、NCAA和业余篮联（AAU）的比赛录像之后，得出结论：「我确认，这是由演员扮演的虚构篮球比赛！」
无论如何，新鲜的挑战总是会接踵而至，各位乐在其中的「体育侦探」们，也永远都有忙碌的理由。
原文链接：https://theathletic.com/3271009/2022/05/10/tiktok-sleuth-movies-tv-cli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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